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青樓這事,自然是風流瀟灑的緊,可若是一個人逛青樓,再風流瀟灑也不免會多出一份錦衣夜行的悵然感。狗剩雖不是那些對生活錙銖必較的富貴怡紅人家,但對待這件事上,卻與那些人家有著不約而同的認知。所以,當扮成書童和自家少爺來到門前的紫云剛一抬眼的時候,就看到了“眠月樓”三個字下正殷勤站著的竇健公子。
竇健今日表現(xiàn)的略微嚴肅了些,因為他把不準這個宋家少爺?shù)降自谙胄┦裁础W约赫诟锍灾琰c,平白的就接到了份同去青樓走一遭的邀請。宋府的規(guī)矩他自然是門清,對這個宋七公子不講規(guī)矩也算見識,但就算再領異標新,這事兒也得夜里悄摸的來吧?如何敢光天化日大搖大擺的往樓子里進?看到宋七公子打遠處走過來,竇健忙迎上去,笑道:“公子好雅致,我已在樓上置好了雅間,公子請。”
狗剩笑了笑,小聲道:“今天可沒什么公子不公子,我家那個扯皮規(guī)矩你也是知dà
的,所以今日,你是表哥我是表弟,你陪遠方親戚逛逛樓子,無傷大雅。”
竇健立時了然,點頭道:“那我就托個大,恭敬不如從命。”
“正該如此。”狗剩揮了揮手,二人相視一笑,大有“同是青樓常來客,相逢恨晚白頭鵝”之感。當下也不廢話,兩個人并后頭跟著的“書童”紫云,緩步進了樓子。
樓上有布置精致清雅的單間,窗向里開,推窗而望就能看到眠月樓內(nèi)院場景,那都是些姑娘花魁居住的地方。錯落別致,遠遠望去竟迤邐了一大片宅子。還好眠月樓地大且廣,否則恐怕連這所花樓都要騰出來給姑娘們建院子了。
竇健看狗剩正望的出奇,呷了口酒解釋道:“娼妓亦分三六九等,不同身份自然也不同待遇。好比最下層的,隨處一個黑屋,兩條破爛棉絮,一夜三吊錢的嫖資便是所有家當。但若再往上一點,便能有了最起碼的居所和每月樓子里的月份錢;若是再往上來在后頭分一處院子也不是難事兒。稍微有些名氣的,沾點風月艷名兒的,都是這般。”
狗剩嘿然一笑,道:“你倒是對這了解頗豐。”
竇健報以嘿然一笑,道:“客氣客氣。”
俗話說,男人三大鐵: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最后剩下的,便是一起嫖過娼了。說來也是,無論二人關系多么緊張難堪千鈞一發(fā),一旦同出同入了青樓勾欄地,這冰雪消融勢必指日可待。這也是為什么渭城許多商賈都把洽談商務的地點選在眠月樓的原因。而此時,狗剩和竇健雖不是那么親熱,倒也培養(yǎng)出了一絲絲溫和的氣氛。
不過狗剩知dà
,自己今兒個約竇健來這兒,不是為了什么勞什子風月韻事,更不是為了找一個風流玩伴兒,他需yà
的,是談一談更為重yà
的事。
桌上有精致可人的點心和郁香沁脾的老酒,狗剩提壺為竇健斟滿一杯,笑道:“昨日的事兒,說起來還要好好謝謝你。”
竇健笑道:“平日里宋家照顧頗多,護持公子,是我分內(nèi)事,這謝字不敢當。”
“說好互稱表兄弟,公子就不要再喊了。”狗剩的無恥功夫倒是護火純青,一邊歪著腦袋讓沒個眼力價的紫云過來斟酒伺候著,一邊開口問道:“我也是昨天才聽說,表哥與宋家似乎緣分不淺,可惜我才回來不久,不太明白,表哥跟我講講唄。”
這兩聲表哥叫的竇健神色一凜,心中便開始猜測這宋家七少爺?shù)降资且陕铮孔炖飬s毫不遲緩道:“不敢當。我跟宋家,不過是生意場上的往來罷了。”
這話說到這兒,本該停住一下。畢竟狗剩剛回宋家,尚未歸譜,這生意上事,更未染手,既然涉及商務,竇健自然不好和盤托出。奈何狗剩可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主,聽到竇健話中有些瑟縮,便呵呵道:“生意場的事兒嘛,我早晚都要接手不是,多了解一些總是好的吧。”
竇健渾身一顫,終于明白了這個七少爺話里的意思。
早晚都要接手宋家,也早晚要有自己的一批心腹,敢問君有意乎?
就是這般赤裸裸的意思。
竇健愣了一愣,腦海中瞬間轉(zhuǎn)過無數(shù)心思。
明港的事他早有耳聞,再加上昨天的變故,竇健十分明白,這個看似一朝天子殿堂般的七公子,在家里的日子,恐怕也沒有那么想象中的風光好過。對于接手宋家,這位公子哥恐怕更不容易,畢竟在他之前,還有兩個早已名動天下的堂兄
早早培植一批自己的力量——這個七公子想的倒是不錯,看似也有自己的想法和野心,但年紀好像還是太小了點,未免有點天真。宋家的水誰不知dà
是當真的深不可測,又豈是像那些話本傳奇一樣,以為有野心有想法就能一步登天?竇健心中微微笑了一下,并不答話,而是斟還了一杯酒,道:“樓子里有幾個姑娘不錯,與在下還是舊相識,待會叫來給公子唱個曲兒如何?”
