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之前,程嘉樹把劉敬平拉到陽臺上,有些不快地問:
“你干嗎要針對江明浩?”
“沒有啊,是他自愿的。”劉敬平強辯道。
“那么多人,你為什么偏偏點到他頭上?”程嘉樹仍然不悅,“那種情形下,他都沒法拒絕!你這是在拿友情綁架他!”
“你心疼了嗎?”劉敬平的眼神銳利起來,“我能用友情綁架他,說明你們之間有感情——我用友情綁架你行不行啊?哦,我和你壓根就沒有友情這種東西!”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你是想找茬吵架嗎?”程嘉樹冷靜地說,“我知道你因為加班的事心里不爽……好吧,是我坑了你,我向你道歉。這個時間也該下班了,你回家吧!我和江明浩兩個人也能撐得住。”
“就因為我點到了他,你才生我的氣,對不對?”劉敬平的聲音有些哽咽。
程嘉樹一臉茫然,皺著眉壓低了嗓門:
“什么跟什么呀?你在這兒亂攪一通,有意思嗎?好玩嗎?別鬧了行嗎?”
劉敬平將胳膊搭在欄桿上,故作幽怨地嘆出一口氣。程嘉樹最受不了他這個樣子,心一軟,就去拽他的衣服:
“對不起,靜雪知道,我壓力大的時候就情商下降,我說的話你別往心里去。”
“程嘉樹,”劉敬平直視他,眼周微紅,“是不是從來沒有人縱容你,給你任性發(fā)脾氣的機會啊?”
“你在說什么啊,我都急死了,”程嘉樹無可奈何地一拍腦袋,“咱們先把問題解決了好不?我知道你怪我、恨我、氣我,是我害你今晚沒法回家——”
他突然眼睛一亮:
“這樣吧,完事了我請你吃飯,你別生氣了,行不?”
劉敬平感覺胸口悶悶的,喉嚨也好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小平平,別氣啦!”程嘉樹生澀地學(xué)著劉敬平親昵地稱呼別人的方式,“另外,你有什么火氣就沖我發(fā)吧,人家江明浩又沒惹你,以后你別跟他過不去了。”
“哼,我就是看不慣。”
“他挺好啊,你看不慣什么?”
“看不慣你對他好。”
靜默了一會兒,程嘉樹苦笑道:
“合著還是我的錯了?是我連累了他。你也忒霸道了,管天管地還管我對誰好?”
劉敬平正對著他,嚴肅地問:
“你對北郵這家伙這么照顧,就因為你最好的朋友和他是校友?愛屋及烏嗎?”
“是啊。”程嘉樹毫不猶豫地一點頭。
“那我呢?我在你心里排第幾?”劉敬平緊張地問道。
程嘉樹輕揚嘴角,半開玩笑地回答:
“王金昊對我很好,你?不坑我就不錯了。”
“我沒對你好過嗎?”劉敬平眼里含了淚,“你真的想不出我的一點點好處嗎?”
