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步搖》成名之時(shí)整個神州大陸還尚屬太平沉靜,不要說王公貴族和似海侯門,就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nóng)戶在季閑時(shí)也能沽上兩碗老酒笑呵呵看那些生旦凈末拖腔演繹喜怒哀愁。四國分列神州四方,不像如今這般,明面上親睦溫和,暗地里各懷鬼胎,針尖對麥芒,動不動就是一場事后笑稱誤會的尷尬摩擦。所以從《金步搖》往后,神州便再沒出過什么像樣的戲劇曲目,百姓們也再沒了閑工夫去喝酒看熱鬧。那一幕幕庶子復(fù)仇的起承轉(zhuǎn)合也再不會讓人搖頭晃腦低低隨唱,但卻也恰逢此時(shí)機(jī),滿打滿算不足一百余年的戲曲歷史中,再沒哪家比《金步搖》更有名頭。以是從沒出過燕國小鎮(zhèn)半步的狗剩,都聽說過這首從來沒聽過的故事。
故事很不錯,但終究是故事,所以狗剩很不滿足。所以他希望能身體力行,所以他曾在不久之前,在某個花海叢中,對一個印象極為不錯的女孩兒說過“愿在府里擺一場《金步搖》”,話說的含蓄但也露骨,直白的將目的和盤托出,讓那個花名動渭城,顏?zhàn)饲谓系墓媚锒加衅淌瘛?br />
但狗剩著實(shí)沒有想到,自己會在一個遠(yuǎn)離渭城二百里之遙的危城里,與這位姑娘重逢。這已經(jīng)不單單是所謂的戲劇性,這已經(jīng)帶上了讓狗剩直想破口大罵的狗屎般巧合性。狗剩并不相信巧合,所以他很憤nù
,掩藏不住的憤nù
。
若是她人也就罷了,偏偏是那個愿為自己唱一曲《金步搖》的人,這讓狗剩如何能夠心平氣和,如何能夠平常處之。沒有立時(shí)暴走呼天喊地已經(jīng)是不錯了,還能奢望如何?最讓他接受不了的,是他原本一切盡在掌握中,自己步步為營已隱隱形成一只隱在暗處但絕對能雷霆一擊的巨大手掌,甚至這一切變故是自己在推波助瀾但他現(xiàn)在卻忽然明白過來,或許自己只是個在舞臺上孤獨(dú)舞蹈自娛自樂的小丑,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也都像站在籠子里被人觀看的猴子在竄上竄下。
這如何不讓他憤nù
!
所以他幾乎是咬緊了牙,盯著面前這女人,沉聲道:“到底還有多少事是老子不知dà
的,你他娘的到底是誰?”
到渭城之后,狗剩就已經(jīng)很少罵人了,不是他有所改變,而是他有所收斂,但更多的,還是他覺得罵人的時(shí)候會讓自己變得沖動。無論是在渭城外清明雨中還是在玄衣營演武場上,狗剩都沒有說多少臟話,這是他為了保持冷靜常會表現(xiàn)的狀態(tài)。在燕國小鎮(zhèn)與狗剩熟識的人都知dà
,這家伙不罵人還行,一罵人那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他沖動,很大程度上會掂刀直砍;二是他腦子里又開始釀什么壞水了,還是離的遠(yuǎn)一點(diǎn)好。
然而面前的女人根本沒有感到一絲不安分的因素,她只是嫵媚的一笑,眼神中有異樣的神色一閃而過,伴之淺薄嘆息,輕聲道:“我姐姐未曾告sù
過你嗎?”
“你姐姐?”狗剩愣住,轉(zhuǎn)瞬間明白過來,“綿延蒙蒙是你姐姐?”
“我與姐姐長的那么像,宋公子難道沒有猜出來!
