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渭城被柔暖的陽光斜斜籠罩,城外的楊柳隨晨風(fēng)輕輕搖擺,模樣溫柔,恰似南方水靈的姑娘在臨溪浣紗,于城樓登高而望,整個春日大地呈現(xiàn)著一派脆嫩微黃的清新氣息,令人格外的心曠神怡。
城內(nèi)百姓剛開始一日的生活,街頭有販賣早點(diǎn)的商鋪開了鍋,炊煙和蒸汽層層疊疊向上涌去,讓沉靜了一夜的渭城漸漸喧囂起來。昨日眠月樓前殺人的事件并沒有給這個富饒的海濱城市帶來什么陰郁的氣息,奔波于一日三餐的人們生活的還是波瀾不驚。或許處于社會上層的一些人已經(jīng)開始嗅道了一絲風(fēng)雨欲來的味道,但這和平頭百姓們卻沒什么關(guān)系,他們只知dà
開門,吆喝一聲:客官打尖還是住店?顯得是那么的平安喜樂。
可是這種平安喜樂,卻在一個早早進(jìn)城的老漢那里被打破。
那老漢的年紀(jì)實(shí)在不小,好不容易在朝陽初生的時候趕到了城門口,不禁彎著腰喘了兩口氣,又抬起頭擦了擦額上的汗水。
然后他像是發(fā)xiàn
了什么,愣了一愣,手垂了下來,瞇起眼昂著頭往城門樓子上看。
頓時間,他雙眼睜大,手指著城門上,不停顫抖,嘴角哆嗦著,想說些什么,卻張不開口。
終于,他像被砍了一刀似的嚎叫起來:“殺人了!!。。 薄
城門上,赫然懸掛著十幾個血淋淋的人頭,在晨風(fēng)中不;问帲鑱y的頭發(fā)隨風(fēng)搖擺,似乎連氣息中,都帶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這十幾個人頭明顯已經(jīng)被掛上去了很長時間,皮肉蒼白,雙眼有的緊閉,有的卻仍舊睜開著,無力的打量著城門下的人。老漢的這一聲嚎叫如同打開了洪水肆虐的閘門,一瞬間,整個渭城的人都被吸引過來。大多數(shù)人初見此情景,也如老漢一般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驚的面如土色。但隨著人漸漸增多,吵鬧聲漸漸加重,慢慢的,人們的驚慌開始褪去,隨之而來的,是紛紛不停的議論聲。
這是一群什么人?怎么會被掛在城樓上?
江洋大盜吧……或許是反賊也說不定。咦?衙門里的人呢,怎么連個差役都沒見著?
沒差役,沒衙門公人……這不會是宋家干的吧。
喲,八成就是。除了宋家,誰有這么大魄力!
幾位,沒聽說昨兒眠月樓前的事兒啊。連玄衣輕騎都出現(xiàn)了,聽說是有人要陰謀刺殺宋家七公子,昨天當(dāng)場就被宋家的釘死了一個,喲喲喲,那叫一個慘啊……
嘿,哥幾個,我怎么瞧著這幾個人頭,那么像……太守府上的。
太守府!
一瞬間圍在一起的人群臉色都不好kàn
了,他們彼此望一望,記性好的瞬時想起來,昨天夜里被釘死的那個人,好像就是太守府的護(hù)院秦莊秦爺!這,這,這……這是什么情況?宋家和太守府關(guān)系不聽說一向不錯嘛,貌似太守千金還是宋家太太認(rèn)的干侄女呢。
愈加疑惑的人群低聲討論著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此時卻聽到了城門口有得得的馬蹄聲漸次傳來。人群抬起眼往城門口瞄了一眼,頓時像被揍了一拳,都睜大眼說不出話來。
眼前,是幾輛大家較為熟知的馬車,上面有太守府的徽記,正遲緩的往城門口而來。最為讓人驚訝的是,后面有兩輛馬車上,載滿了家居細(xì)軟和箱子。這分明就是搬家的樣子,難不成太守大人要搬家了?
