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的夜總是很安靜,除卻燈火不熄的鬧市之外,尤其在宋府之中,這種安靜最為明顯。從一聲麻雀的清鳴便可穿透大半個院子中來看,宋府的這種安靜,簡直是讓人咋舌的震撼。
甚至是那座城中之山。
宋敬濤坐在青竹書桌前,抬起手挑了挑油燈,丟了一本書給眼前的年輕人。
“《真武闡經》,你拿去看看。”
他丟出書本后不禁笑了一下,淡淡道:“你院子后頭的書樓早就損壞的不成樣子,這書當然不能繼xù
放在那里,林教頭多年不曾入內院,自然不清楚其中緣故,到讓你在書樓白跑了一趟。”
坐在他面前的,正是大病初愈的狗剩。
從玄衣輕騎在舊旗鎮阻攔紫衫重甲到現在,已經半個多月過去了。狗剩身上所受的一些輕傷早就痊愈,精神氣反倒更為抖擻。這點讓宋敬濤很是安慰,不自覺的就對林教頭有了更高的評價,想來若不是林教頭對這孩子的悉心教導,哪里能夠讓他體格如此迥異常人。
狗剩臉上浮現出一絲微妙的笑容,接過書本,隨意翻了翻,輕聲道:“林爺爺和我講過真武闡經,這書如今對我來說,其實意義倒也不大。”
“看看總是好的。”宋敬濤瞥了他一眼,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關于自己百竅不通的事,他并不想告sù
這個令他很滿yì
的兒子,只是轉移了話題輕聲問道:“如今覺得身子怎樣了。”
狗剩粗略的翻了一下書本,隨口答道:“都大半個月過去了,傷自然已經痊愈,父親不必擔心什么。”說完,他頓了一頓,微微皺了皺眉,道:“只是,兒子不明白,為什么當初在舊旗鎮,父親要放走王梓丞。”
宋敬濤掃了他一眼,狗剩笑道:“我是聽二伯說的。”
宋敬濤點了點頭,道:“朝廷和宋家之間,并不是簡簡單單的恩怨就能夠說明白的。放走王梓丞,是為了緩和矛盾徐徐圖之,這點就算現在告sù
你,只怕你也不怎么明白。不過日后總是要學會以大局為重,慢慢就懂了。”話音稍稍停了一下,宋敬濤笑道:“怎么,不甘心?”
狗剩搖頭,“倒不是不甘心,只是在想,他中了那么劇烈的毒,是如何活下去的?照理說,他應該不可能有時間逃到舊旗鎮的。”
“翠雀草配蝮蛇蛇毒是吧”宋敬濤輕輕綻出一個笑容,:“你這孩子用的毒自然是狠的,不過那王梓丞何樣人等,想來以他的身份,必會在身上備些解毒良藥。”
狗剩聳了聳肩,對這個便宜老爹如何知dà
自己所用何毒并不感到驚訝,本身這也是瞞不住的。而那些毒針和星垂野闊,宋敬濤也早就還了回來,其余的,狗剩也就滿不在乎了。
可這并不代表宋敬濤不在乎。
他會情不自禁的想,自己這個兒子,在燕國的那么多年,到底經過了哪些令人無法想象的悲慘故事。以至于養成他毒不離手,果敢狠辣且極為警惕的性子。
想到這里,宋敬濤的心口不自禁的軟了一下,起身為衣服略顯單薄的狗剩披上了一件御寒風衣,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我知dà
,有很多事情你不明白,不過在此之前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宋敬濤看著油燈,盡管蠟燭價值不菲,但對宋家來說,也是如土坷垃一般的東西,如何又用不起?只是宋敬濤仿佛有那么一個脾性似的,山林間的這個小筑里,只點油燈。他聲音平靜的向狗剩道:“你說說看,為何我宋家以商人的身份,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和朝廷叫板?”
狗剩愣了一下,暗中想想,發xiàn
自己倒真的沒有細細思考過這個問題,不禁皺起眉頭,試探性的道:“因為宋家控zhì
了海上商路,是朝廷賦稅最大來源?”