狗剩陰沉臉色,眉頭鎖起,果然在這女人的臉上尋到了一絲不同。她較之綿延蒙蒙,顯得更加柔媚一些,也更加?jì)蓩埔恍_@種嬌嬈與柔媚并非體現(xiàn)在容貌之上,更多的還是氣質(zhì)上的不同。綿延蒙蒙具有一種基于自我保護(hù)的冰雪意味兒,而面前的這個女人,卻十足的帶了絲放蕩感覺,就像一個是北海冰原上難得一見的雪蓮,而另一個,卻是東瀛常有的絢爛櫻花。
原來是姐妹,無怪乎這女人對自己了解這般深刻,無怪乎這女人隨意的一句話都會讓自己臉色大變。只是無論怎么想,狗剩都未曾想到,渭城頂級花魁綿延蒙蒙,竟然是東瀛多年前便安插在渭城中的諜子。這讓狗剩無預(yù)兆的笑起來,笑的有些自嘲,但更多的還是憤恨。他猛的欺進(jìn),伸手變扼住了眼前人的喉嚨,沉聲道:“你的名字?”
“她叫綿延蒙蒙,那我自然是綿延?xùn)V朧。宋公子難不成還猜不到!彼敛皇救,昂起臉看著狗剩,表情是笑吟吟的,但目光里卻是冷森森讓人發(fā)寒?上Ч肥2皇菍こ5纳倌,更不是那種憐香惜玉嘆一聲這女人真美的紈绔登徒子,所以他毫不猶豫加重的手上力道,一字一句道:“你是誰,她又是誰?”
綿延?xùn)V朧饒有興趣的盯著狗剩,因?yàn)楹韲当欢缶o,使得她的臉上漲起一片緋紅,看著更加美艷,仿若六月夏日花朵般驕人。她同樣一字一頓道:“這一切,沒必要告sù
你!
“我會殺了你!惫肥2[起眼,語氣中已然帶起了殺機(jī)。
“宋公子大可隨意,殺了我,你我也不過是一早一晚而已!
她的態(tài)度依然強(qiáng)硬,甚至在強(qiáng)硬之余,還帶了一絲解脫般的歡暢,那神色仿佛是在鼓勵狗剩痛下殺手。
“我會殺了綿延蒙蒙!惫肥W旖锹N起一絲莫測的弧度,笑意猛然綻放,雖然在臉上所占的幅度不大,可卻冰冷而觸目驚心,讓人很難相信,這是一個少年會展現(xiàn)出來的表情。放在他俊朗且年輕的臉上,顯得極其突兀格格不入,可卻讓人異常的相信,他一定不是在說謊,他一定會說到做到。
許是感受到了這種情緒,綿延?xùn)V朧的表情微變,竟是沉默了彈指一片刻。
狗剩的笑意更濃了些,他知dà
,自己已經(jīng)命中要害。
房間里是死一般的寂靜,間或聽見外面有馬嘶聲劃破夜空,嘹亮也略顯詭異,讓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
“我和她,都是天駿山太原宮的人。”
良久之后,綿延?xùn)V朧忽然說出一句話。天駿山、太原宮短短六個字,狗剩卻沒有聽懂。不要說他,整個神州知dà
這兩個地方的,也不多。天駿山坐落東瀛國中央,俯瞰島國,山險(xiǎn)且高,直入蒼穹,主峰東一頂上傳說有一座富麗堂皇的巨大宮殿,名叫太原宮,是東瀛國君主星皇承天受命的地方。歷代星皇都是如此,在天駿山太原宮受太原宮主人大父洗禮,才算神授君權(quán),統(tǒng)領(lǐng)東瀛。
這些,是狗剩不知dà
的。
然而這并不影響他想明白一些事情。
比如,綿延蒙蒙和眼前的綿延?xùn)V朧都不是倭寇,而是東瀛國里很有分量的某種存zài
。攻城拔寨占據(jù)梅州的,也并不單單是所謂的七千浮于東海的武夫浪人,也有東瀛國勢力的摻合。
“你們和吳國朝廷,有怎樣的合zuò
!
