程嘉樹有些不忍,晃了晃扶著欄桿的手臂:
“你別靠車窗啦,不如把著我……”
“你讓嗎?”劉敬平心中喜悅滋生,卻故意擺出一副受了委屈的神態(tài)。
“嗯嗯。”程嘉樹誠意滿滿地點(diǎn)頭。
劉敬平立刻抱住了他的胳膊,沖他開懷一笑。程嘉樹凝視著他那毫不掩飾的、天真如孩童般的愉快表情,心里一動,不禁嘆道:
“你為什么這樣傻呢?”
“我怎么了?”
“沒什么,”程嘉樹望著窗外飛馳的景物,“課余時間這么寶貴,你說你干點(diǎn)啥不好,出去玩也行啊,偏要和我一起打工……”
“我感覺挺開心的。”劉敬平舔了舔嘴唇。
“你……唉,你也就是圖個新鮮吧,等勁頭過去了,就可以離開了……”程嘉樹忽然失神。
“小程程,”劉敬平搖搖他的手臂,“我以后都陪你坐公交吧。”
“為什么?勞斯萊斯不好坐嗎?非要擠公交,你圖什么啊?”
“我圖……”劉敬平眼珠一轉(zhuǎn),“便宜唄!”
程嘉樹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他咳嗽了一陣兒,憋著笑說:
“嗯,是挺便宜的,學(xué)生卡打兩折,不坐太遠(yuǎn)的話,一次兩毛錢。”
“我去,這和不要錢有什么區(qū)別?”劉敬平驚呼過后,隨口說道,“我看這種情況是長久不了的,遲早要漲價(jià)。”
程嘉樹大怒,輕輕地踢了他一腳:
“你個烏鴉嘴,趕緊給我閉上!你知道你有多招人恨嗎?”
他想起了手上拿著的耳機(jī),舉起來欣賞了一會兒,苦笑著對劉敬平說:
“真是好東西……艾樂康同款嗎?”
劉敬平不吭氣兒,只是仔細(xì)地觀察著他的臉色。
“以后在公交車上別戴耳機(jī)了,”程嘉樹溫和地說,“安全第一。不過,你和我一起坐的時候,可以放心地戴。”
他替劉敬平將耳機(jī)戴好,劉敬平卻把它摘了下來:
“你戴上聽一聽。”
“不了,耳朵會懷孕的。”程嘉樹微微一笑。
“還說我,你不是也戴耳機(jī)嗎?咦,你怎么只戴一邊?”
“用另一只耳朵保持警惕。”
“你用我的耳機(jī)聽吧。”劉敬平說著,就要拿他的耳機(jī)線往程嘉樹的手機(jī)上插。
“不用。”程嘉樹一揮胳膊,蕩開了他的手。
“你不想聽我的,那我聽聽你的。”劉敬平不由分說,撈過程嘉樹的另一只耳機(jī)戴上,“哎,你在聽什么呀……噢,原來是VOA啊!”
他聽了一小會兒,就不滿地嚷道:
“你的耳機(jī)不行誒,音質(zhì)也太差了!”
程嘉樹斜眼看他:
“聽個新聞要什么音質(zhì)……愛聽不聽。”
“哦。”
他倆共同聽了一陣子,程嘉樹好奇地問:
“你什么時候開始學(xué)英語的?”
“忘了,反正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在美國待了好多年,你不知道嗎?”
“啊,我想起來了。”
“你呢?什么時候接觸英語的?”
“初一。我們那兒教育太落后了,上了初中才開英語課,”程嘉樹的臉一紅,“當(dāng)然,也有人被父母送到一些教育機(jī)構(gòu)去學(xué)英語,或者干脆請家教……我嘛,學(xué)校里有什么課,我才能上什么課……”
兩人沉默了半晌,劉敬平岔開話題,頗為憤慨地說:
“在國外有什么好?校園霸凌事件很多,還特么的有奇葩的種族歧視!回國以后,我見過階層歧視、長相歧視、智商歧視,就沒見過種族歧視……哦,也有——五十六個民族,五十五個加分!”
程嘉樹笑得不可自抑,笑完了,關(guān)心地詢問:
“這么說,你也遭遇過校園霸凌、種族歧視什么的?”
