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十二點,劉敬平在一張華麗的大床上醒來,迷迷瞪瞪地愣了好半天。他看看周圍,才發(fā)現(xiàn)他是在自己的房間里。他重新閉上眼,回想過去的幾個小時里發(fā)生了什么。他只記得自己和程嘉樹、江明浩一起編程,忙到天亮才完事,那時他已經(jīng)不困了,就是感覺唇焦口燥,眼眶發(fā)燒,突然很想回家,便給司機打了個電話。程嘉樹說要回宿舍睡覺,陪他走了一段路,看見他家的車開過來,兩個人就分手了。他在車上進入了夢鄉(xiāng),之后的事情就完全想不起來了。
他舉起手臂看著身上的睡衣:是誰幫他換上的呢?不知道。他伸長胳膊,摁下床頭的按鈕,里層的窗簾緩緩拉開,陽光柔和地灑進室內(nèi)。
劉敬平坐起身,發(fā)呆半晌后,掀開被子下了床,趿拉著拖鞋走到窗前。他打開手機,“花園”微信群里跳出幾條消息:
程嘉樹:醒了沒?@劉敬平
方若璇:你倆昨天通宵了?做什么了?
程嘉樹:加班,寫代碼
艾樂康:【皺眉】過分了啊,沒你這么糟蹋敬平的啊!
凌江笙:喂!不要偏袒得太明顯,就沒有人心疼程嘉樹一下下么?
蕭靜雪:@程嘉樹睡好了嗎?咱們?nèi)コ渣c好的,給你補一補
……
劉敬平搓搓臉,踱到床對面的墻邊。整整一面墻體是一個巨大的水族箱,通透澈亮的藍光給臥室染上了淡淡的清涼之色。他像壁虎那樣貼在玻璃上,目光追隨著一條色彩鮮艷的小魚,直到它躲到一簇珊瑚后面。
他轉(zhuǎn)過身,把手機放在自拍桿上,從屏幕里看到又一條魚游到他的腦袋旁邊,便淘氣地略一歪頭,撅起嘴做出親吻它的樣子,并拍攝下了這個瞬間。然后,他又和魚兒們合了幾張影,擺出一臉頹廢的表情。修圖的時候疲倦感又涌上來,他順便加了幾個字:一天到晚想死的魚。
他將這幾幅圖片發(fā)到“花園”群里,就把手機扔到一邊,進了浴室。
站在寬敞的浴室里,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在墻上的小塊方形顯示屏上點了幾下,調(diào)好了水溫。天花板上降下垂直的水幕,制造出溫暖的雨簾,劉敬平張開雙臂走進去,靜靜地接受著“雨水”的澆淋。
“忘記分開后的第幾天起,喜歡一個人看下大雨……”他不知不覺地唱起這首歌,驀然想到程嘉樹講給他的往事,想起他說過的“雨中的記憶,都是痛苦的記憶”,就感到眼睛脹脹的,有什么東西要流出來。
“小程程,對不起,”他伏在暗綠色的玻璃墻面上,細密而溫?zé)岬乃沖刷著他的后背,有一些水濺到他的臉上,和咸咸的眼淚混合在一塊兒,“是我太任性了。其實我不是天使,我是個觸怒了天神、被裝在瓶子里的魔鬼,漫長的幾個世紀(jì)里一直等待著救贖,許愿說如果有人救了我,我會如何如何報答他。不斷地期待又不斷地失望之后,我失去了耐心,慢慢地產(chǎn)生了恨意,發(fā)誓說如果現(xiàn)在有人來救我,我就要折磨他。對,好死不死的你偏偏這時候到來!你太特么不幸了,怎么非要在我人生的這個階段出現(xiàn)?早一點的話,比如初中,發(fā)生那件事之前,你會遇到一個單純善良的我,對整個世界充滿了信任和善意,愿意付出最珍貴的感情。那時候的我,知道朋友的父親被解雇了,我就讓我爸給他一份工作;現(xiàn)在呢,我只會嚇唬你,害得你找個兼職都想離我遠遠的。是,我曾被辜負,覺得真心的付出其實不值得,可你有什么錯?辜負我傷害我的又不是你!你太特么倒霉了,來的真不是時候,只能遇到一個內(nèi)心已經(jīng)住進了魔鬼的我。不公平吧?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公平,這一切都特么是錯位的!在我全心全意交朋友的年紀(jì)里,我沒碰到真正把我當(dāng)朋友的人;等我碰到難得的真心朋友了呢,我已經(jīng)不是原來那個最好的我了。在錯誤的時間遇上了對的人,嘖嘖,對的人可真慘!小程程,也許你自己也沒意識到,你救了我的心;我呢,恩將仇報,把你的心燒成了灰……”
他后退一步,站回到“雨幕”下面,洗掉臉上的淚。面前的玻璃墻內(nèi)種著繁茂的熱帶植物,仿佛一座小型的熱帶雨林。他潑去水花,卻一滴也澆不到它們身上,而在墻面上畫出彎彎曲曲的水跡。多么像他和程嘉樹,這一邊的人,早已淚落如雨,那一邊的人,心里絕望的蔓草瘋狂生長,誰也影響不到誰。
他沖著淋浴,忽然有一段話在腦海中浮現(xiàn):
“我見過你們?nèi)祟惤^對無法置信的事物,我目睹了戰(zhàn)船在獵戶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燒,我看著C射線在唐懷瑟之門附近的黑暗中閃耀,所有這些時刻,終將隨時間消逝,一如眼淚消失在雨中。”
“嗯?我怎么會想到這個?這不是《銀翼殺手》里的臺詞嗎?真是的,想什么呢?一洗澡就胡思亂想……”他晃晃腦袋,“小程程,你看過這個電影嗎?應(yīng)該看過吧?要不要一起重溫?”
關(guān)掉了水流,他擦干身體,走出去穿了衣服,來到洗手臺旁。將電動牙刷伸進嘴里的時候,他的心情好了很多,只是人還顯得呆呆的,無所適從,于是刷了很久他才反應(yīng)過來。洗完臉,他移開毛巾,看著眼前的大鏡子,一邊涂著護膚品一邊自言自語道:
“魔鏡魔鏡,我和程嘉樹相比,誰更帥一點?”
想了想,他又換了一種問法:
“吾與清二程公孰美?”
他忽然怔住,暗自反省著:
“臥槽,我怎么又想到他了?總想他干嘛?”
洗漱完畢,他優(yōu)哉游哉地下了樓,見一名中年婦女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就打了個招呼:
“沈阿姨!”
“你醒啦?睡得好嗎?”她站起來,“早上回來的時候睡得那么沉,叫都叫不醒,把你媽媽心疼壞了。她現(xiàn)在出去了,囑咐我們誰也別吵到你,讓你好好地休息。”
說著,她向外走去:
“餓了吧?我這就給你弄早飯。”
“哈哈,是午飯。”劉敬平扮了個鬼臉,“麻煩您啦,我去餐廳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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