“吳國朝廷?”綿延?xùn)V朧反問了一句,因?yàn)楣肥6缶o喉嚨的原因,他這聲反問顯得有些嘶啞。狗剩皺了皺眉,略微松了一些力qì
。
“我并不知dà
和我們做交yì
的,是吳國的朝廷,還是某個個人!本d延?xùn)V朧笑起來,“我只知dà
,在城主府邊上的書院里,有一群人和我們同時(shí)入駐了梅州城。”
“哪些人?”
“上宮塔!本d延?xùn)V朧笑著,微微咳嗽,聲音顯得有點(diǎn)斷斷續(xù)續(xù):“我只知dà
這群人稱自己為上宮塔,其余的,就不知dà
了。”說完的時(shí)候,綿延?xùn)V朧輕輕呼了一口氣,像是剛剛想起什么似的,又像是提醒狗剩一般接著道:“只是我聽說,你們吳國京都有一個專門吸納修行者的地方,名字就叫上宮塔,直屬于一個復(fù)姓上官的將軍統(tǒng)管”
上官鐸!
狗剩心中驀然亮起這個名字。
吳國令萬人敬仰的大將軍,紫衫重甲的直屬上峰,傳聞中將要接過兵部尚書一職的不二人選這個名字,曾幾何時(shí)在狗剩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巨大陰影。
此時(shí)間,所有的疑問一下子云開霧散,狗剩恍然大悟。
原來這一切,不過是上官大將軍和東瀛聯(lián)手布的大局,而目的,便是消除宋家對朝廷而言最大的隱患——玄衣輕騎!
“交yì
是什么?”
交yì
交yì
,自然是有交有易你來我往,狗剩想要知dà
的,便是東瀛國在此間,會得到什么。
“東海水師!本d延?xùn)V朧回答的很快,“我們得到的,就是吳國助東瀛,打造一個如東海水師一樣的勁旅!
狗剩擰起眉頭。他知dà
,東瀛遠(yuǎn)在重洋,雖說身為島國,但無論是制船還是水師營造,比起地大物博的神州而言,遠(yuǎn)不可同日而語。之所以東瀛會鋌而走險(xiǎn),敢于趟這趟渾水,恐怕也是早有謀劃,想得到足以匹敵神州最強(qiáng)水師的海上勁旅。
神州重陸,東瀛重海,果然是各取所需。
得到了所有答案的狗剩慢慢松開了自己的手,綿延?xùn)V朧的脖頸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個深紅的勒痕,狗剩剛剛松手,綿延?xùn)V朧就忍不住伏下身子,低低咳嗽起來。
她在想,此時(shí)這位在姐姐口中眼神清冽的少年,正想些什么呢?有什么樣的情緒茫然?絕望?還是難以置信,又或是焦急憤恨,想要撕碎了自己。
隨便吧,隨便吧,管他是什么想法,自己既然來到了吳國,來到了神州,自然不打算再回去。就像姐姐一樣,有來無回,有去無歸,這本就是大父敲定的太原宮弟子命運(yùn)吧。其實(shí)這樣也好,不用再回到那個高聳入云的山上,那個空蕩蕩連良嬸都老的不成樣子的宮殿,不用一個人孤單的看四月的晚櫻,不用聽山下采藥人幾十年一成不變的歌謠然后想起姐姐比自己甜美了不知多少倍的歌聲其實(shí)這樣也好,星皇的愿望已經(jīng)邁出了第一步,大父也不用那么愁眉苦臉了吧。
這樣多好。
只是,她或許永遠(yuǎn)想不到此時(shí)的這位宋家七少爺在想些什么。
狗剩在想,希望這東西,還真的很不靠譜。
如果希望能夠成真,他真的希望這個朝廷,不是可以坐視萬戶被屠而置之不理的朝廷,如果希望能夠成真,他真的希望風(fēng)緊扯呼依舊能夠是自己的座右銘。
可是希望能夠成真嗎?不能。
所以狗,F(xiàn)在只是微微閉上眼睛,然后再睜開,盯著窗口,輕聲道:“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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