太守大人為什么要搬家?稍微有心的人便情不自禁的聯(lián)想起昨夜發(fā)生在眠月樓前的故事,一瞬間猜到了其間點(diǎn)點(diǎn)的聯(lián)系,看向那些馬車的眼神,就充滿了悲憫。
終究是一方太守啊,何必去招惹宋家呢,這可好,連渭城都待不下去了。
渭城南門前的主道兩側(cè),站了無數(shù)看熱鬧的百姓。本來大家正討論的熱烈,但當(dāng)太守府的馬車來臨時,仿佛有什么約定,大家都緘默不語,直愣愣看著一行馬車在清晨的陽光中向外行去。
在其中的一個車廂里,往日嬌蠻的太守千金彭靜娜掀起車簾,探頭向外看了一眼,神色中有說不出的黯然,并帶著一絲怨怒。她轉(zhuǎn)過頭遠(yuǎn)遠(yuǎn)眺望著宋府的方向,咬緊了嘴唇,目光中復(fù)雜的情感猶如利箭一般。然而她除了蹙起秀眉用力壓下心頭翻滾起的恨意,根本做不出來其他的動作,說出任何的話。
她的目光在渭城左右轉(zhuǎn)了一圈,落在前面的馬車上,那里,是自己的父親。
昨夜,父親和自己在書房談過話后,便將寫好的折子吩咐人遞到了驛站。而父親本人,也馬不停蹄的趕到了宋府,那是自己親眼看到的,父親頂著春夜寒氣,竟就那么單薄的跪在宋府門口,一動不動。
躲在巷子口的她眼淚已奪眶而出,但她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她忽然想到,似乎這么些年來,她一直都是如此,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要仰仗父親。
那一刻,有深深的無力感充斥了她的身體。往常的她,總覺得宋府高門大戶,富麗堂皇,而現(xiàn)今看著宋府高高的門庭和庭前的石階,她從心底泛出無窮的怨怒,恨不得一把火燒了這個朱漆的大門。
盡管是這樣,盡管父親用了最卑微的姿態(tài)向宋家請求,最后得到的,還是門房傳來的一句吩咐——舉家遷往西海。那個平日里自己甜甜叫著“伯父”的男人,竟然連門都沒出面都沒露。這實(shí)在是一種她無法忍受的羞辱。
然而父親忍受了,她看見父親在聽到門房的話后,無比恭謹(jǐn)?shù)南蛑胃拇箝T叩了一個頭,這才扶著膝蓋起身,蹣跚的往回走。
西海是什么地方?彭靜娜的心里非常清楚?删退闳绱,父親依然像得了巨大的好處似的用幾近五體投地的姿態(tài)表達(dá)了謝意。彭靜娜在那一刻明白了什么叫做目眥欲裂,什么叫做痛徹心扉。
……
一夜未眠的彭靜娜臉上并沒有看到太疲憊的神色,也沒有黑眼圈,沒有松弛的眼皮和紅腫的眼睛。相反,她看著比以往,更多了一絲沉穩(wěn)和安靜。馬車走到城門口時,停了下來,這是必要的規(guī)矩,畢竟為一方父母官,走的時候,再落魄,也是要飲一杯送別酒的。
今日來敬酒的,是渭城都尉劉勛國。他和彭云一文一武,彼此在渭城搭檔了整整十幾個年頭,不說交情深淺,就看這同事多年的份上,也是要來送送的。
劉勛國是武官,打扮看著精煉干脆,黑色的勁裝包裹著他高大的身軀,猶如黑云一般立在城洞前。在他的腳邊,是兩個酒甕,泥封尚新,似乎剛從酒窖里挖出來的一樣。
看著多年的老搭檔前來送別,剛下馬車的彭云嘆了口氣,道:“何必來走這一遭呢,本就是一個形式而已,不喝這碗酒難不成我就走不動路?”
在城洞前的,只有劉勛國一人,顯得有點(diǎn)形單影只,沒有絲毫送太守離城的樣子和排場。其實(shí)原因也簡單,彭云之所以離開渭城,便是因?yàn)榈米锪怂渭。在這么個風(fēng)口浪尖上,誰愿意來送這個老大人?誰又想觸宋家的眉頭?故不論親疏,都無人敢來送別。也就是這個都尉的官職,沒有利害關(guān)系,直屬軍方又無利益糾紛,才能坦坦蕩蕩的前來送別。
聽得老友的話,劉勛國呵呵笑了笑,道:“怕你悄摸的走了,我特意來早點(diǎn),就這還差點(diǎn)趕不上你呢,哪里敢說你走不動路。畢竟十幾年了,出了這么大的事兒,你竟沒和我招呼一聲,若不是昨日發(fā)xiàn
我?guī)は聞W邮直唤璩鋈ピS多,恐怕到現(xiàn)在還被蒙在鼓里,更不要說來送送老朋友了。”
劊子手被借出去許多,自然是殺人的,這城頭上掛著的十?dāng)?shù)個人頭,便是那些劊子手的杰作。渭城太守彭云沉默了一會兒,苦笑道:“渭城居,大不易,想必你也已經(jīng)知dà
了我因何而去,雖然你歸軍方統(tǒng)屬,也實(shí)在沒必要跟宋家過不去!
劉勛國淡淡一笑,轉(zhuǎn)了話題,道:“不說這些了,你來看看,我今天帶的什么酒!
說完這話,他彎下身拍開泥封,輕輕對著甕口扇了扇風(fēng),笑著看彭云。彭云吸了口氣,臉上生出一絲笑意,道:“好啊,竟是十年的杏花春釀!
