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二人便日日操練起來,不過七十二般變化乃是至上妙道,崩巴、馬流資質(zhì)平庸,十不能一,孫悟空看在眼里,盡管著急,也是毫無辦法,只是勉勵他們勤加練習(xí),希望有朝一日能有小成。
自孫悟空歸來之后,消息很快傳了出去,之前失散的猿族、禺狨部落以及獼猴王的屬下,也都紛紛投靠,很快花果山上又有上千之眾。這一日,孫悟空召集眾猴,演練兵法,一千一千二百多猴子,分序排班,口稱:“萬歲!大圣爺爺!”
孫悟空志得意滿,說道:“孩兒們,起來吧!”
猴兵猴將嘩啦啦站起來,可是后排卻有一個身影臃腫的大塊頭,起來得有點(diǎn)慢,而且一直用衣袖擋著面孔,孫悟空很是狐疑,仔細(xì)看去,便看到了那人的一對大耳朵,他心中一聲冷笑,知道是豬八戒來了,便高聲叫道:“后面有個夯貨,是哪里來的?給我拿上來!”
猴子們一看,也都奇怪,什么時候猴群里混進(jìn)來一頭豬啊?于是一窩蜂把豬八戒推將上來,按倒在地。
孫悟空裝作不認(rèn)識,問道:“你是哪里來的夷人?”
豬八戒低著頭,說道:“不敢,承問了。不是夷人,是熟人,熟人。”
孫悟空說道:“我這大圣部下的群猴,都是一般模樣。你這嘴臉生得不一樣,相貌有些丑陋,定是別處來的妖魔。既然是別處來的,若要投我部下,先來報了名字,我好留你在這隨班點(diǎn)扎。”
豬八戒低著頭,拱著嘴,嘟噥道:“怎么就拿出這副嘴臉來了!我和你兄弟也做了幾年,怎么推認(rèn)不得?”
孫悟空笑道:“抬起頭來我看看。”
豬八戒干脆把嘴往上一伸,叫道:“你看吧!你認(rèn)不得我,也認(rèn)得這張嘴啊”
孫悟空終于忍不住,笑道:“喲呵,豬八戒呀。”
豬八戒一轂轆跳將起來,說道:“正是!正是!猴哥,我就是豬八戒啊!”
孫悟空說道:“你不跟唐僧取經(jīng)去,來這里干什么呀?是不是你也沖撞了師父,師父也把你趕走了?你不回高老莊找你的高翠蘭,怎么跑我這里來了?”
豬八戒道:“不曾沖撞他,他也沒把我趕走。”
孫悟空本來以為這頭豬被趕出來,對他還有幾分親近之意,如今聽說不曾趕他出來,便又復(fù)冷漠,說道:“既然不曾趕你,你來我這里有何貴干啊?”
豬八戒涎著臉,說道:“師父想你,著我來請你的。”
孫悟空罵道:“他奶奶的,想我個屁。他那天對天發(fā)誓,親筆寫了貶書,怎么又肯想我。”
豬八戒忙道:“真的想你!是真的!”
孫悟空復(fù)又歡喜,問道:“他是怎么想我的?”
豬八戒說道:“師父在馬上正行,叫聲徒弟,我不曾聽見,沙僧又推耳聾。師父就想起你來,說我們不濟(jì),說你還是個聰明伶俐之人,常時聲叫聲應(yīng),問一答十。所以就想你啦,專門教我來請你,萬望你去走走,一則不辜負(fù)他仰望之心,二來也不負(fù)我遠(yuǎn)來之意。”
豬八戒這番話,也真說到了孫悟空的心坎里,心想豬八戒既然是遠(yuǎn)道而來,哪怕自己不回去,也不妨好好款待一番,便用手?jǐn)v住八戒,說道:“賢弟,累你遠(yuǎn)來,我?guī)闼KHァ!?br />
豬八戒卻說道:“哥啊,這個所在路遠(yuǎn),恐師父盼望去遲,我們不能耍了。”
孫悟空說道:“天蓬元帥當(dāng)年攻打花果山時,我尚未出生,如今幾百年過去了,花果山與當(dāng)年肯定大不相同,天蓬元帥不故地重游一番?”