“當(dāng)然啰!那時有個白人欺負(fù)我,有好幾次,我都忍了。后來我爸知道了,打電話跟我說:‘下回他再欺負(fù)你,你就揍他!不要怕,打壞了爸爸賠。’所以等那個白人又一次欺負(fù)我,我就把他痛扁了一頓,當(dāng)著很多同學(xué)的面呢。之后就沒人欺負(fù)我啦,反倒有傳言說我會神秘的中國功夫,哈哈。我在學(xué)校里又會打架,成績又好,還收了一批小弟呢,本來想行俠仗義的,后來覺得情況太復(fù)雜,還是獨(dú)善其身算逑了……”
“你爸可真好,”程嘉樹發(fā)出由衷的感慨,“如果我和別人打架,我爸一定認(rèn)為是我哪里做錯了,所以我在外面打一架,回家后他還要再打我一頓呢。然后我就學(xué)尖了,發(fā)生了什么都不告訴他。我知道沒人護(hù)著我,只好用我的拳頭保護(hù)自己,所以小時候我也是個打架能手。劉敬平,你相信暴力能解決問題嗎?”
“暴力不能解決問題,”劉敬平調(diào)皮地笑著回答,“但是能解決制造問題的人。當(dāng)年我爸給我打越洋電話,教了我一句:中國人民熱愛和平,但是永遠(yuǎn)也不畏懼戰(zhàn)爭。他讓我翻譯出來,說等我打贏了那個欺負(fù)我的人,可以用這句話來裝逼……”
“哈哈哈哈,你爸太可愛了!”程嘉樹津津有味地聽著,追問道,“然后呢?”
“我回國以后,曾經(jīng)交過很多朋友……”劉敬平說到這兒神情突變,向窗外一看,慌亂地喊道,“到站啦,到站啦!”
他不顧一切地?cái)D向車門口,好像急于從某個可怕的地方逃離。程嘉樹被他強(qiáng)行拉下車,望見周圍的建筑物就埋怨道:
“你干什么?這是中關(guān)園站,我又不在這兒下車。”
他從劉敬平的耳朵上取下那只耳機(jī),這才發(fā)現(xiàn)它早已被拉斷了,就無奈地說:
“你使那么大的力氣拽它干嘛?”
劉敬平看了看,滿不在乎地一揚(yáng)手:
“對不住啦,我賠你一個就完了。”
“算了,”程嘉樹低聲咕噥,“賠什么賠,九塊九包郵,再說我已經(jīng)用了一年多了。我一會兒去淘寶再下一單吧。”
劉敬平殷勤地把自己的耳機(jī)送到他面前:
“你先用我的對付著?”
“不必了,”程嘉樹飽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萬一弄壞了我可賠不起。”
說完,他轉(zhuǎn)過身,大踏步地走開了。
“哎,你去哪兒?”劉敬平追上他,“等等我。”
“你回學(xué)校啊,跟著我干什么?”
“去你那兒,”劉敬平抓住他的手腕,“咱倆還要結(jié)對編程呢,你忘了嗎?”
程嘉樹甩脫他,一字一頓地強(qiáng)調(diào):
“死心吧,我才不要和你結(jié)對呢!”
劉敬平又氣憤又失落,順口就說:
“你不和我結(jié)對,我就告訴項(xiàng)目經(jīng)理去!你就等著挨批吧!”
程嘉樹站住腳,直直地望進(jìn)他的眼睛里,喉嚨微哽:
“劉敬平,你一定要做得這么絕嗎?踐踏我的自尊心是不是能給你帶來極大的快感啊?聽著,我不是查過你嗎?你初中轉(zhuǎn)學(xué),肯定是因?yàn)槟闾懭讼恿耍幌氯チ耍拧?br />
他忽然咬著嘴唇不說了。
“說啊,怎么不說了?”劉敬平歪著腦袋,雙眼已然濕潤。
“我怕你又哭!”
“我哭怎么了?你說啊,特么的不用你可憐我!”劉敬平脖子上的青筋暴露出來,他激動得嗓音略微沙啞,“我討人嫌,我活該沒朋友!程嘉樹,你特么敢動市長兒子的女朋友,你活該被揍!來啊,誰不知道誰的老底,互相傷害啊!”
“你你你……你別哭了!”程嘉樹看著他淚流滿面的情狀,也氣不起來了。
“我哭關(guān)你屁事?”劉敬平站在昏暗的自行車道上,哭得像個被拋棄的小孩,“我笨,我傻,我活該!我就應(yīng)該被所有人唾棄……”
身后疾速駛來的電動車按出一長串的喇叭聲,他仿佛沒有聽見,捶胸頓足地嘶吼著。
程嘉樹幾步跨上前,抓著他的雙腕把他拖到板磚鋪就的人行道上,低沉有力地制止他:
“小心!你他媽的別作了!”
