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姑娘幫忙，才能如此簡單的得到渭城大掌柜的貼身印鑒。狗剩將印鑒塞回大掌柜胸口，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緩緩道：“有了這方印鑒，才能調(diào)出一些宋家存檔的資料，才能查清當(dāng)年我的母親曾出過些什么事情。”狗剩將那摞白紙掂在手上抖了抖，借著月色微紅的印鑒格外清晰，他笑了一下，對著綿延蒙蒙輕聲道：“你的仇，我的仇，包括我那三哥的仇，總是需yà
一步步來報的。而現(xiàn)在，就是所有步驟中的第一步。”
綿延蒙蒙表情微微凝重，頜首道：“一切全憑公子。”
狗剩笑了，輕輕伸了個懶腰往一張椅子上躺去。
“只是委屈你了，等這老家伙醒來之后，還得繼xù
瞞住他，否則事情還沒辦就敗露了。”狗剩指了指癱倒在地上的渭城大掌柜裘興董，停頓了一下又道：“其實說白了，此事不管成功與否，后果都是很大的。想必這一點你也清楚，不過你能幫我，我已是感激不盡。”
綿延蒙蒙笑了笑，也看不出她臉上什么樣的表情，只能在微弱的光線下匆匆瞥見她一襲純白的衣裙上有點點斑斑的如淺色梅花般的淡紅。她也沒有去看貌似疲憊的狗剩，而是走到小小的茅屋窗戶前，輕聲道：“也許如同公子所說，我心中總是有不安的。我不知dà
剪燭活著的時候?qū)ξ宜龅囊磺忻靼锥嗌伲膊恢猟à
她到最后是否恨我，但起碼，我總該為她做一些事的。”
屋里的空氣忽然沉寂了一下。
當(dāng)年的事情，狗剩在剪燭墓前曾有過一些些猜測。他所猜的或許和事實有很大的出入，但畢竟已然無限接近于當(dāng)年發(fā)生的一切。彼時兩個姑娘都是天真爛漫的最好年華，恨與愛無比銳利簡潔，可在這番看似簡潔的背后有過什么樣的勾心斗角，便不足為外人道也。
狗剩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他在燕國小鎮(zhèn)的時候盡管日子過的艱苦，但卻似乎從來沒有像來到渭城這般，時不時的就嘆個不停的氣。看著綿延蒙蒙低垂的目光和似乎發(fā)冷的身子，狗剩喃喃道：“盡lì
就好”仿佛是感受到了自己所說的這四個字本就蒼白無力，狗剩無奈的苦笑了一下，覺得自己似乎正是在干和尚才會干的活，不由得再嘆了一口氣，暗道安慰人果然不是自己的強項。
綿延蒙蒙自然不需yà
他的安慰，只是聽著這話，原本平靜的心海漸漸泛起波瀾。
她在想，若是剪燭在這里，會不會如同往常一樣帶著無比燦爛的微笑一邊讓她為自己描眉，一邊喊著描花了不怕，你盡lì
就好。
往昔總總滾滾東逝，說書人總會以一句云煙過眼，滄海桑田來一筆帶過幾十年甚至百千年的光陰。佛門有“彈指”的說法，多年演變，所謂的彈指一瞬，則成了詩詞曲賦大家雕琢光陰的春秋筆法。若真的能將時光化成一個輕微的彈指，那似乎，眨眼前剪燭就正在和自己秉燭夜話，調(diào)笑著長大后遇到的如意郎君是如何如何，怎樣怎樣。
綿延蒙蒙斜了目光，看向狗剩，心中一陣不一樣的味道泛起。
初見之時，這家伙在一首《金縷曲》后叫了聲沒頭沒腦的好；再見之際，便是愣著腦袋說要唱一出《金步搖》；后來更是毫不容情的一語道破她心中掩映多年的沉寂往事而現(xiàn)在，他正躺在木椅之上，和自己說盡lì
就好，臉上還掛著有些赧然的笑容。
都說風(fēng)塵場里，閱人無數(shù)，經(jīng)于事故人情練達(dá)。可自己，為何卻一直看不懂眼前的這個少年，是什么樣的脾性，怎么樣的為人。