豬八戒訕訕笑道:“猴哥啊,你就別埋汰老豬了。”
孫悟空攜著他的手,說道:“走走走,看看去。”
豬八戒沒法,只好隨孫悟空走到花果山極巔之處,此間是一個廣大的湖泊,水簾洞前懸掛的瀑布之水就是來自這里。孫悟空當(dāng)然不知道,天蓬元帥當(dāng)年就是將天河之水引到此處,水淹花果山,差點(diǎn)將猿族連根鏟除。豬八戒看到此處大湖,心中早已惴惴,生怕孫悟空舊事重提,那就老大不好看了。
好在,孫悟空并未談及此事,他指著眼前的大好河川,說道:“師弟,你看這花果山,我回來之后,收拾一番,又見生機(jī)。你看那邊,青如削翠,高似摩云。周圍有虎踞龍蟠,四面多猿啼鶴唳。再聽那邊,流水潺潺鳴玉珮,澗泉滴滴奏瑤琴。”
豬八戒應(yīng)和道:“真是好山好水好風(fēng)景啊!”
孫悟空忍不住吟哦道:“上連玉女洗頭盆,下接天河分派水。”
豬八戒臉色一紅,這猴子怎么就說到“天河分派水”了?他偷眼望去,見猴哥并無異色,這才放下心來。只聽孫悟空繼續(xù)說道:“日影動千條紫艷,瑞氣搖萬道紅霞。洞天福地人間有,遍山新樹與新花。”
豬八戒觀之不盡,滿心歡喜,說道:“哥啊,好去處!果然是天下第一名山!”
孫悟空不無驕矜之色,說道:“賢弟,可過得日子么?”
豬八戒笑道:“你看師兄說的話,寶山乃洞天福地之處,怎么說度日之言?”
二人談笑多時,下了山,只見路旁有幾個小猴,捧著紫巍巍的葡萄,香噴噴的梨棗,黃森森的枇杷,紅艷艷的楊梅,跪在路旁叫道:“大圣爺爺,吃點(diǎn)果子吧。”
孫悟空笑道:“我豬弟食腸大,卻不是以果子作膳的。也罷也罷,莫嫌菲薄,將就吃個當(dāng)點(diǎn)心吧。”
豬八戒說道:“我雖然食腸大,卻也入鄉(xiāng)隨俗。拿來拿來,我也吃幾個兒嘗新。”
二人吃了果子,豬八戒便催促道:“哥哥,師父在那里盼望我和你早點(diǎn)回去呢,咱們趕緊走吧。”
孫悟空說道:“賢弟,水簾洞還沒去看看呢。”
豬八戒說道:“多感老兄盛意,奈何師父久等,咱們不進(jìn)洞了吧。”
孫悟空說道:“既然如此,不敢久留,請就此處奉別。”
豬八戒說道:“哥哥,你不去了?”
孫悟空道:“我往哪里去?我這里天不收地不管,自由自在,還做什么和尚?我不去啦,你回去吧。告訴唐僧,既然把我趕走了,就別再想我了。”
豬八戒嘆口氣,只得喏喏告辭,找路而去。孫悟空卻招手叫來兩個小猴子,說道:“偷偷跟上他,聽他說什么。”
兩只小猴嘻嘻笑著跟了上去,那豬八戒剛下花果山,便回頭指著孫悟空,口里罵道:“這個猴子,不做和尚,倒做妖怪!這個猢猻,我好意來請他,他卻不去!你不去便罷!”走幾步,又罵幾聲。
兩個小猴急跑回來稟報道:“大圣爺爺,那豬八戒不大老實(shí),他在罵你呢。”
孫悟空大怒,叫道:“抓過來!”
