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鵬來到玄衣營不過三個月,是一個典型的新兵蛋子,玄衣輕騎講究縱馬弓刀,可他現在除了一把從舍長手里軟磨硬泡得來的半舊北海破鯨刀之外連真嵐軟甲都沒有,更不要說像媳婦兒一樣被珍而重之的駿馬了。直到今天,崔鵬也沒有撈到一場仗打,除了每天掂著刀和那些老兵油子過幾式劈砍招數,剩余的時光就全部被打發來侍弄花草了。而且像他這樣混的落魄的新兵并不多,所以大部分的時間崔鵬只能聽著演武場上嗒嗒的馬蹄聲嘆個不停。
不過這幾天,他倒是沒有以往那么無聊了。
因為營里有個更加無聊的家伙。這家伙估計也是一個新兵,資歷恐怕連自己都不如,因為那家伙連軍服都沒有,而自己好歹還挎著一把破鯨刀。不過這家伙脾氣倒是不錯,不管去哪都是笑嘻嘻的,沒事兒的時候還常來找自己聊聊天,幫著自己澆澆花剪剪樹葉什么的。崔鵬只知dà
那家伙叫狗剩,想來也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起個賤名,好養活。
把手里的木桶隨便往草坪上一扔,崔鵬一屁股坐在樹底下,抬起手扇了扇風,對身旁的那家伙問道:“我說狗剩啊,你是什么時候來的玄衣營?”
“不早,才幾天。”
“哼!”崔鵬不信的瞄了他一眼,“你就別扯謊了,我到玄衣營十幾天的時候還分不清東西南北呢,你咋就恁聰明,整天見你瞎逛也不怕走迷了。”小小的鄙視了一眼這個說大話的家伙,崔鵬從懷里摸出一塊看著黑乎乎的東西遞了過去:“嘗嘗,我們家鄉的干果,我娘親手曬的,味道可好了!”
狗剩接過來一個,扔進嘴里,味道刺鼻澀苦,不過擠著眼品時間長了,倒是有一股酸酸甜甜的感覺。
“可惜我出來的匆忙,沒帶多少個。我那舍里的兄弟都不咋愛吃,他們說這東西太小家子氣,不像是男人吃的東西。可我咋就覺得好吃哩?你說說看,好吃不好吃?”
“好吃。”狗剩擠著眼將嚼碎的干果咽下去,笑了:“有點像我在家吃過的干柿餅,當然這東西有點味道有點沖,什么名字?”
“苦苦果。我爹說先苦后甜,能吃出日子的味道。”
狗剩愣了一下,咂摸咂摸嘴:“你爹是個聰明人。”
崔鵬嘿嘿憨笑起來:“啥聰明人呀,我爹就是個莊稼漢,沒啥聰明,氣力倒有的是。”想了想,崔鵬又問:“狗剩,你家在哪,咋來的玄衣營啊?”狗剩笑起來:“我家啊,離這遠,遠的很。我娘死了,家里沒別人,為了怕餓死,所以就來這投軍,起碼能管飯不是?”
崔鵬哦了一聲,也不深究,他往樹上靠了靠,伸了個懶腰,有點疲憊的瞇起了眼。狗剩苦笑一聲,心想這么懶的家伙,是怎么進的玄衣營?難不成玄衣輕騎就都是這樣的人。正這般想著,側眼一瞧卻看見了萬副統領從那邊走了過來,狗剩笑了笑,拍了一下剛剛瞇著的崔鵬。崔鵬一驚,醒過來,看見萬副統領,頓時一怔,忙對著狗剩豎起拇指道了個謝,掂起木桶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這要是讓萬副統領看見自己在這偷乏,那就更不要想有馬可騎了。
狗剩仰了仰臉,拍了拍身邊空出來的一塊地方:“一塊坐會?”
萬副統領點了點頭,隨意坐下。沉默了一會兒,萬合開口道:“那個孩子的家鄉,曾被倭寇洗劫,父母也慘死在倭寇手下。我們趕去的時候,整個莊子就只剩了他一個活人,銳歌統領將他帶了回來,特許加入玄衣輕騎。”
狗剩的眉頭微微皺了皺,并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停了一會兒,狗剩道:“這幾天沒事,凈和他聊天了。不過你們的人也忒不地道,既然人家都這么慘了,那為什么還凈是欺負他?”狗剩瞥了一眼萬合,“我聽他說過,他們那個舍的七八個人,每日的洗腳水早飯什么的可都是他一個人伺候。我說你們這是招新兵呢還是雇小廝呢?”
