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鍋店,程嘉樹和劉敬平非但沒有“相互監(jiān)督”,反而“相互勸酒”,喝得興味盎然,不知今夕何夕。酒酣耳熱之際,劉敬平拉著程嘉樹傾訴衷腸:
“小程程,咱倆和好吧,行不行?”
“行,”程嘉樹說,“那個‘后會無期’的約定正式取消。”
劉敬平趴在桌子上,把頭埋在胳膊里,程嘉樹搖了搖他:
“你不會是哭了吧?好啦,別哭了,我算服了你了,誰都拿你沒辦法。”
“可是你以前欺負(fù)我!”劉敬平坐起來,睫毛上有星星在閃,“你真沒少傷我的心啊!”
“得了便宜還賣乖是不?”程嘉樹指著他,“倒打一耙?秋后算賬?”
劉敬平撥開他的手指,抱住他說:
“你別總想遠(yuǎn)離我——你不要離開我了可以嗎?”
“這個沒法保證,”程嘉樹拍拍他的后背,“我們共同走一段路是前世修來的緣份,但不可能永遠(yuǎn)不分開啊。我要好好拼搏,爭取留在北京,你呢,畢業(yè)后去你喜歡的斯坦福深造,說不定就留在美國不回來了……”
劉敬平松開兩臂,誠摯地說:
“我要想留在那兒早就留下了。既然幾年以前我決定回國,幾年以后我也不可能突然改變想法。其實我對那地方不是很向往,美帝么,也就那樣兒。我的根不在那里,心也不在。”
“反正我們一定會分開的。”
“你怎么回事?就咬定咱倆將來分道揚鑣了是不是?”劉敬平猛喝了一杯酒,“你不想當(dāng)我的CTO了嗎?”
“開玩笑的話,你也當(dāng)真。”程嘉樹笑著喝干自己杯里的酒,拿過酒瓶給兩人的杯子添滿。
劉敬平放下筷子,睜大眼睛看著他:
“我是認(rèn)真的!我是認(rèn)真的!如果我要創(chuàng)業(yè),第一個想到的合伙人就是你!”
“謝謝你把咱倆的關(guān)系說得這么鐵,”程嘉樹用調(diào)侃的口吻說,“你要是搞傳銷,發(fā)展的第一個下線肯定是我,對吧?”
劉敬平看他的眼神很專注,其中包含著難以察覺的苦楚:
“程嘉樹,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創(chuàng)業(yè),是怕我坑你吧?你實際上根本不信任我,是不是害怕一言不合我就把你炒了?還是害怕我會卸磨殺驢,兔死狗烹啊?”
“那我倒不怕,”程嘉樹抿了一口酒,“我本來就什么都沒有,也不怕失去,大不了再回到一窮二白的時候唄!你明明知道,我怕傷心……”
“小程程,”劉敬平灌了一大杯酒,目光有點散亂,“你過去不是遇到一個叫石什么的混蛋嗎?他給你留下心理陰影了嗎?”
“可能吧。”程嘉樹端起杯子放到嘴邊,平淡地說。
劉敬平連喝三杯酒之后,才輕輕地開口:
“我不是那樣的人,我不會對你做出無情的事來……”
“拜托,你已經(jīng)做了,”程嘉樹將酒杯移開一些,側(cè)歪著頭分辯道,“你已經(jīng)做過了!我他媽招你惹你了?不就是不想讓你擾亂我兼職的事嗎?你馬上就變臉了,又刻薄又冷酷,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搞不明白你那樣做到底出于什么心理,喜歡一個人,不應(yīng)該對他好才是嗎?行,你又后悔了,想挽回,我也答應(yīng)了。但是和你一起創(chuàng)業(yè)?哈哈,你當(dāng)我傻呀!以后我哪里不合你意了,你還不一定怎么報復(fù)我呢!”