“你也很好,你也很好,”程嘉樹口不對心地寬慰兩句,略微出神地說,“我和王金昊是初中同學(xué),我們的關(guān)系是鐵打的。我們怎么好起來的呢?先跟你說說背景吧。從小到大我都很怕我爸,他脾氣火爆,罵人特狠,打人更狠。他動不動就生氣,不發(fā)火的時候我就感覺像過年一樣。我也理解他,他在工地干活,每天那么累,氣兒不順總要發(fā)泄一下。他從來不打我媽,也不罵她,不高興了只會罵我打我。我在家里整天提心吊膽,還是免不了挨揍,嗨,挨打都成了家常便飯了。你說打就打吧,哪個孩子沒挨過打?關(guān)鍵是我長大了啊,慢慢地懂得一些事了,也有很多事情不太明白,就想問問大人,聽他們解釋。我媽身體不好,所以我也不敢說什么惹她煩心。我爸呢,可倒好,我試著和他交流,希望父子之間平心靜氣地聊聊天,他不是劈頭蓋臉地罵我一頓,就是沒聽幾句理解偏了,然后大打出手。我試了好幾次,從來沒有溝通成功過,以至于我斷了和他談心的念頭——我干嗎自討沒趣,專門討打呢?當(dāng)時我是一個處在青春期的孩子,躁動不安,渴望和別人交流。我在家里覺得很孤單,太孤單了,到了學(xué)校就解放天性啦。那時候王金昊對我特別好,我就跟他成了好哥兒們,許多心事也都跟他說。我們倆,明明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非常神奇地成了好朋友……”
“有多神奇?”劉敬平忍住心痛,等著他往下講。
“咱們先下去吃飯,我邊吃邊說,吃完飯咱們就得馬上開工了。”
他倆坐在食堂里,劉敬平吃得慢,細細地咀嚼,程嘉樹吃得很快,幾口就扒完了,倒也沒耽誤講故事。
“當(dāng)時王金昊是學(xué)霸,父母還是老師,他在班級里很吃香。我是學(xué)渣,總排倒數(shù),還愛打架,讓老師頭疼。我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啊,本來沒什么交集。王金昊是物理課代表,有人不交作業(yè),他匯報給老師了,那人特別小心眼兒,就跟他結(jié)仇了,總想找人揍他出口氣。有一天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我看見學(xué)校里的兩名像我一樣的壞學(xué)生堵住王金昊,欺負他,我一時沖動就撿起一塊板磚上去了。我本來不是多管閑事的人,可他畢竟是我班同學(xué)啊,能眼瞅著不管嗎?看我來了,那兩個人有點發(fā)怵,王金昊也來勁兒了。我倆把他們打跑了之后,王金昊跟我說了我們成為同學(xué)以來的第一句話:’謝謝你。’真不騙你,之前我們沒說過話,我個子高,學(xué)習(xí)又不好,坐在最后一排,他個子不矮,但他是老師們寵愛的好學(xué)生啊,就坐在第一排。他只有收作業(yè)時才會走到教室后邊,我把抄完的作業(yè)交給他,我們從不犯話。”
“你怎么不好好學(xué)習(xí)呢?”劉敬平心思單純地問了這句話,純屬好奇,沒有任何言外之意。
程嘉樹卻用拳頭拄著前額,感覺復(fù)雜的痛苦漫上心田:
“唉……你現(xiàn)在說的話,擱在幾年以前,是我最不愛聽的。我爸從小被家庭拖累,耽誤了學(xué)業(yè),他望子成龍心切,對我的學(xué)習(xí)很上心。但他不懂教育,只看分數(shù),如果我成績下降了,他根本不問原因,上來就一頓暴打。誰都有轉(zhuǎn)不過彎的時候吧?誰都有一時學(xué)不會的東西吧?他才不管那些!再說,高中以前我也沒遇到過很有耐心的老師。我越學(xué)不會,就越不愛學(xué),越不愛學(xué),成績就越差,簡直形成惡性循環(huán)了!到最后我完全不想學(xué)習(xí),而且又進入了叛逆期,就算有人苦口婆心地勸我,我也油鹽不進了。王金昊一開始也勸我努力學(xué)習(xí),后來發(fā)現(xiàn)沒用,就放棄了。說真的,如果他繼續(xù)勸我,當(dāng)時的我可能會遠離他呢。但是現(xiàn)在我回頭看過去的我,真想罵那個我:你他媽的就是個大傻逼!如果時光倒流,我肯定會毫不留情地罵醒原來的我,或者把這家伙揍個半死,我恨透了那個自甘墮落還自鳴得意的我!”
“算啦,誰沒傻逼過?”劉敬平伸手安慰他,“我以前比你還傻呢!你就是缺乏引導(dǎo),不過還好你最后沒成為問題少年……”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程嘉樹神色戚然,“初中時我物理成績最差,數(shù)學(xué)第二差,在別人忙著參加各種競賽的時候,我渾渾噩噩地抄別人的作業(yè),去糊弄老師……唉,我沒進姚班,活該呀!就我這副德性,爛到家的水平,我有什么可難過的?我憑什么難過?我有什么資格難過?我也配難過?”