騎著電動車飛馳而過的男人怒罵了一句:
“耳朵聾了啊?草!”
劉敬平?jīng)]有再哭鬧,淚水洗過的眼睛分外清明。雙手被程嘉樹牢牢地握住,他忘記了掙扎,小聲說:“你為什么不罵我?你為什么還要關(guān)心我?咱倆在吵架,吵架就要有個吵架的樣子么……你這樣做,我還怎么跟你吵啊?”
程嘉樹叫他氣樂了:
“你這人……讓我如何是好!算啦,拿你沒辦法,你要結(jié)對編程,那就……走吧!”
劉敬平回了一趟寢室,程嘉樹在東門等他。他出現(xiàn)的時候騎來了曾帶過方若璇的那輛有后座的自行車,嘴里氣哼哼地抱怨:
“流年不利,我平常騎的那輛車丟了!”
“節(jié)哀,”程嘉樹笑道,“沒丟過自行車的大學(xué)不是完整的大學(xué)。我們學(xué)校也有很多偷車賊,防不勝防。”
他帶著劉敬平,向清華西門騎去。
“我校本來沒有賊,肯定是你們那兒流竄過來的!”
“同學(xué),你再誣陷我們,我可就把你扔馬路上了啊。”
“不行,”劉敬平還在碎碎念,“光天化日之下偷車!這成何體統(tǒng)?我要報(bào)警!”
“一輛自行車而已,至于嗎?別折騰警察了,在校園里丟車太正常了,他們管不過來的。再說一輛破自行車,都不夠立案的……”
程嘉樹剛說完,隱隱覺得哪里不對,連忙問道:
“你的車子多少錢啊?”
“記不清楚了,十多萬吧。”
“我擦,”程嘉樹吃驚地剎車,“怪不得你氣成這樣!”
“就是啊,”劉敬平?jīng)_他訴苦,“我很氣啊,你說我再定制一個,又要好幾天,多麻煩!”
“我,我說的不是這個,”程嘉樹被驚訝和不解害得結(jié)巴起來,“報(bào),報(bào)案去啊。”
他倆報(bào)完案之后,到清華找了一間自習(xí)室,劉敬平從書包里掏出一個鍵盤:
“用我這個,用我這個!”
“哇,”程嘉樹滿眼歡悅地接過來,簡直愛不釋手,“這鍵盤夠我稀罕十年了。”
“送給你吧。”劉敬平緊張地說。
“我不要,”程嘉樹將它小心地放在桌子上,收斂了眼底的無限歡喜,淡然一笑,“來,干活吧。”
“你就收下吧,我特意到宿舍取來給你的。”
“你再說,我就不跟你結(jié)對了。”
程嘉樹的十指在鍵盤上靈活地躍動,劉敬平緊挨著他,眼睛盯著屏幕,左手不老實(shí)地搭在他的左肩上。
“小程程……”
“手別亂動!”程嘉樹邊敲代碼邊呵斥道,“離我遠(yuǎn)點(diǎn),熱不熱啊?”
“離遠(yuǎn)了我看不清。”
“近視了?去配眼鏡!”
“你才近視了,這里寫錯了都沒看見?這兒!”
“就怪你,害我分心!”
……
他們一直編到自習(xí)室快關(guān)門了才完成任務(wù),程嘉樹活動一下身體,贊嘆道:
“你的鍵盤真好使,今天也有它的功勞。”
“小程程,你都那么喜歡了,為什么不要?”
“我不要你的任何一件東西。”
劉敬平煞有介事地說:
“知道嗎?每個程序員都要有一個好鍵盤。”
“我自己會買的,把你的鍵盤拿走。”程嘉樹捧起那個鍵盤,像托起一個嬰兒。
“你用吧,我還有。”劉敬平堅(jiān)持道。
“拿走,都說了兩不相欠。自從和你絕交,我們就是陌路人了。從此你給的任何東西我都不會收的。”
“那我還欠你一個耳機(jī)呢。”
程嘉樹收拾好書包,背在肩上:
“忘了吧,你就是不動它,它也快報(bào)廢了。”
劉敬平眼看他要走出教室了,忘情地?fù)溥^去拉起他的手臂:
“我們……真的不能和好了嗎?”
