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年齡不大,十四五歲左右,從穿著打扮上就能看出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頭發(fā)也未經(jīng)梳理,顯得有點亂糟糟還帶點微黃。進到屋里后,這孩子就有點拘謹(jǐn)局促,仿佛雙手雙腳都不知該往哪里放。先是跪下給吳化磕了個頭高喊一聲“大老爺”,而后又轉(zhuǎn)過身對著銳歌統(tǒng)領(lǐng)和統(tǒng)領(lǐng)身后的少年分別磕頭。他不知怎樣稱呼,干脆也就不說話,磕完頭也不站起來,安靜且很乖巧的等待著大老爺?shù)姆愿馈?br />
吳化點點頭,顯然對這個小子的卑躬屈膝很是滿yì
,指著他略微泛黃的頭發(fā),對銳歌說道:“這孩子是梅州城有名的小貨郎,叫阿喬,整日東奔西跑把城里的犄角疙瘩都轉(zhuǎn)了個遍。若是論對梅州的熟識程度,想來無人能及他左右。又因為這小子貨郎生意還不錯,為人機靈乖巧,實在是不二人選。”
銳歌并沒有將吳大人所說的話放在心上,他只是看了小貨郎一眼,然后緩緩將那副梅州輿圖展開,指著一條淡藍(lán)色的曲線,問道:“自平溪鎮(zhèn)向東到梅州城從圖上來看,只有這一條路,距離標(biāo)注為四十三里,周遭村莊九個,你且告sù
我這圖有無錯誤疏漏之處。”
吳化輕輕挑了挑眉頭,這張輿圖是朝廷工部三年之前派人測量繪制,若與實jì
情況相比較,或許有些許出入之處,但想來三年就算物是人非,也絕對不會有太大偏差。吳化只當(dāng)銳歌是想考校一下這個小貨郎,所有饒有興趣的看著阿喬,一語不發(fā)。
那小貨郎只瞥了一眼輿圖,便老老實實說道:“啟稟啟稟大人,我不會看這東西,但要是說從平溪鎮(zhèn)到梅州,卻絕不止一條路。我做生意的時候,沒少往這兩個地方跑,單能并雙駒的寬道,就不下三個。”
這話一說,吳化和銳歌連帶著坐在后面無所事事的少年郎都猛的吃了一驚。吳化接過工部輿圖,細(xì)細(xì)的用手摩挲上面的幾條曲線,臉上表情相當(dāng)精彩。他喃喃說道:“這上面沒”話還沒有說完,就忽然停住。他知dà
,工部制圖有個很大的弊端,那就是制圖的一些官員大多都是科舉場上舞弄八股的能人,若說起因地制宜實事求是,恐怕還差了那么一點。三年前制圖之時,吳化也曾招待過那些鼻孔朝天的京都官員,也知dà
他們除了每天躲在書館里查閱古籍之外便是無所事事。從這一點上,便可看出那些工部的家伙有多食古不化。吳化輕輕嘆了口氣,道:“還是將軍想的周到。”
銳歌將那副輿圖卷了起來,交給身后的少年郎,隨意說道:“并不是我想得周到,而是稍有不慎,我那些兄弟們便有性命之虞。”銳歌說完這話,也不再多嘴,而是示意那叫小喬的小貨郎站起來,問道:“那些路離梅州最近的是哪條,有多遠(yuǎn)?”
小貨郎迷迷糊糊的看了一眼這個面色嚴(yán)肅卻說話很有意思的軍官,低著頭細(xì)細(xì)想了想,篤定道:“走雙子山狹道,僅有三十里。”
“雙子山狹道?”
小貨郎盡可能的擠出一絲微笑,說道:“也有人叫雙陽山的。”
銳歌恍然,眉頭皺了一下。他微微朝后對顯得有些茫然的少年輕聲道:“梅州西邊兩座并不大的孿生山峰,如同被利斧劈開,分做兩邊,故名雙子山。又因為遠(yuǎn)遠(yuǎn)看著猶如雙翅金烏鳥,所以也有人稱之為雙陽山。此處雙山緊鄰仿佛屏障,但不知何時,這兩座山中竟多出了一道筆直貫穿的狹道。不過因為兩座山太多險峻,地利不便,為兵家大忌之地,所以一直以來被人冷落,想來除了做生意的商家貨郎外,并無人愿意從這條路上通行。”
他身后的少年還正皺著眉頭未有表示,那個小貨郎卻已經(jīng)叫了起來:“大將軍說的真對,就是這么個理。那個地方前兩年還逼仄的不行,但不知dà
為什么,這兩年突然就越來越開闊了。開春的時候從這里走,我大致量了一下,竟可以并排通行兩駒,您說奇不奇怪”
銳歌細(xì)細(xì)想想,輕聲道:“山石移位,這種事情倒也不是沒有。”
吳化也不知聽明白了多少,點著頭說道:“那這自然就是天助將軍,將軍何不就此騎兵忽出,打倭寇一個措手不及!”