宋敬濤笑了一下,道:“你大伯在你出事后就通知了海路各商隊聯合向海關衙門施壓,雖然使得朝廷手忙腳亂了一會兒,甚至戶部那些老大人都氣的拍了桌子,但終究沒有實質性的進展。除了表達不滿和發牢騷之外,基本沒有別的作用。因為朝廷就是朝廷,它是一個龐大的官僚系統和復雜的運轉體系,宋家以此為憑恃,若是朝廷真的發了狠,耗也能耗死宋家。”
狗剩贊同的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道:“那就是宋家底蘊深厚,宋家的存續與否,關系到海外夷國對吳國朝廷的看法。當今圣上為賢主明君,自然不希望落一個鳥盡弓藏的罵名。”
宋敬濤毫不掩飾自己對狗剩分析看法的欣賞和喜悅,在他看來,自己這個兒子雖然有些幼稚,但已經是難得的天縱奇才,能夠在回到宋家后那么短的時間內想到這么深的內容,實在令宋敬濤驚訝十足。
當然,宋敬濤并不知dà
,這其中有很多內容,都是那個如今已去往西燁養傷的唐山叔所告sù
狗剩的。
作為父親,他很欣賞兒子的這種聰明,可是他還是搖頭道:“夷國畢竟還是夷國,神州的歷史畢竟只由神州書寫。且,一個帝王,一個有著強dà
野心的君主,根本不會在乎一朝一夕的評價是如何。只要最后的功績能夠載入史冊,其間的過程,并不多么重yà
。”
話既然說到這,狗剩便只能無奈的搖頭道:“那我實在猜不出了。”
宋敬濤哈哈笑了起來,看得出來現在的他很是開心也很喜悅,他再次拍了拍狗剩的肩膀,隨意的坐在竹椅上,雙手插在一起,笑道:“因為宋家有兵。”
他看著自己的這個兒子,一字一句慢慢敲打著桌子道:“因為宋家有兵,有三千令人聞風喪膽的玄衣輕騎,這就是宋家的憑恃。也正是因為這三千人馬,宋家才能夠在對朝廷的博弈中,有恃無恐。”
恍然大悟。
狗剩想起了曾在自己剛回渭城時于城門如同黑云壓城般的玄衣輕騎,心中微微顫了一下,看著自己這個便宜老爹,等待著他接下來會說些什么。
“若宋家只是海上行商的商旅,只是一個百年望族,那么只能說這樣的宋家是個毫無依靠的綿羊,而且是被朝廷放養的綿羊。甚至說,是肥肥的家豬,只等著養足后的一刀。而宋家卻有兵,這樣一來,朝廷再想對宋家動手的時候,就要多想想后果會有多么的惡劣。因為如果真的用強,便很容易在吳國中掀起一道逆流。作為君主,作為吳國最高的統治者,這是絕對不允許,也是不被考lǜ
的。”
宋敬濤看了狗剩一眼,繼xù
道:“所以宋家才可以這么強勢,敢于和朝廷叫板,甚至在對上紫衫重甲和常勝將軍上官鐸的時候,都能不輸底氣。”
“這,就是宋家的倚仗。”
宋敬濤說完這話,平靜的看著他的兒子,等待著這個孩子說點什么。
而狗剩卻陷入了沉默,好大會兒,才吐了一口氣,笑著搖了搖頭。
宋敬濤很不解,所以他問道:“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狗剩苦笑道:“有這樣的家底,我會不會死的很慘。”
有這么深厚的家底,甚至能和朝廷分庭抗禮,卻落在了我這個毛頭小子手里。那么接下來的日子里,有誰會放心又有誰會安心,有那么多人環伺在身側,我一個毫無根基的家伙,死的有多慘就可想而知了。
宋敬濤沉默了一會兒,道:“你要安心。”
狗剩道:“我在試著安心。”
宋敬濤忽然笑了,輕聲道:“你招攬了嘉南和竇健,又以嘉南的往事招攬了一個眠月樓的娼妓,足以說明你已經開始上心。我能告sù
你的,就是安心。既然你有想法,我便會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逐漸給予竇健很多東西,以此豐滿你的羽翼。你想做什么,大可以去做,所謂安心,便在于這里了。”
狗剩只覺得背后有一股微寒,然而他很好的掩飾住了自己所有的驚訝,道:“我明白了。”
宋敬濤笑了笑,“你在渭城做的事,總不能想著可以瞞過我,而我要告sù
你的,就是將眼界放寬。你可以記著關于你母親的仇恨,我也期待著你能站在我的面前和我算算老賬的那一天,但是你更多應該考lǜ
的,則是如何掌控整個宋家”
略微看了看狗剩漸漸抓緊的手指,宋敬濤沉聲道:“在此之前,我的兒子,變強吧。在這里,在宋家,想要安然無恙,你只能越變越強!”
這句話,就是這句話。
狗剩剛剛回到渭城的時候,宋敬濤便向他說了這么一句話。
狗剩點了點頭,同樣了回了一句當初說過的話。
“會的。”
宋敬濤很欣慰于狗剩說的這句話。作為一個大族的家主,他并不需yà
太多的親情,他需yà
的,或許只是一個能夠有實力和手腕的接班人,只要做到這一點,哪怕真是有父子二人相對而坐好好算賬的那一天,也無所謂了。
他再次拍了拍狗剩的肩膀,道:“回去吧,夜里依然有些涼,早些回去早些休息。”
狗剩點頭致意,道:“父親大人也早些休息,兒子告退。”
狗剩走后的小筑重新回歸了寂靜與沉默,宋敬濤有點疲憊的揉了揉眉心,忽然站起來走出竹屋。門外有趙銘在側,見到宋敬濤出門,躬身問道:“三爺去哪?”
宋敬濤疲憊的皺起眉頭:“去夫人哪里吧,我有些事情要問一問她。”
趙銘心中微凜,點了點頭,隨手從竹屋的檐角取下燈籠。
三太太真的是一個不怎么聰明的人啊。
趙銘這般想著,無奈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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