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實在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碰見她,而那個女子,肯定也沒有想到會在這里碰見“朝思暮想”的狗剩。所以四面八方似乎都在一瞬之間變得雅雀無色,平靜的讓人害pà
,狗剩與那個女孩兒彼此注視,沒有任何一人先手說任何一句話,停了許久,那姓陳的少年人或許看出了點什么不對的苗頭,略微咳嗽了一聲,開口道:“你們認識?”
狗剩呵的笑了一聲,“當然”
“不認識!”
那女孩兒出口打斷狗剩的話,笑著回頭對自己身旁的三個少年道:“看著眼熟,以為是一個許久未見的朋友,現在看來,是認錯人了。”
狗剩皺起眉頭,嘴角露出一絲帶有驚訝的微笑,稍稍對這一行人點頭致意,然后扭過身子,挑著兩桶水緩緩走開。
那姓陳的少年個子略高,想來年紀也是此中四人最高者,應是領頭之人,他看了看狗剩,欲言又止。那說話倨傲的少年卻哼了一聲,道:“我就說嘛,一個下人而已,怎么會認識彭姑娘。”那陳姓少年瞥了他一眼,沒有說什么,只是對那女子輕聲道:“如此,那便罷了。靜娜妹子,前面就是碎碎泉了,伯父居西海苦蠻之地,此番你回去,我自會安排人送些泉水和上好的春茶給伯父。”
年紀應該說還是很小,然而天生麗質的彭靜娜很知禮的向陳姓少年點頭致意,輕聲回應道:“如此多謝舜賓哥哥了。”陳舜賓輕輕搖頭,示意她不必言謝,而后伸手作了個請的姿勢,一行人緩緩走向水聲轟隆的碎碎泉。
彭靜娜微微回頭,看著已經快要消失在山道上的那個背影,瞇起了眼,心中不知翻過了多少念頭,然而所有的一切最終只是化作了嘴邊的一抹燦爛微笑,然后悄然靜默。
經lì
了西海風沙后的彭靜娜比起半年之前,多了太多的沉穩,便宛如脫胎換骨了一樣。這種變化在許多人的眼里或許并不分明,但只從她雙手累累不甚明顯但著實存zài
的傷痕上看,就能窺探一二她如今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樣子。
她彭靜娜再也不是當初的那個彭靜娜了,而你宋今是,最好依舊沒有變。
有些東西,我發過誓,絕對會讓你還回來的
挑水下山的狗剩在回到學宮的時候已經是日薄西山黃昏無限,與往常一樣,小可可早早的就跑去抄書去了,這是董老先生定下的規矩,饒是她古靈精怪,也依然不敢稍逾矩。董承運老先生這幾日以來都沒有待在后廚,不知去了哪里,聽小可可無意中說,董老先生要和姜懋談點事情,這幾天比較忙。而狗剩就算再怎么無知,每每聽到小可可直呼西曄長短句大家的名諱時,也依然覺得后背有點發寒,這倒不是因為他對那些大家有什么特殊的尊敬,而是純粹的對小可可的無法無天感到郁悶。這位不過八九歲的小先生,實在是讓狗剩吃足了苦頭。
倒掉泉水,狗剩已是疲憊不堪。原本以他體內龍息之功效,就算一天到晚不停的上山下山,也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然而讓狗剩覺得無奈的是這根扁擔,也就是挑水的挑子,實在太過沉重了。那挑子非金非鐵,非石非玉,實在是地地道道的木頭扁擔,可重量甚至能讓狗剩覺得像是擔上了兩座大山。平常的挑水也就成了相當苦悶的擔山趕月,哪里還有不疲憊的道理?
卸下擔子,狗剩走到院子里,坐在老樹下瞇著眼吹了會兒涼爽的晚風,竟有些昏昏欲睡。后廚是很常見的四合院式,坐北朝南,堂屋正房是老先生喝茶的地方,左右兩間偏房一間用來放書,一間被小可可霸占來讀書寫字。西邊的房間共有兩個,一個是存放各式菜蔬和米糧的小倉庫,令一個則是被狗剩稱為雞肋,卻被董老先生與小可可都珍而視之的所謂的賬房狗剩一直都想不明白,你一個小小的后廚,連做飯的人都沒有,除了為應天學宮七個餐房提供原料之外再沒別的用處,要賬房有個毛的用?
不過狗剩從來不去為了這點好奇心而忤逆董老先生和可可小先生,就像是他從來都不明白為什么名冠天下的董老先生會跑到后廚做個收菜的老頭一樣,狗剩從不多問。所以說他很自覺的選了東邊的那間房子!