瞥了一眼神情振奮的吳化,銳歌身后的少年皺著眉頭問道:“統(tǒng)領(lǐng)要走這條路?”他這一聲問并沒有得到回到,少年也不以為意,只是自顧自說道:“我沒事的時候也看過幾本書,有說到路狹道險,名山大塞,十夫所守。這么一個萬夫莫開的地兒,是不是險了點再說,咱們可都是騎兵。”
略有驚訝的看了一眼少年,銳歌情不自禁笑了起來,低聲說道:“少爺真沒少看書。不過少爺要記得,讀書切莫讀死書。雙陽山有峽道可并驅(qū)兩駒的事,我們知dà
,剛剛登岸的這些倭寇卻并不一定知dà
。兵者詭道,能將騎兵換成奇兵,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那少年苦笑一聲,這兩個同音字他自然聽得出不同,只是略有隱憂的道:“但若是那些倭寇也著意勘察過地理呢?”
銳歌搖了搖頭,輕聲道:“少爺久居燕國,自然不清楚這些倭寇的脾性。說白了,倭寇不過是東瀛倭國的一些本就有罪在身的浪人武士,在本國混不下去才為禍周邊海域,其性質(zhì)與那些游弋海上的海盜差不多。侵襲內(nèi)陸的最大目的,也不過是為了劫掠物資。若說前些年還有點別的想法,但這幾年來,早就被打破了膽,哪里還有勘察地域以備久戰(zhàn)的心思。這一點,少爺大可放心。”
銳歌與那少年郎的對話都將聲音壓的極低,但房間里本就這三四個人,就算微微耳語,站在旁邊的吳化只怕也能聽出個大概。那“少爺”二字更是聲聲入耳,驚的吳化一陣心悸,暗襯莫不成這少年郎竟是宋家哪個爺臺的子弟?他眉頭微擰細(xì)細(xì)想了想,猛然間臉色一變,猜到了一絲可能姓。宋家子侄一輩人丁興旺,他并沒有一一見過,但若從年齡上猜測,這位少年,八成就是那個最近在整個吳國江南道都鬧得沸沸騰騰的宋家七少爺宋今是雖說朝廷與宋家正劍拔弩張,可高門望族百年營造出來的氣勢也絕非一個小小的太守能夠漠視,心中著實驚訝不已,連帶著身子都微微躬了一躬,不自覺的,表情也更為諂媚起來。
雖說宋家如今與朝廷正值劍拔弩張彼此氣氛微妙,但一個百年望族所表露出的氣勢,亦非他一個小小太守能夠漠視不屑。單看那陣列在平溪鎮(zhèn)的兩千玄衣輕騎,就能知dà
宋家強dà
而非凡的不菲實力。這么一個家族的名義繼承人竟然隨軍出征趕赴了梅州,吳化心中震驚自然不可言語。但從中,吳化亦感到了一絲很微妙的意味兒。玄衣輕騎無論去哪里,宋家本家人并不跟隨。最多也就是幾個當(dāng)家的爺們會偶爾隨著看看,怎么這次倒是帶上了這位年紀(jì)輕輕的小少爺?
看來宋家內(nèi)部的嫡子紛爭,也不容小覷啊。
銳歌話已至此,少年自然不再多說。燕國身居大陸,在神州最北方,疆界未與海洋接壤,自然不清楚倭寇是何脾性。在這一點上,著實無人能比銳歌更有發(fā)言權(quán)。
吳化矮矮胖胖,此時正值六月天氣,屋里雖然通透清涼,但他還是覺得有些氣悶。伸手取下手帕擦了擦臉上浮現(xiàn)的一層油汗,吳化小意問道:“將軍如何安排?”
“早一日去到梅州,自然早一日解百姓之苦,就按大人方才所說,由雙陽山狹道直通梅州,殺倭寇一個措手不及。”銳歌笑了笑,道:“辛苦吳大人了。”
吳化慌忙擺手笑道:“哪里哪里,本想著好生款待一下諸位兄弟,不過既然將軍身系百姓,下官自然不好耽擱。下官且在平溪鎮(zhèn)擺下筵席,待將軍凱旋之日,下官定然挾百姓簞食壺漿,迎接將軍及眾位兄弟。”
銳歌笑了笑,未置可否,只是很江湖氣的朝吳化抱了抱拳,盔甲明亮,轉(zhuǎn)身便走。那少年郎聳了聳肩,拍了一下依舊跪在地上的小貨郎的肩膀,喊道:“起來跟上。”然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轉(zhuǎn)身瞇著眼對吳化輕聲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吳大人,宋家可受不了那么大規(guī)格,這說輕了是百姓愛戴,說重了,可就是大人再見。”話只說了一半,少年便微笑著扭頭離去。吳化本想送一送,結(jié)果竟是被這少年的最后一句話給說的愣在了當(dāng)場,額頭上的汗愈發(fā)的重了。
這話并沒有多么刁鉆刻毒,也沒有什么晦澀難懂,甚至連說完都沒有說完,但也正是沒有說完,才更加字字誅心。
說輕了是百姓愛戴,說重了,可就是可就是什么呢?吳化稍微發(fā)揮一下想象力便明白了最后沒有說完的那半句話:僭越。
這罪名可就大了透了,您吳大人,對玄衣輕騎,安的是哪門子心思啊?
吳化怔怔出神,等回過神的時候,才發(fā)xiàn
銳歌和那少年郎都已不見。他嘆了口氣,將額上的汗水擦干凈,不知想到了什么,重重的哼了一聲。
吳化身后的師爺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東席,你看”
吳化瞥了他一眼,從鼻孔里喘出一口氣,說道:“具折以千里鴻發(fā)往京都。”
“是”那師爺恭敬答了一聲,躬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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