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微微瞇起眼,看似十分享shòu
狗剩的伺候,不過余光卻有意無意的掃過狗剩的臉龐,然后輕笑一聲。滄桑如他這般,怎能看不出眼前年輕人心中的驚怖恐懼,不過不想點明罷了。在他看來,這個還算識趣的年輕人別的都還不錯,只有一點讓他頗為不滿,那就是無時無刻不在咕嚕嚕轉的心思。老頭在許多年來的榮辱沉浮中,見過不少極其沒有安全感并且極其警惕的人,多狗剩一個不多,少狗剩一個也不少,慣看這般脾性,自然也就波瀾不驚了——而且,這小子雖然嘴上總是不怎么干凈,但伺候人的功夫嘛還真的是挺不錯。
老頭輕輕揚了揚手,他的手指有些干枯,似秋日里糾結纏繞的枯藤,手指間的死皮摩擦的時候甚至會發出令人頓起一身雞皮疙瘩的“嗤嗤”聲,狗剩看他揚起手指,連忙迎上去,輕輕揉捏。這份獨到的眼力勁兒使得狗剩能夠在這位深不可測的老人面前一直備受青睞,以至于老人有時還會舒服的打起瞌睡,當狗剩要走的時候還毫不吝嗇的大加贊賞,不過這種贊賞也實在太過雞肋,所以狗剩并不在意,只是覺得好奇,這個脾氣有時古怪有時又溫和;有時暴躁有時又無比滄桑的老頭,到底是什么來頭?
才想到這里,卻聽到老頭已經開口說話,聲音平靜語氣平淡,“還有六天,就是中秋佳節了吧?”
狗剩嗯了一聲,道:“除去今天,是還有六天,聽說學宮里還有中秋燈會,是學宮除除夕,上元之外的第三大節慶,到時候整個學宮所有學子都會齊聚南邊聽松閣,燃燈為學宮祈福。聽別人說,還挺壯觀的,周邊村子里的村民也會有不少人到場,尤其少不了那等年輕貌美的女子。這佳鳴谷三面環山,禮俗多有迥異,不染中原風氣,若是碰上那些敢愛敢恨的少女,少不了又是一段風月趣事。老爺子您可知dà
,學宮里這樣的故事簡直是漫天飛舞,每天光聽故事都能聽個飽,當真是羨煞旁人要我說,您如果能年輕個二十來歲,中秋燈會上,保準是焦點人物,攬盡風月”
狗剩這邊喋喋不休,冷不丁腦子突然反應過來,頓時苦著臉道:“老爺子,那天我可來不了這兒了,您老可不能成人之惡呀!”
老頭冷哼一聲,瞥了狗剩一眼,道:“出息!”
狗剩嘿嘿發笑,厚著臉皮道:“小子血氣方剛正值青春年少,比不得老爺子看破紅塵世俗的一顆超然之心,您多多體諒,多多體諒!”
老頭不知想起了什么,略微停頓了一下,然后若有若無的嘆了口氣,也不看狗剩,只是微微仰著目光,輕聲道:“小子,就算在燈會上一攬風月,也不見得就是好事兒啊。”
狗剩斜斜挑眉,目光微變,但卻不動聲色,只是嬉笑道:“哪有您這樣吃了葡萄還喊葡萄酸的,我們這些年輕人還活不活了?”
老頭嘴角咧出一絲微笑,看來對狗剩這個極為高超的馬屁非常受用。他用手撓了撓大腿,摳下來一塊死皮,然后吹了吹指甲,迎著狗剩目瞪口呆的表情隨意道:“小子,爺有一個忙需yà
人幫一幫,爺看你天資聰穎骨骼驚奇”話剛說到這里,便看見狗剩那小子無動于衷左顧右盼,手上的分量也隨之減輕了許多,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老頭頓時大怒,破口罵道:“你小子上輩子一定是懶死的!”
狗剩脫出一只手撓了撓耳朵,帶著些不好意思的表情,愣愣道:“您說啥?”
老頭冷冷的掃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爺的忙你當是誰想幫就幫的?若放在別處,爺登高一呼,自然有人趨之若鶩,讓你小子跑腿是看得起你!”
狗剩嗯嗯啊啊的點頭,但臉上表情任誰看都能輕而易舉的讀出嗤之以鼻四個字來,這種渾然不要臉的功力讓老頭無奈的嘆了口氣,看著狗剩的眼神都充滿了對后輩人大江浪打浪的嘆息,只能轉了個語氣似乎很隨意般說道:“爺自然不會讓你白忙活一場。”
狗剩聞言頓時精神一震,嘿嘿笑著道:“包在小子身上了,老爺子說的事兒只要在小子能力范圍之內,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老頭哈的笑了一聲,搖頭道:“若是赴湯蹈火,要你有個屁用。放心,爺的事兒簡單的很,用不著你小子勞心勞力,也用不著你刀山火海。”說到這里,老頭頓了一下,然后緩緩道:“中秋佳節之時,你幫老頭在應天學宮紫云殿的四個拱角上,各掛一盞鈞城祥記燈籠鋪的紅燈籠即可。燈籠不需yà
大,長一尺三寸,寬九寸,不過燈籠上一定要題一首長短句,要用吳國康湖山莊的羊毫中白云,書體是燕國的隸書,位置居中,要寫的規矩”
老頭越說越是來勁,竟是忍不住像個鄉村辦喜事時候挑選喜禮的村婦一般嘮叨個不停,狗剩也是越聽越愕然,渾然沒想到這個看似狂放的老頭竟然這么挑剔,于是忍不住輕聲喃喃:“您挑這么仔細給誰看呀”一句話似乎為老頭的嘮叨一錘定音,喋喋不休的話語戛然而止,老頭茫然的盯著眼前漆黑的一切,許久才失笑般的嘆了口氣,揮了揮手道:“算了算了,就掛四盞紅燈籠吧。”
狗剩皺著眉頭聽老頭將這個忙重重提起又輕輕放下,不由得有點發愣,然后下意識問道:“就掛四個燈籠?”