一斟還一斟,公子對表哥,這態(tài)度,已是十分明顯了。
狗剩笑了,道:“那敢情好,大清早剛從城門過來,身上染了絲血腥氣味,用姑娘的脂粉氣沖淡點,也不錯。”
竇健的眉頭忽而緊皺了起來。
血腥味自然是那十幾個懸掛在城樓上的人頭。誰砍的?自然是獨一無二的宋家三爺!他忽然想到,似乎面前的這個公子哥兒,并不是毫無依仗,反而,他有著最為雄厚的資本。
這雄厚的資本,便是來自于他的身份。竇健似乎忘了,宋家七公子,是宋三爺?shù)莫氉樱稳隣敚坪跤謱@個獨子有著無限的期許和信心。這就夠了,這遠遠夠了,若從這一點上,面前的七公子,簡直是未來最大的,也是最疑的贏家。
竇健想起了渭城發(fā)生的一連串的事故。明港一事,東海水師提督被降職待勘,宋家四爺被遣往睢國;眠月樓刺殺一事,彭太守黯然離城,十幾個人頭高高懸掛竇健不由自主的嗅到了一絲別樣的氣味兒,然后目光中精芒一閃,匆匆掠過宋七公子的臉上,沉默不語。
半響,他呼了一口氣,端起酒杯,有點不解的苦笑問道:“敢問公子,為何是我?”
狗剩像一個知交老友般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瞇瞇道:“因為你是我表哥嘛!”
這個理由就像颶風中的稻皮一般毫無意義,竇健無奈的嘆道:“多謝公子賞識。”然后他抬起眼,用很直白且很認真的語氣問道:“那么,公子能給我什么?”
狗剩很滿yì
他的這個問題,畢竟只有互惠互利,才能保證關系的持久恒定。他沒上過什么學,自然也不懂得什么溫良恭儉讓,仁義禮智信之類的大道理,但從多年街頭的摸爬滾打里,間接的學會了最直接也最實質(zhì)的務實法子,那就是——沒好處誰跟你個屁啊!所以他特別欣慰的再次拍了拍竇健的肩膀。
這畫面看著很詭異,一個十四五歲大的少爺,如耆宿老人般拍打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充滿了一種滑稽荒誕感,直令人忍不住發(fā)笑。但竇健笑不出來,他反而感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寒氣。一個方志于學的少年,竟然能沉穩(wěn)老練到這種境地,竇健不說聞所未聞,起碼是見所未見了。
然后他就聽見這個少年在自己眼前緩緩吐出了一句話。
“南海路大掌柜。”
南海路大掌柜,手握宋家甲字船隊,與南海諸國貿(mào)易往來,雄踞海上遠洋船隊霸主地位。
竇健渾身一顫,手中酒杯里的酒水晃出了不少,他有些呆滯的抬起眼看著這個宋家的七少爺,仿佛沒有聽見自己在說什么一樣。
然后那個少年又笑瞇瞇的重復了一遍。
“若我掌權之日,你便是宋家南海路大掌柜。”
因為,所以因果關系極為清楚明朗,再傻的人也聽明白了這句話里的意思和驚天般的誘惑。竇健眨了眨眼皮,再也禁不住這般的沖擊,直起身子后撤一步,然后毫不猶豫的單膝下跪,朗聲道:“蒙少爺不棄,愿肝腦涂地!”
南海大掌柜,對竇健來說其誘惑力實在大到讓他幾乎可以不管不顧這少年背后站的有誰而放手奮力一搏。
狗剩看著單膝下跪的竇健,親熱的躬身將他扶起來,道:“表哥客氣了,這還需你我共同努力才是。”
竇健微微喘了幾口由激動而帶來的興奮氣息,恭謹?shù)溃骸案]健愿為少爺效犬馬之勞。”
狗剩擺了擺手,道:“談不上什么犬馬之勞,只要咱們同心同德就是了。”
竇健笑了笑,鄭重點頭。
一個被遺落在異國他鄉(xiāng)整整十四年剛剛回到家族尚無任何根基的公子哥,一個憑借宋家積攢了些許家底也時常隨船出海的中層商人,兩個看似毫無交集的人卻在此刻被捆綁在一起,竇健忽然感到了一絲荒誕感,然而他又無比的期望著,這樣的兩個人,在不久之后,在未來,會干出來一些什么事呢?驚天動地,還是貽笑神州?
這好像是在賭博一樣。
竇健瞇起眼,忽然想起這么一個名詞。而且,這么一個賭局里,幾乎全是空頭而無實質(zhì)的籌碼,于是他又感到了一絲滑稽。
然而不管是荒誕還是滑稽,他還是義無反顧的賭了,且,壓了小。
來賭一局?賭頭壓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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