“行了行了,”劉敬平連忙喝止,“你特么的就不能自信點?我還沒見過這樣貶低自己的人,別人還沒說什么呢,你自己就把自己貶到底兒了。說來應(yīng)該感到悲哀的是我啊,我初中學(xué)編程,到最后還不是被你碾壓?什么時候醒悟都不晚,你現(xiàn)在就很厲害啊!哼,我還羨慕你呢——我從沒嘗過逆襲的滋味,因為老子壓根就沒逆過!”
程嘉樹微笑著看他,看得他有點不自在:
“怎么啦?”
“如果我有你十分之一的自信,就好了。”
然后他接著講道:
“王金昊被人截住之后,我不大放心,就謊稱和他順路,每天一起回家。雖然我要多走一段路,但和他聊天很開心,多走就多走吧。他是學(xué)霸,卻不同于其他好學(xué)生,一點兒都不傲慢,也不因為我成績差就歧視我。他是物理課代表,數(shù)學(xué)也特好,這兩科他總得滿分。我經(jīng)常抄他的作業(yè),但只抄一半,自己再蒙一半。有一個早上,我爸氣兒不順,無緣無故地罵了我?guī)拙洌覍嵲谌滩蛔【晚斪炝耍野志妥崃宋乙活D。打就打吧,可是直接導(dǎo)致我遲到了,沒來得及抄作業(yè)。那天物理老師恰好發(fā)神經(jīng),挨個兒檢查作業(yè)。我的練習(xí)冊上一個字都沒動,正擔(dān)心呢,王金昊過來檢查的時候,偷偷把他的練習(xí)冊塞給我,換走了我的。老師檢查他的作業(yè)時,氣得都樂了,說:‘課代表自己都不寫作業(yè),還好意思查別人。執(zhí)法犯法,罪加一等!’然后老師罰他放學(xué)后打掃衛(wèi)生,我就跟他一起干活,一方面是我心里有愧,一方面是我不想回家。他問我為什么會遲到,我就把我在家里的處境全告訴他了,那是我第一次對朋友敞開心扉,之前跟玩得再好的人都沒說過我家的情況。唉,從那天起,我就決定一輩子和他做朋友了。也許是我得到的關(guān)心太少,稍微一感動就死心塌地了,還好王金昊是個可交的人,從來沒傷過我……我也算幸運吧。”
食堂里沒有幾個人了,劉敬平也早已吃完了飯,他就坐到程嘉樹的旁邊,抓了抓頭發(fā):
“真奇怪,像你這種性格的人,我居然搞不定……”
“你想怎么搞定啊?”程嘉樹警惕地坐遠了些,“你這人征服欲和占有欲都太強了。我已經(jīng)不計較以前的事了,況且……好吧,我也不說后會無期了,反正和你摘不干凈,現(xiàn)在你滿意了吧?”
劉敬平搖搖頭。
“你到底想怎樣啊?你還想要啥?”
“我要你的死心塌地。”他固執(zhí)而堅定地說。
程嘉樹苦澀地笑了:
“曾經(jīng)我確實想對你死心塌地,剛剛決定,你就認識了艾樂康,就……不待見我了。”
“你什么時候決定的?”劉敬平呼吸急促地問。
“可能是……你黑了網(wǎng)站以后吧,那時我才意識到我想和你認真做朋友了。”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這家公司的名字?”
“這是兩碼事!”程嘉樹不耐煩地說,“要我怎么解釋你才會明白?就因為我想跟你好好做朋友,才不能讓你摻和我兼職的事。”
“我不明白。”
“哎呀,你老琢磨著給我白送錢,我要了就沒法跟你交朋友了!”
“這樣啊……”劉敬平吃吃地笑,“你干嗎不早說?我說你這人怎么這樣悶騷啊?放心,我爸教育我了,以后我不會做那種事了!”
程嘉樹轉(zhuǎn)頭,驚訝地說道:
“你全都跟你爸講了?他……他竟然不生氣?”