眾猴滿地飛來趕上,豬八戒見狀要跑,可無奈猴子人多勢眾,很快就將他扛翻倒了,抓鬃扯耳,拉尾揪毛,捉將回去。
豬八戒嘴里嘮嘮叨叨的,念誦道:“罷了,罷了,這一去肯定要被他打死了。”
孫悟空罵道:“你這馕糠的劣貨,你去便罷了,怎么罵我?”
豬八戒被按倒在地,說道:“哥啊,我不曾罵你,若罵你,就嚼了舌頭根。我只說哥哥不去,我自去報師父便了,怎敢罵你?”
孫悟空說道:“你怎么瞞得過我?我這左耳朵往上一扯,曉得三十三天人說話;我這右耳朵往下一扯,曉得十代閻王與判官算帳。你剛才走路罵我,以為我聽不見嗎?”
豬八戒才不信孫悟空胡扯呢,說道:“哥啊,我曉得你賊頭鼠腦的,一定又變作個什么東西跟著我聽的。”
孫悟空說道:“這么說,你承認(rèn)了!小的們,選大棍來!先打二十個見面孤拐,再打二十個背花,然后等我使鐵棒與他送行!”
豬八戒一聽,怎么就惹惱了這個猴頭呢?慌地磕頭道:“哥哥,千萬看在師父面子上,饒了我罷!”
孫悟空不屑地說道:“喲呵,我想那師父好仁義呢!”
豬八戒趕緊又說道:“哥哥,不看師父啊,請看海上菩薩之面,饒了我罷!”
孫悟空見說起觀音菩薩,也便有了三分轉(zhuǎn)意,說道:“兄弟,既這么說,我且不打你,你卻老實(shí)說,不要瞞我。那唐僧在哪里有難,你卻來此哄我?”
豬八戒說道:“哥哥,沒甚難處,就是想你。”
孫悟空便又罵道:“你這個討打的劣貨,你怎么還要騙俺?我老孫身回水簾洞,心逐取經(jīng)僧。那師父步步有難,處處該災(zāi),你趁早兒告訴我,免打!”
豬八戒聞得此言,便叩頭上告道:“哥啊,本來是要瞞著你騙你回去的,卻沒想到你這等機(jī)靈。饒了我,別打了,放我起來說吧。”
孫悟空揮揮手,說道:“也罷,起來說。”
眾猴這才撒開手,豬八戒跳起來,說道:“實(shí)不瞞哥哥說,自你回后,我與沙僧保師父前行。只見一座黑松林,遇到一個妖精,喚作黃袍怪,他把師父變作一只斑斕猛虎,被寶象國的國王關(guān)了起來。”
孫悟空問道:“沙師弟呢?”
豬八戒說道:“也被妖怪抓了。”
孫悟空嘿嘿笑道:“師父被抓了,沙師弟也被抓了,你竟然沒有跑,反而來尋我,也真是難能可貴啊!”
豬八戒訕訕地笑笑,說道:“我本來就是個厚道人。”又說道:“萬望哥哥念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之情,千萬救他一救!”
孫悟空說道:“你這個呆子!我臨別之時,曾叮嚀又叮嚀,說道:‘若有妖魔捉住師父,你就說老孫是他大徒弟。’怎么卻不說我?”
豬八戒轉(zhuǎn)念一想,所謂“請將不如激將”,便說道:“哥啊,不說你還好,一說起你來,他一發(fā)無狀了!”
孫悟空說道:“怎么說?”
豬八戒說道:“我說:‘妖精,你不要無禮,莫害我?guī)煾福∥疫有個大師兄,叫做孫行者。他神通廣大,善能降妖。他來時教你死無葬身之地!’那怪聞言,越加忿怒,罵道:‘是個什么孫行者,我還怕他?他若來了,我剝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啃了他的骨,吃了他的心!饒他猴子瘦,我也把他剁碎著油烹!’”
