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狗剩還沒睡醒,就聽到了外面嘰嘰喳喳不停的呼喊聲。細細一聽,原來是紫云那丫頭在喚他起床吃早飯。宋家雖然族規(guī)森嚴,但也不像那些腐朽不堪連用餐都要時時刻刻聚在一起的家族,所以各房各院都是自行用飯,除非趕上元宵中秋之類的節(jié)日,才會由族長領頭,各院好好聚聚,一敘天倫。
那丫頭倒是盡職盡責,但可憐狗剩睡的正死,哪管她在外面聒噪,實在被吵的受不了,悶聲怒道:“滾蛋。”
說完這話,狗剩就有點懊悔了,畢竟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自己雖然承認混蛋,可欺負嘛事不懂小姑娘的事卻是干不出來。無奈之下嘆了口氣,喊道:“等著,我這就起來。”
床頭有備好的衣物,狗剩七七八八穿上,略一打量,還挺合身。只覺得貴氣逼人,比起自己滿是補丁漏洞的衣服,實在不可同日而語。
推開門,紫云正站在門口,手里捧著一盆熱水,小聲道:“少爺先洗漱吧。”
狗剩點點頭,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
洗漱完畢,那丫頭又從外面端進來一些早餐,有暖胃清粥,幾碟小菜,看著玲瓏精致,單賣相就讓狗剩嘖嘖稱奇。當下端起清粥就呼呼啦啦喝起來,味道倒也不錯,不過就是這吃相太難看也太難聽了點。紫云哪見過這般的少爺公子,想笑又不敢笑,拘謹?shù)恼驹谝慌裕U躅半響又匆匆走開為狗剩鋪疊床被。
“吃完飯哪去?”狗剩嘴里嗚嗚噥噥問道。
紫云也不回頭,輕聲道:“昨日嘉南少爺被放了出來,說今天想見見少爺您,還說,要給少爺賠罪……”
狗剩一愣,隨即想了起來。這個嘉南少爺是宋家老四的兒子,明港一事,宋敬山被遣往睢國,他的兒子宋嘉南也因此被家族里關了禁閉。昨日經(jīng)宋家大爺求情,由禁閉改為了禁足,雖一字之差,但其中滋味卻又是大大不同。于情于理,他這個所謂的三哥,都得來看看自己。
狗剩倒也沒當回事,點點頭道:“成啊,那今天就見見唄。”
草草吃完早飯,狗剩舒了口氣。從明港馬不停蹄奔回渭城,實在是累的夠嗆,昨日休息一夜,如今精神氣也慢慢回復,不禁又伸了個懶腰。
紫云收拾好床鋪,將碗筷端了出去。人剛走出臥房,就聽見院門口有人喊道:“七弟可起來了。”
紫云回望了一眼,狗剩擺了擺手,讓她該干嘛干嘛去。微微抬起眼皮,就看見一個青色衣服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這年輕人年紀也在二十開外,眉頭稍微皺在一起,本來英姿勃勃的臉上帶了一絲沉郁之氣,想來也是因為明港遇襲一事而寢食難安。走的近了,見了狗剩,微微躬了躬身子,道:“七弟,歡迎回家。”
這年輕人也不進來,只站在門口,模樣恭謹,卻顯得有點不倫不類。畢竟他是兄長,而狗剩無論如何也只是他的堂弟,兄長對弟弟這般恭敬,本就是不妥。狗剩只得站起來,應付道:“見過三哥。”說話間微微打量,不禁嘆了口氣,這宋嘉南無論是派頭還是氣質,比起宋家那兩個人中之龍,卻是差的遠了。怪不得宋敬山敢兵行險招,看樣子也是被逼的急了,才出此下策強推自己的兒子上位。
宋嘉南微微點頭,走進來,隨便坐了,道:“昨日擔心七弟羈旅疲憊,也就沒來看望,家里一切可還習慣?”
狗剩嘿嘿笑了笑,道:“這還有啥習慣不習慣的,吃喝都富貴的緊,比起咱以往,可算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宋嘉南勉強笑道:“這就好。”說完這話,他眼神漂開,一時沉默下來。而狗剩嘿嘿笑了兩聲,干脆也一語不發(fā),只端起茶水漱漱口——跟對自己沒安什么好心眼的人還真不知dà
該聊點什么。再說,這宋嘉南除了探訪看望自己之外,還有賠罪一說,狗剩倒是想看看,宋家的三公子,會怎么開這個口。
房間的沉默并沒有多遠,因為宋嘉南已經(jīng)緩緩站了起來,極為認真的朝著狗剩鞠了一躬。
這下倒是讓狗剩頗為驚訝,暗道這他娘的也太直接了吧。
“七弟……”宋嘉南不等狗剩來扶,已然直起身,吞吐著開口,只說了兩個字又停下來,神色變幻,目光漂移。
狗剩心里暗嘆了一聲,明白這些死要面子的富貴子弟終究拉不下臉面,便道:“三哥這是怎么話說的,都是自家兄弟嘛,有什么事兒難不成還是談不開的,你這個樣子,小弟怎么受的起。”
誰知宋嘉南眉頭一皺,道:“七弟,我來只想告sù
你,明港的事,一定不是我父親所為!”