萬合笑了一聲,也不看狗剩,而是微微斜著身子。他今日著便服,戎馬生涯讓這個中年人臉上多了幾絲烽火連亙般的溝壑。“整個玄衣營,從銳歌統領和我到那個崔鵬,無一人沒有經lì
過這些事。”頓了一下,他又道:“當然,少爺您除外。在這里,如果想得到尊重與真誠,只有靠著生死拼殺出來的交情和縱馬劈出來的人頭。崔鵬沒有上過戰場,沒有打過仗,讓他端洗腳水打早飯已經是格外照顧了。”
狗剩呆了一下,隨即搖頭笑道:“也難為你,對一個這么小的角色也如此上心。”
“玄衣營的任何一人,我都記得。”萬合輕輕扭了扭脖子,今日天氣不錯,他心情也不錯,所以才愿意和這位七少爺多說一些話:“不光我,銳歌統領自然也是記得的。你要知dà
,一個合適的將領不光會打仗,更會帶兵。這些兵的名字,每一個我都能叫的上來,無論死活”
狗剩垂目不語,半響才幽幽開口:“這還真是個技術活”
萬合笑了笑,“只是因為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將對方當成兄弟。少爺難道會不記得自己兄弟的名字?”狗剩怔了一下,聳了聳肩:“不好意思,我沒有兄弟。”
這回換萬合沉默了,他瞇起眼看著瓦藍的天空,然后嘆了一口氣:“希望少爺能在這里找到兄弟。”
“希望吧。”希望,但語氣中卻是絲毫不抱希望。說完話的狗剩忽然笑了一聲,萬合扭頭看了看他,隨口問:“少爺笑什么?”狗剩嘿嘿道:“我在笑現在終于知dà
狗日的玄衣輕騎憑什么這么驕傲了。”
萬合愣了一下,“少爺覺得憑什么?”
狗剩篤定道:“憑你們很愛裝”
萬合沉默,然后跟著笑了一聲,隨后是放聲的大笑。這回倒是讓狗剩有些不解,問道:“你笑個什么?”
萬合饒有興趣的道:“銳歌統領當年,也是這么說的。”
狗剩愣住,半響拍了一下腦門,嘆道:“可惜啊,你們這個統領眼睛在天靈蓋上,是看不起我的。”萬合輕輕笑了一聲,“銳歌統領不是看不起少爺,是擔心玄衣輕騎的未來。”
“什么意思?”
萬合轉頭望了望眉頭輕輕皺起的狗剩,嘆道:“少爺您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為什么三爺會將您放在玄衣營里?難道真如同他所說的讓您來鍛煉實習一下?若真是這樣滿渭城哪里不是少爺的去處,何苦來這兒?我不知dà
三爺的命令中是不是還有別的意思,但我知dà
的是,將來玄衣輕騎的歸屬,您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銳歌統領自然明白這一點。但,他不喜歡甚至說有點討厭少爺的做派,畢竟這多日以來,您在渭城各處的舉止也著實孟浪了些。既然全營都是兄弟,他當然要為兄弟考lǜ
,而他覺得,您并不是一個合格的掌權者。”
萬合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狗剩,沉聲道:“這就是銳歌統領為何對你態度尖銳的所在。”
聽到這一切的狗剩并沒有表現出多么的吃驚甚至是受寵若驚,他只是更深的皺起了眉頭,過了好久才喃喃道:“驕傲的軍旅,自然需yà
更為驕傲的人來帶領。不過我很想知dà
,銳歌統領看不起我,那他看得起的,是我的哪位哥哥?”
萬合副統領身子驟然一震。
這話里的意思,很是明顯。
萬合并沒有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他話鋒一轉,悠悠道:“不管如何,你畢竟是宋家唯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但”狗剩笑了笑:“不管如何,我繼承宋家的路,也一定不好走。”
萬合副統領搖了搖頭,道:“這就不是我與銳歌統領該想的事情了。”
說完這話,萬合站起身來,朝著狗剩微微行了一禮:“我還有事在身,就不陪少爺了,少爺好自為之。”
狗剩招招手:“萬統領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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