綿延蒙蒙忽然想起《金縷曲》中的一句話，身子微微一震。
“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
她看著狗剩，眼眶忽然有些微濕，不知是窗戶沒有關(guān)緊以至于涼風(fēng)灌入，還是因為房間里點的熏香繞上了眼眸抑或是，眼前的這個公子哥，有一絲久違的親近和安然。
某一個瞬間，在眠月樓機關(guān)算盡苦苦營生的綿延蒙蒙甚至覺得，若是時光能就這么停下來該有多好。就像現(xiàn)在一樣，她可以站在窗前，借著清涼的月光將躺在椅子上的公子哥看的清清楚楚。而他，也可以無比安分的躺在椅子上，任她看個清清楚楚。
如果這樣，該有多好
夜已經(jīng)深了，就算是眠月樓這等地方，也漸漸安靜下來。尋花問柳的爺們得償所愿，正在某個溫柔旖旎的被窩里顛龍倒鳳；忙活著招待客人的小廝丫鬟也歇了口氣，趁著后半夜換班好好吃了點東西穩(wěn)穩(wěn)睡下。這個時候沒有歇下的，也只有門外樹上鳥雀和眠月樓對面小茶館的竇健了。
一直在這里將連續(xù)三壺茶等涼的竇健目光不偏不倚的盯著窗外燈火依舊通明聲音卻不再喧嘩的眠月樓，忽然聽到了敲門聲，他微微一笑，抬手開門。
狗剩走進(jìn)來，將手里的白紙隨意往桌子上一甩，順勢坐下倒了杯茶品了一口，皺眉道：“涼的？”
竇健拿起白紙看了看，一邊答道：“少爺稍待，我這就換一壺去。”
狗剩擺了擺手示意作罷，問道：“這個時候去調(diào)存檔，沒問題吧。”
“萬無一失。”竇健仔細(xì)看了看渭城大掌柜的印鑒，一時喜上眉梢，嘿然道：“有了這東西，自然就沒問題了。”
“既然沒什么問題，為什么要今夜去調(diào)取存檔？深夜調(diào)檔，負(fù)責(zé)檔館的人定然會有備案，稍有不慎不是露出馬腳了？”
竇健笑了笑，道：“正是半夜才不會露出馬腳。若是白天去，人來人往稍有人多看一眼，這消息也就不脛而走了。半夜的時候檔館只有一個守檔的年輕人，我早就用錢打通了關(guān)節(jié)。說白了，咱們是有備無患，這個時候，里里外外都是咱們的人了。”
狗剩無語，半響嘆了一口氣，悠悠道：“如果說我會做生意的話，那我做的最大的一筆生意，便是發(fā)xiàn
了你。”
竇健笑道：“竇健做的最大的生意，便是跟了少爺您。”
狗剩哈哈大笑，繼而語氣又凝重一絲囑咐道：“此去檔館該查的查，不該查的千萬不要多動。一切為隱秘故，我相信，有一些東西一定是宋家不為觸碰的底線，若是驚動了我那些叔叔伯伯們，反而不好。”
竇健點頭應(yīng)道：“我曉得，少爺放心。”
狗剩嗯了一聲，站起身微微伸了一個懶腰，道：“我該回去了，耽擱的太晚難保不會有人猜出我去
了哪里。取到該取的檔案后你找些人連夜比對，將較為蹊蹺的地方全部記錄，匯總后我明天去看。”
竇健再次點頭，沉聲道：“少爺盡管放心，我手下自然有一群信得過的人。”
狗剩笑了起來，他發(fā)xiàn
自己越來越欣賞這個大表哥了。
狗剩拍了拍竇健的肩膀，年齡上的差距讓狗剩每次做這個動作的時候都充滿了滑稽感，不過竇健卻不覺得滑稽，而是很凝重的躬了躬身子。
一場豪賭，已經(jīng)壓上了竇健大半身家，自然要珍而重之。
狗剩笑了笑，抬腳開門走出茶館，身上黑色的常服顯得他如同融入了這夜色一般，轉(zhuǎn)過街角，再也不見。
竇健躬身相送，他知dà
，自己該去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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