狗剩愣了一下,眼睛隨即瞇了起來。
這話說的有點意思了。
狗剩慢騰騰將茶杯里的水重新注滿,隨手彈了彈褲邊上皺起的一角,悠悠道:“三哥這話,我可聽不明白。”
宋嘉南也不看他這般做派,而是自顧自道:“我父親一直管轄宋家東海路生意,和朝廷東海水師關系匪淺自然無可厚非,畢竟商船行海少不得聘請水師護航,以震懾倭寇海盜。但族里有規(guī)矩,宋家人不得涉足官場,父親與東海水師之間的聯(lián)系,也只限在生意往來之上。明港一事中,水師全副武裝彈藥齊全追逐倭寇,要是針對七弟而來,這排場未免也忒大了點,別說我父親和東海水師無甚關系,就算暗中有勾結,恐怕也沒這般的號召力。”停了一停,宋嘉南又道:“再說,祖父生前立有遺訓,不許任何宋家子弟染指官場……我父親再想不開,也不會對祖父的訓斥置若罔聞。”
宋嘉南眉頭如山,緊緊盯著狗剩,道:“所以,七弟,明港的事,不會是我父親所為。”
狗剩的眉頭同樣在緊鎖著,只不過和宋嘉南所想的事完全不同。
這宋嘉南能猜出東海水師非自己父親能夠請的動,看來并不是泛泛之輩,但可惜還是有一些天真。遺訓……哈,狗剩最不信的東西便是遺訓。在燕國鄉(xiāng)下的時候,有多少老頭子臨死前抓著兒子的手,哭著喊著別再賭別再嫖,結果呢?就算是那燁然若神人的貴公子,不還是前腳爹娘咽氣,后腳花樓爽利嗎!
遺訓再高,只要利益夠大,依然薄的連嫖客用的避孕羊腸都不如。狗剩對此看的透徹,并深信不疑。
非如此,渭城太守因何被宋家人稱為區(qū)區(qū)二字?
非如此,東海水師提督為何慘遭降職待勘之禍?
遺訓什么的,都不過是街頭扎華麗紙人罷了,中看不中用!
……
……
“三哥和我說這些有什么用,您該和父親大人談談。”狗剩端起茶水呷了一口,也不看站在自己身前的宋嘉南,而是眼睛瞥到院子里,微微瞇著,如同養(yǎng)神一般。
宋嘉南失神了一會兒,像是在想些什么,嘴角微微上揚,道:“此事跟家主說就好,無論是現(xiàn)在的家主,還是……”他盯了狗剩一眼,慢慢道:“日后的家主……”
狗剩雙眼有雪亮的光一閃而過。
這他媽……未免太赤裸裸了吧。就算是街頭買半幅春宮,都要遮遮掩掩小心翼翼恨不得吞在口里誰都看不見才好,這關乎一族傳承的事兒,不更應該藏著掖著,和煦在外刀鋒內斂嗎?宋嘉南張口就來毫不避諱,倒是讓狗剩差點沒被溫水噎住。轉過頭從頭到腳掃了宋嘉南一眼,然后用小拇指掏著耳朵,狗剩嘿嘿笑道:“三哥在說笑話吧。”
日后的家主?狗剩實在不覺得這個三哥是在說自己。是誰在明港截殺自己來著?這時候突然跑過來表忠心,哪怕三拜九叩,狗剩都不會有一絲相信。更何況,自己和這個三哥,可是素未謀面從不相識,他愛白吃,但他不是白癡,這般天上掉餡餅的事兒,備受過生活磨礪的狗剩從來不信。就算有,那也輪不到自己身上。
許是猜到了狗剩在想些什么,宋嘉南輕聲道:“七弟,不管你信不信,我言盡于此。這宋家的日子,看起來穿金戴銀風光無限,但身在其中,又何嘗不是被扼緊喉嚨,猶如囹圄。每一日不知多少人盯著看著,哪怕步步為營,依然少不了暗箭冷槍。年復一年,不過小心仔細,如履薄冰而已。”
說完這話,宋嘉南有一絲出神,然后拱了拱手,道:“七弟剛回家,想必還要給各個伯母嬸嬸請安,我就不耽誤時間了,告辭。”
狗剩將掏耳朵的手指拿出來,有點茫然的道:“喲,三哥這就走了,來來,兄弟送送你。”
宋嘉南道:“不用了,七弟還有的忙。”隨即深深看了狗剩一眼,抬腳走開。
院子口有紫云丫頭問好的行禮聲,然后就安靜下來。
狗剩抬起手,輕輕揉了揉額頭,忽然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
媽的,這是在干什么?剛來宋家沒兩天,派人截殺的有,笑里藏刀的有,跑到跟前表忠心的有,這形形色色的人讓狗剩有點摸不著頭腦。
他甚至在想,別哪一天剛睡醒,腦袋已經(jīng)搬了家。畢竟跟這些深宅大院的公子哥們耍心眼,自己還嫩的厲害。
不知想起了什么,狗剩抬起眼,瞄著宋嘉南剛走開的院門口,輕聲喃喃:“宋嘉南,宋嘉南……宋三哥呀,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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