程嘉樹借著酒勁兒,越往下說,語氣越尖銳:
“當(dāng)年石恒諾報復(fù)我還可以理解,你的喜怒不定可真不好理解。現(xiàn)在我終于相信了,這世界上有一種惡,是孩子般的惡,屬于小孩子的殘忍,沒有確切的目的,不涉及利益沖突——孩子嘛,不知為什么,他就是喜歡捉弄小生物,比如,毫無理由地折磨一只無害又弱勢的螞蟻。”
“我真的有那么惡毒嗎?”劉敬平哭起來。
程嘉樹把他的腦袋摟在懷里,用衣袖給他擦眼淚:
“哭啥哭?你做都做了,還怕我罵這兩句嗎?不過,我得說,你這些天的表現(xiàn)真他媽的打動我了,但愿以后你不要翻臉比翻書都快……”
“其實我以前不是這樣的。”劉敬平坐直了,深深地注視著他。
“可你現(xiàn)在是這樣的啊!”程嘉樹橫了他一眼,一點兒都不想為了勸慰他而說違心的話。
劉敬平給自己倒?jié)M酒,醉意濃烈,抑止不住地控制了大腦。他將酒瓶重重地放在程嘉樹面前,微瞇起眼:
“小程程,我是魔鬼,我就住在這個瓶子里!第一個世紀(jì),我許諾,誰要是救出我,我就讓他長生不老。沒有人來。第二個世紀(jì),我又許諾,給救了我的人一輩子用不完的財富,還是沒人來。第三個世紀(jì),我生氣了,開始恨這個世界,就許諾說,如果有人來救我,我就吃掉他!”
他獰笑著斜視程嘉樹:
“這時你來了,傻乎乎地把我從瓶子里放出來。所以,我要吃掉你!”
“這個故事我聽過,”程嘉樹拿瓶口對準(zhǔn)他,“小平平,你這么大一坨兒,這瓶子那么小,怎么能裝得下你?再鉆進去給我看看啊?”
“哼,”劉敬平傲嬌地一扭頭,“我才不上你的當(dāng),休想騙我!”
他盯住酒瓶,傻笑道:
“酒真是個好東西啊,能讓你說出真心話,把你心里的苦水都倒出來……”
“小程程,”他抓著程嘉樹的衣服,“你不是說,要么不跟我交朋友,要么咱倆就是生死之交嗎?非0即1,你怎么忘了呢?嗯?現(xiàn)在咱們是什么關(guān)系?”
“呃……”程嘉樹避而不談,和他碰了碰杯,“啥也別說了,喝酒吧。”
“我也不一定畢業(yè)了就去斯坦福,”劉敬平喝完酒,說道,“至少最近兩年不去。”
“干嘛?”程嘉樹面色微紅,“不會是因為方若璇吧?”
“為什么不會?”
“看不出來啊,你用情這么深。”
“我媽說,學(xué)習(xí)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內(nèi)容。”劉敬平忽然疑惑地問程嘉樹,“我爸說一個人出生很難,成長起來很難,活一輩子很難,要小心謹(jǐn)慎地對待,你覺得呢?”
“難?你的人生又沒開啟hard模式,一路開掛,竟然還覺得難?”程嘉樹說笑過后,嚴(yán)肅地思索了一下,“不啊,有什么難的?我在我爸媽還沒準(zhǔn)備好的時候就稀里糊涂地出生了,然后他們一直放養(yǎng),我也就稀里糊涂地長大了。很難?你是指經(jīng)常感到絕望、活不下去那種嗎?還是過得不舒心?唉,習(xí)慣就好啦。小時候,我在外面受了欺負(fù),要么就自己打回去,要么打不過就忍著。有時我爸打得我都害怕回家,但我從來沒想過自殺什么的。生下來,活下去,好像不需要考慮。”
又喝了一口酒,他驀然醒悟道:
“啊,沒準(zhǔn)西西弗斯開始考慮的時候,他才又痛苦又幸福!”