劉勛國點(diǎn)頭道:“明白你好這口,干脆刨了兩壇出來,路上帶著!
彭云拍了拍甕口,滿yì
的喃喃:“不錯不錯,雖是萬里西風(fēng)瀚海沙,有美酒作伴,也足以笑對苦寒了!
說完這句不錯,二人似乎找不到什么什么話頭似的沉默下來。半響,彭云才悠悠道:“我之一走,不過是個開始而已,你仍在渭城,免不了要多加小心。宋家,似乎……”彭云忽然停住了口,苦笑著微微搖了搖頭。
劉勛國冷笑一聲,接道:“似乎像一條瘋了的狗。”
他倒是快人快語,看了一眼城墻上漸漸往下偏斜的目光,冷冷道:“從那個宋家七公子回到渭城以來,不過才幾天時間,從東海水師到你這個太守,宋家已經(jīng)連咬了朝廷兩位大員。以往的宋家行事何等的穩(wěn)妥謹(jǐn)慎,怎么會在這個時候犯了糊涂!”
彭云道:“宋家家主已經(jīng)無子無嗣了近二十年,好不容易盼來個兒子,又豈能不重之又重!
“重之又重?”劉勛國哼了一聲,道:“你我心中都明白,君子之澤,三世而斬,幾乎已成當(dāng)今大族之宿命。這個淺顯的道理,宋家又豈不會明白。若非如此,當(dāng)年正值宋家如日中天,宋老太爺又何必立下兒孫永不得踏入官場的遺訓(xùn)。如今才過了幾十年,宋家就忘了老太爺?shù)恼佌伣陶d?”
彭云緊緊皺起了眉頭,并不搭腔。
整個神州大陸都知dà
,吳國之所以能夠以財(cái)力傲視其余三國,皆是因?yàn)閲杏兴渭摇U且驗(yàn)楫?dāng)年的宋老太爺高瞻遠(yuǎn)矚建議世宗帝開放海禁,才有了如今繁華昌盛的吳國,才使得吳國擺脫了積貧積弱的窘迫境況。也正是因?yàn)檫@樣,宋家才能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一舉成為整個吳國最為雄厚的家族,或者說……財(cái)團(tuán)。
而隨著世宗帝龍馭賓天,開陽皇帝繼位,難保宋家不會由功臣,慢慢成為帝王猜忌的對象。正是基于這個原因,宋家這許多年來,盡量隱忍,和朝廷的關(guān)系,也保持在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態(tài)度上,從不敢逾越半分。
但誰能想到,自從冒出來一個七公子,這宋家竟然會在短短十來天里,成為了整個吳國最狠最兇的一條瘋狗。
東海水師提督、渭城太守……這兩個官職,放在吳國朝堂,那也是一跺腳便顫一顫的主?呻S著宋家的怒火,這兩個官員,竟然一者被降級待勘,一者驅(qū)逐西!幌虿伙@山不露水的宋家,這一次可以說讓整個朝廷,都布滿了不安的莫測風(fēng)云。
這也正是劉勛國不解并冷笑的原因。
彭云自然明白劉勛國話中所指,但他并不知dà
自己該如何評論,沉默了半響,只有苦笑著嘆了口氣,自嘲道:“你也曉得,我這個太守,不過是空有名頭罷了。宋家和朝廷本來如何,將要如何,并不是我所能左右參合的,我只愿接下來能護(hù)得家里老小平安就好。倒是你,手里握有兵權(quán),一旦有什么變化,所處位置,最為尷尬!
劉勛國爽朗一笑,哈哈道:“有什么尷尬不尷尬,左右最多搭上條命就是!
彭云臉色變了變,道:“這話說的太重了,絕不至到這般田地。”
劉勛國笑道:“玩笑話,不必當(dāng)真!闭f完捧起開了封的那甕酒,從旁取來兩個備好的玉盞,斟了兩碗,道:“今日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這一杯酒,怕是你我最后同飲了!
彭云笑了笑,接過其中一碗,輕輕在對方碗沿上磕了一磕,道:“但愿你我都能安安穩(wěn)穩(wěn),有再見的一天!
二人相視微笑,將碗中杏花春釀一飲而盡。
初陽慢慢升上半空,朝陽的緋紅漸漸變?yōu)榱说鹕,彭云遙望東面天際,眼見得流云在陽光下緩緩消散化為清朗的一片碧空,忍不住喃喃道:“朝陽已升,江山新顏……勛國兄,多加保重,告辭了!
劉勛國鄭重的抱拳還了一禮,側(cè)身站在了城門之邊,道:“西海不比渭城,更要多加保重,必要時,勿忘來信。”
彭云點(diǎn)頭致意,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車夫甩動鞭子,呼喝著催動馬車趕路。
車輪碾在路上,發(fā)出略有節(jié)奏的吱吱呀呀,悠悠馳往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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