孫悟空聞言就氣得抓耳撓腮,暴躁亂跳道:“是哪個敢這等罵我?”
豬八戒見有效果了,心中暗樂,說道:“哥哥息怒,是那黃袍怪這么罵你,我只是學(xué)給你聽而已。”
孫悟空說道:“賢弟,你起來。既然是妖精敢罵我,我就不能不去降他,我和你去。老孫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普天的神將看見我,一個個控背躬身,口口稱呼大圣。這妖怪無禮,他敢背前面后罵我!我這去,把他拿住,碎尸萬段,以報罵我之仇!報畢,我就回來。”
豬八戒歡喜道:“哥哥,你只去拿了妖精,報了你的仇,那時來與不來,任從尊意。”
孫悟空說道:“賢弟,在此等候,我進(jìn)洞換身衣裳。”說罷,跳下崖,撞入水簾洞里,脫了藕絲步云履,卸了黃金鎖子甲,又喚崩巴、馬流進(jìn)來。
崩巴問道:“大王要走?”
孫悟空說道:“是。”
崩巴問道:“不去不行?”
孫悟空說道:“不行。”
馬流問道:“大王,花果山怎么辦?”
孫悟空說道:“交給你們了,我放心。”
馬流問道:“大王什么時候回來?”
孫悟空說道:“我也不知道。”又說道:“我找你們來,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崩巴說道:“大王請吩咐。”
孫悟空問道:“七十二般變化,你們修習(xí)得怎么樣了?”
崩巴說道:“大王,我一直在努力。”
孫悟空無奈地說道:“你們都看到水簾洞外的豬八戒了?”
二人齊聲回答:“看見了。”
孫悟空問道:“你們可能變作他的模樣?”
崩巴說道:“我來試試。”
馬流也說道:“我也來試試。”
二人同時念動咒語,身體果然起了變化,越來越臃腫,崩巴甚至變出了一對大耳朵來,不過也僅此而已,一會兒的功夫,大耳朵就消失了。
孫悟空說道:“罷罷罷,就讓那頭豬撿條命回去吧!我走后,你們一方面要鞏固軍防,守住花果山,一方面也要勤修苦練,將來說不定有一天能派上大用場。”
孫悟空交代完畢,穿上一件錦直裰,束一束虎皮裙,執(zhí)了鐵棒,徑出水簾洞,一群猴子緊張兮兮地圍了上來,一個個說道:“大圣爺爺,你往哪里去?帶我們玩上幾年也好啊!”
孫悟空說道:“小的們,這是哪里話?我保唐僧這樁事,天上地下,都曉得孫悟空是唐僧的徒弟。他倒不是趕我回來,倒是教我來家看看,送我來家玩幾天。如今,唐僧有難,我這做大徒弟自然要去救他,待我護(hù)送他去了靈山取了真經(jīng),送回東土,功成之后,仍回來與你們共樂天真。”
豬八戒聽在心里,知道猴子早有回歸之心,斷不會出爾反爾,便催促道:“猴哥,咱們走吧!”
二人便攜手駕云,離了水簾洞,過了東洋大海,到了西岸,孫悟空突然叫道:“兄弟,你且在此慢行,等我下海去凈凈身子。”
豬八戒說道:“忙忙地走路,洗什么澡嘛!”
孫悟空說道:“你哪里知道,我自從回來,這幾日弄得身上有些妖精氣了。師父是個愛干凈的,恐怕嫌我。”
須臾洗畢,二人又駕起祥云,向?qū)毾髧较蛭鬟M(jìn),突然見到一座金塔放出萬丈光芒,豬八戒說道:“那就是黃袍怪家!沙僧還被關(guān)在他家里呢。”
二人離近了看,只見有兩個小孩子,在那里使彎頭棍,打毛球,搶窩耍,一個有十來歲,一個有**歲了。
孫悟空獰笑一聲,說道:“大開殺戒的時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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