“生氣什么?”劉敬平一抿唇,“他還高興呢。”
“高興?”程嘉樹發(fā)懵了。
“那天回家以后,吃飯時他喝了很多酒,還對我說了很多話,心情特別好。我媽扶他上樓的時候,說:‘你爸高興,我更高興。你終于走出心理陰影了,找回了和朋友深交的能力。’那時我也意識到,我……可能愿意和你走得更近,沒準已經(jīng)打破了一種界限……”
“你爸你媽真好,你也很好。”程嘉樹克制著濃烈的酸楚感,“只可惜,你把我們深交的可能性抹殺了。我是一個極度沒有安全感的人,最恨別人拿感情開玩笑。小時候的我年輕氣盛,不怕打架,反正我的命也不值錢,那時我根本沒想過為了誰而愛惜自己。你看,我的頭上,發(fā)際線旁邊,有一道挺淺的疤。嗯,后腦勺也有,不信你摸摸……”
他抓起劉敬平的手放到腦后,看著他驚恐的表情說:
“這些都是被有錢有勢人家的孩子打的,我也不想招惹他們,誰讓他們來惹我?我身上也有各種疤,除了和別人打架,還有我爸打出來的。被人打了,身上疼,可是心里爽啊。但我知道,我不怕疼,甚至不怕死,我最怕的是傷心。心一疼,我就垮了,整個人就被摧毀了。我不會輕易動心,萬一傷心了怎么辦?對我這種人來說,傷心等于要命啊。其實你突然疏遠我的那段時間里,我挺傷心的,痛苦就像一把火燒著我的心,把它燒傷……”
“燒傷了是可以恢復(fù)的!”劉敬平急切地喊道。
“可是燒焦了,燒成灰了呢?怎么恢復(fù)原狀?我的心已經(jīng)死了。”程嘉樹凄然一笑。
劉敬平沉默了,半晌,他伸出手,放在程嘉樹的胸口:
“對不起,傷了你的心,肯定很疼吧?給你揉揉。”
程嘉樹撥拉掉他的手,滿面蕭索。
“你現(xiàn)在倒矯情了,”劉敬平抱怨,“以前我說了傷人的話,你干嗎不打我?”
“你有病啊,沒事找打?”
“其實你會吃醋對吧?”
“我沒資格吃醋。”
“什么話?吃醋是人的本能啊,就像上廁所一樣,誰能說自己沒資格上廁所呢?”
程嘉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真逗。”
劉敬平鄭重地注視著他:
“我們……我們能重新做朋友嗎?重新開始,不問過往。”
程嘉樹想了想,低下頭:
“我不知道。我要是對你死心塌地了,你說不定什么時候拋棄我或者背叛我,我該怎么辦啊?”
“喂!我是那種人嗎?”
“經(jīng)驗告訴我,你是。”
“哎,你這個經(jīng)驗論者!我也被人拋棄過、背叛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怎么可能再這樣對你?”劉敬平激動得臉紅脖子粗,“過去我傷了你的心,那是因為我沒有安全感!”
“聽不懂。”
劉敬平忽然沉靜下來,一揮手臂:
“算了,反正……傷害你是事實,玩弄感情也是事實,我不能狡辯。”
他見對方?jīng)]反應(yīng),顯然是默認了,索性自暴自棄地說:
“我是混蛋,你最好離我遠點。”
程嘉樹坐在那兒不動,撫著快要打結(jié)的眉心:
“我一直想離你遠點,你能放了我嗎?”
劉敬平坐近,緊緊地摟住他的肩膀,挑釁道:
“能啊,你走啊,快走啊,怎么還不走!”
程嘉樹憂郁地盯著他。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走,我也不勉強你。”劉敬平馬上裝出無奈的樣子。
“你不要這樣,”程嘉樹心痛地說,“你這樣做,會讓我感覺拒絕你是有罪的。”
“如果拒絕我是有罪的,那倒好了!”劉敬平的眼睛迷人地一彎,“我就可以制裁你啦!現(xiàn)在就是拿你沒轍我才苦惱啊。小程程,你說我萬千寵愛集于一身,我有很多很多的愛,分給你一些吧!”
身后,江明浩憤怒地大喊:
“劉敬平!我日……你拉著我加班,自己卻跟程哥勾肩搭背談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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