程嘉樹抽出自己的手:
“我不是受虐狂,你以為我是一塊木頭,感知不到痛苦嗎?我難道分不清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是,我很窮,很l,但我也有追求幸福的權(quán)利,我……我也在尋找真心的朋友。我曾經(jīng)以為你會是,但你無情地打破了我的幻想。我不如艾樂康,不配和你交朋友,你不也希望我能識趣地走開嗎?好,我走了,不想再打擾你,可你現(xiàn)在在干嘛?你想拿我尋開心,行,我讓你開心;你喜歡看到我被經(jīng)理批評,可以,我又不是沒挨批過。我在等你玩夠了,玩膩了,就能放過我了,除此之外,別無他想。什么叫‘和好’?重新做朋友嗎?不好意思,恐怕少爺對‘朋友’兩字的理解和我不同。我被你糾纏上了算我倒霉,滿足你,哄你高興,都行。但是做朋友?呵呵,我程嘉樹就是死,就是下十八層地獄,也不會和你這種人做朋友。就算理智愿意,身體也不愿意;即使身體愿意,心也不愿意。”
劉敬平勾起一邊的嘴角,點(diǎn)著頭說:
“行,這是你的真心話?你叫我明白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好。你走吧,我不會再纏著你了。”
“謝謝。”程嘉樹轉(zhuǎn)身下了樓。
他打開自行車的鎖,直起腰時發(fā)現(xiàn)劉敬平站在車旁發(fā)呆。
“你不是說不纏著我了嗎?”
“嘴說的,腿不愿意。”劉敬平一聳肩,“我也沒辦法,它們都不聽大腦指揮了。”
“你想怎樣?”
“送我回去唄。”
“你不認(rèn)路?不認(rèn)路開導(dǎo)航。”
“啊,我的腿好疼!”劉敬平彎腰抱著左腿喊道,“你今天踢了我一下,說不定把我踢壞了呢。”
“碰瓷是不?”程嘉樹蹲下來,“可我記得只踢了你的右腿。”
劉敬平立馬抱住右腿喊疼。
程嘉樹把他按在自行車后座上:
“坐好,掉下去可不能訛我。”
幽暗的林陰大道上,路燈稀零,程嘉樹蹬著車,劉敬平坐在后面偷偷地笑。
“我不是特意送你哦,我要去看看靜雪。”程嘉樹說。
“嗯,懂。”
“你的自行車扔在六教門口,記得下次騎回去。”
“好,反正最近我也沒別的車可騎。”劉敬平摁了摁車后座,“我早就說要送給你一個墊子,后來光顧著吵架了,就給忘了。”
“誰跟你吵架?……送什么墊子?”
“若璇說我安在自行車后座的墊子很舒服,我就想著送你一個。”
“免了。”
“哎呦我的屁股!”劉敬平夸張地大叫,“我妹妹怎么忍得了啊?”
程嘉樹一個急剎車,跳下來揪住他說:
“嫌不舒服你別坐啊!來來來你騎車!”
劉敬平又嚷著腿疼,結(jié)果還是程嘉樹帶著他繼續(xù)走。
“哎,咱倆結(jié)對編程,是不是效率高多了?你說。”
“高個屁。”
“你啊,就是典型的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誠實(shí)的那種人。”
程嘉樹剛要否認(rèn),細(xì)想了一下,不得不暗暗承認(rèn)他們編程的效率提高了不止一倍。
“沒話說了吧?哼,身體很誠實(shí)。”劉敬平悠閑地玩著手機(jī)。
“我沒說不要!”
“很好啊,你終于不嘴硬了。”
程嘉樹朝夜空吐出胸中郁氣,回頭瞄了他一眼:
“別玩了,坐穩(wěn)。”
劉敬平放下手機(jī),忍不住嘆道:
“我比你大,本來就是你的哥哥啊,但是我怎么感覺你更像個哥哥?”
“說啥呢。”
“你很會照顧人,靜雪肯定很幸福,我放心啦。”
程嘉樹唇角漾起柔軟的笑紋:
“其實(shí),很多時候,都是她在照顧我。”
“羨慕你。”
劉敬平默默地點(diǎn)開微信,驚喜地看到方若璇發(fā)來的一條消息:
“今天說好的開黑呢!!你特喵的天天和程嘉樹鬼混。”
他不禁動了動嘴角,扯出一絲難解的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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