“你說啥子呢?小程程,你過得那么艱苦,都……都不覺得難嗎?連我爸媽都感覺生活中有無數(shù)未知的風(fēng)險和變數(shù)……”
“呵呵,你是在‘生活’,而我,只是‘生存’。我的經(jīng)驗告訴我,人的生存能力很強大的,不會輕易翹掉,就算遇到困難,求生是本能,總會找到辦法把日子過下去。”程嘉樹感到自己有點醉了,“你和我不一樣,你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小小的挫折都給放大了。我就皮實多了——有句話不是這么說嗎:再累再苦,就當(dāng)自己是二百五;再難再險,就當(dāng)自己是二皮臉,怕啥?小平平……”
他伸手摸摸劉敬平的頭發(fā):
“啥都不算事兒,咬咬牙就過來了哦!你別擔(dān)心,即使這個世界給你下馬威,不肯讓著你,我也會讓著你的……”
劉敬平醉得狠了,又哭了出來:
“你知道嗎?咱倆絕交以后,有一天我喝醉了,特別特別難受,就想玩刀塔,你的AI就不讓著我!”
“哈哈哈哈哈,”程嘉樹大笑,“它有那么神嗎?靜雪對我說過這事,算你有良心……”
“喝酒也要看心情啊,今天我也醉了,但和那天的醉不同,今天的醉很舒服!”
程嘉樹晃晃腦袋,打個飽嗝:
“糟了,我這種從來沒喝醉過的人,也覺得快不行了……咱們走吧,別再喝了,不然一會兒爛醉如泥,恐怕回不了學(xué)校。”
夜已深了,微風(fēng)吹在身上卻還是暖暖的。劉敬平有一肚子的話要講給程嘉樹聽,就拒絕打車,非要步行回去。程嘉樹只好架著他,歪歪斜斜地走在馬路上,邊走邊埋怨:
“真丟人,堂堂大清學(xué)子,居然和一個醉鬼混在一起,成何體統(tǒng)?”
“詩酒趁年華,有什么可丟人的?”劉敬平的步伐都不大利索了,嘴還利索得很。
“酒倒是有了,詩呢?”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程嘉樹感覺劉敬平身體發(fā)軟,就半蹲在他身前:
“趴上來,我背你回去。”
于是,月朗星稀的夜空下,程嘉樹背著劉敬平,慢慢地向前走,一路留下永不冷卻的溫度。
不老實的劉敬平在程嘉樹耳邊吹氣,被他呵斥了一句,笑著說:
“現(xiàn)在你背著我,我感覺很幸福。我們是兄弟了對嗎?”
程嘉樹沒有出聲。
“算了,不強求了,至少你還在我身邊啊。小程程,我今天才發(fā)現(xiàn),你相當(dāng)樂觀豁達(dá)……”
“幸福的人不需要豁達(dá),”程嘉樹嘆氣,“不幸的人再不豁達(dá)點,早活不下去啦。不管這個世界好不好,我來都來了,能待到什么時候算什么時候。我唯一意識到死亡、害怕死亡的時刻,是靜雪差點永遠(yuǎn)地離開我那次。遇到她之前,我無比豁達(dá),遇到了她,我就擔(dān)驚受怕、患得患失。”
劉敬平沉思道:
“這么說……我從來沒豁達(dá)過。當(dāng)我意識到死亡就是我將永遠(yuǎn)離開深愛我的人,也是我深愛的人,我就非常愛惜自己了。曾經(jīng)聽有的人說,該享受的幸福享受過了,立刻死了都不會遺憾,這樣就不怕死了。我完全沒法理解!我真的很怕啊!我已經(jīng)這么幸福,卻貪心地渴求一直幸福下去,怎么享受都不夠。我覺得一點溫暖都得不到的人才會希望馬上死去,而在幸福中的人會希望幸福到永遠(yuǎn)。”
程嘉樹微笑著聽他說。
“你怎么不說話了?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望望天空,“劉敬平,你把我的生活攪得一塌糊涂,把我的心折騰得死去活來,我他媽竟然還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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