或者說那并不能被稱作是房子,除了能擺一張床和一張桌子之外,那里再沒有了半分的空閑地方。
因為這是個雜物間。
比如掃帚啊、木梯啊、簸箕啊、米袋啊、斧頭木槌鉚釘麻線等等等等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都堆在了這里,若不是狗剩修理修理,恐怕連個走人的地方都沒有。
想到這里,狗剩便忍不住開始唉聲嘆氣起來,然后無奈的張開眼,跑到西房里自己尋摸了一些吃的,噼里啪啦叮叮咚咚做了一頓飯,先是給小可可先生端過去,束手站在門口,等小可可先生說了一句“嗯,還可以”之后才惶恐的退回來,自己拔上兩碗白米飯,喝幾口就手從缸里舀出來的碎碎泉泉水,打上一個飽嗝,晚飯算是徹底解決。不過狗剩有時候大半夜的餓了,也會自己悄摸的跑去煮點東西,比如在山上偶爾抓到的山雞啊,在潺潺溪水里偶爾摸到的鯉魚啦等等這些東西他煮的時候極為小心,做一頓清蒸魚,搞一個水煮雞腿蘸醬,都是那種不發出聲音的飯食,若是一不小心讓沉睡的小可可或者董承運老先生醒來,那自己就不要想嘗哪怕一點葷腥了。連吃過兩次虧的狗剩如今學的格外乖巧,保準讓鼻子賊靈的董老先生也抓不到一點痕跡。于是那幾日間,董老先生總會猛的發xiàn
某某地方多出了一兩塊雞或者魚骨頭,然后跳腳大罵狗剩不懂得尊師重道,是個混賬王八蛋。
狗剩對此倒是安之若素,反正我吃是已經吃了,你若是不爽,難不成還要我吐給你?光棍氣十足,渾然不顧董承運老先生吹胡子瞪眼睛的暴躁,以及小可可憤恨的目光,反正你也沒有抓到現行,拿我沒轍。初來應天學宮的那幾日,整個后廚倒是經常會上演深夜貓鼠斗的滑稽場景,別的不說,那幾日的你來我往,倒是讓狗剩警惕性十足。如今狗剩每日上下山辛苦挑水,說來未必不是董承運老先生攜私報復的杰作。
吃罷了飯,狗剩拖著疲憊的身子推開門,也不掌燈,只借著最后一縷細弱的余暉躺上了床,滿足的深呼吸一口氣,覺得真他媽的爽啊!
歇了一猛子,狗剩恢復了不少力qì
,此時是斷斷沒有睡意的,少年人哪有那么早便進入夢鄉的說法,除非那人實在是沒心沒肺。打了兩層黃紙的窗戶微微亮著,余暉還尚未散盡,可能是因為依山的緣故,此時光線已經極為微弱了。狗剩睜大著眼睛看著頭頂的房梁,忽然嘆了口氣,然后趴著身子從床下窸窸窣窣摸出了一方盒子,不大,但看著很是精致,狗剩雙手捧著那個盒子,自言自語道:“叔,我來西曄已經大半個月了,讓我想想今天已經是第二十天了!可我覺得,像是過了二十個年頭。”說完這話狗剩嘆著氣,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才苦笑道:“滿天下也再沒有向我這樣的了,半年的時間,看透了這世間的亂七八糟,半年的時間,一連從燕國跑到吳國,再從吳國跑到西曄。叔,你說說看,我是不是真的很幸運,或者說我真的很不幸?”
狗剩翻了個身子,躺在床上,將盒子放在胸口,仰望頭頂,輕聲道:“你真是個騙子,你說你會有安排,可是你看看你給我安排的叫做什么事兒?安排我跑到西曄給你收尸來?還是安排我再把你的骨灰送到燕國?你可真是懶到家了,我怎么會有你這么懶的一個叔。”
狗剩苦笑,喃喃道:“不過你懶也就懶了,咋還能逼著別人非要勤快呢?這死老頭和那死孩子,整天讓老子跑到山上挑水,一天還得四桶,把老子拿牲口用呢?惹急了老子老子一把火燒了這個狗日的后廚,再燒了應天學宮,然后一溜煙跑到松山去,反正在那里我還有一千多兄弟呢。”狗剩說著說著笑了起來,這次笑的較為歡暢:“對了叔,忘了告sù
你這個好消息了,我也是今早才知dà
,玄衣輕騎已經被林爺爺帶到松山了。一路上很平安,除了在晉城的時候被土陽關駐軍咬了一口,其余的都大致比較安全。那一千玄衣輕騎,只要入了松山,恐怕就等同虎入老林龍游大海了。搞死個把蟊賊占山為王還不跟玩似的。回頭真混不下去了,我就跑到松山做山大王去。”
狗剩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神色忽而有些黯然,輕聲說道:“叔,你給我留的信我看了,你說我身上還有傷,尚未痊愈,恐貽害無窮,所以要我在應天學宮好生待著,董老先生會為我看病。但叔你知dà
嗎,我真的不想繼xù
在這里待下去了,我想回燕國,我想去那娘們的墳頭前抱著那娘們的墳好好哭一場。叔,我真的覺得好累啊,我跟人對砍的時候都沒現在這么累。宋家完蛋了,朝廷雖然給的名義不錯,但任誰都明白,宋家從此必然一蹶不振,無法繼xù
左右神州格局;上官鐸做兵部尚書了,這個老是想讓老子去死的王八蛋終于還是當上了兵部尚書,以后恐怕就快要打仗了;聽董老先生說,王梓丞也已經被派遣到土陽關去了,還有他那個變態金剛周亞太我真的覺得好累啊。”
狗剩說著說著,眼睛已經慢慢瞇了下來,昏昏欲睡。
“對了叔我今天,還碰到彭靜娜了。沒錯,就是那個被我一手趕到西海的小女孩兒。叔你知dà
嗎,嘿嘿,那個彭靜娜呀,她的胸脯還是太小了”
夜色濃重,鼾聲陣陣,人人皆睡,沉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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