“就掛四個燈籠!”老頭再重復一句,然后便不再說話,而是閉上眼睛用手指撓起了脖子,發出沙沙聲,嘴巴微張,好像是睡著了一樣。
狗剩見狀便停了捶打,道:“老爺子,小子記下了,包在小子身上。我柴還沒砍完呢,就先退下了,趕明給你帶綠蟻酒過來!”
老頭揮了揮手,狗剩嘿嘿一笑,往后退去。剛剛退到天光斜照的洞口,卻意wài
的聽到老頭平靜的聲音從洞里緩緩傳了過來:“小子,爺奉勸你一句,最好不要去猜,也不要去查爺到底是誰,這對你真的沒有一點好處。”
狗剩心中一緊,繼而笑了起來,看著洞內漆黑的一片,然后頜首致意,卻未置可否。老頭再也沒有說話,四下里只能聽到從地面上傳來的風吹樹葉沙沙聲,以及飛鼠竄過去的嗖嗖聲。狗剩仰頭看了看刺目的陽光,左腳微微后撤,然后重重一踏,整個人飛躍而起,跳出了洞外。
如往常一樣,飛鼠林依舊沒有他人,狗剩暗自一笑,知dà
這恐怕是洞里的那位爺有意感知了林中氣息,專門挑選了一個空無一人的時刻讓自己出現在飛鼠林。一念及此,狗剩不禁暗自心驚,這位不見天光的爺,到底是何許人也?剛才在洞里胡拉亂扯的一通看似有點啰嗦,但狗剩也因此而得出這位爺一定和應天學宮淵源不淺的結論。否則怎么會對董承運老先生的脾性如此清楚,又否則怎么會對中秋燈會如此了解也如此不屑。說不定這位不見天光的爺便是應天學宮許多年前的某一個教習先生,或者隱世不出的高人!畢竟董承運老先生便是這樣的主兒,雖然狗剩并未見過老先生出手,但能夠教出小可可這般的功夫的人,想一想便知絕不簡單。
腦海中念頭紛至沓來,狗剩失笑著搖了搖頭,然后將今日上午應打的柴一股腦打完,捆好之后背在背上,便步履輕巧的下了山。
山下余家村在此時比起清晨上山時少了許多的炊煙,狗剩知dà
這是因為山村中百姓平常日子只是日食兩餐的緣故,只有那些較為殷實的人家才會一日三餐過的有滋有味。山路雖然崎嶇,但或許是因為人多,倒是顯得寬闊了許多。有些認識或不認識的人見了狗剩也會主動的打聲招呼,因為都知dà
他是應天學宮的雜役,對其的態度也溫和許多,一路走過去,少不了聽見“好勤快的后生!”“好俊的小伙子!”等等嬉笑的話語。狗剩對其來者不拒,一一笑著回應“哪里哪里”或者叫上一句“大叔大哥”之類的稱呼,是以狗剩的人緣極好。而且這種極好不光是在余家村,在山腳的郭家莊亦是如此。
下了山的路幾乎便是打招呼的一路,直到出了郭家莊,他才得了安靜。入學宮白墻,再輾轉走到后廚,天已近中午,狗剩將打來的木柴整齊碼放在屋檐之下,再用油布遮了,這才著急忙慌的跑到小廚房做飯。小可可則學著董老先生的樣子,在樹蔭底下手拿蒲扇身躺藤椅,悠然自得,瞇著眼睛看狗剩跑里跑外忙的不亦樂乎。
許是覺得狗剩實在不易,小可可清咳了兩聲,對狗剩喊道:“這幾日表現的都很不錯嘛,我和爺爺也比較滿yì
,嗯,如此,就饒了你對我言語上的沖撞無禮。今日下午便不用去碎碎泉打水了,放你半天假!”
狗剩聞言簡直要涕泗橫流,連忙道謝,小可可嬉笑著道:“爺爺說要我切記提防你的溫水煮青蛙,看來果然不虛,就知dà
溜須拍馬,臉皮實在如爺爺所說,厚顏無恥!”
狗剩無語半晌,干脆不再理這個處處刁難的小家伙,而是轉身繼xù
淘米。小可可哼了一聲,道:“下午放假是沒錯,不過你可不要到處瞎跑,要是不小心惹到了脾氣爆裂的教習先生,就算是爺爺恐怕也饒不了你。少年人,要學會低調哦?”
狗剩真想將手里的木瓢扔出去大罵一聲老子如今哪里不低調了?不過好在他理性最終戰勝了感性,只是溫順的嗯了一聲,然后暗暗在心里又呸了一聲。
小可可這才滿yì
的點頭,然后閉目養神。
狗剩淘米,看見微白的水木瓢中流淌而出,心中暗道今日終于不需yà
大半夜跑到藏書閣翻閱書籍了,不由得一陣暗爽。時間充裕,狗剩手指輕輕握緊——好歹要查出,您這位始終不見天光的爺,到底是哪位前輩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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