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個身高四尺左右的男孩兒,穿麻衣孝服,額纏白紗,筆直站在門口,他容貌清俊明朗,極為可人,一頭烏發梳了孩童常見的小辮,也以白色帶子束發,雙手緊握,冷冷站在原地,嘴角抿起,略帶著絲不屑的冷笑意味,仿若初出山林的小豹,面朝門前的狗剩和小可可,一動不動。這一切遠遠不足以讓小可可和狗剩動容失色,真zhèng
讓人驚嘆的是那孩子已然盲去的雙眼。男童的眼睛并未用紗布包裹起來,就那么倔強的睜著,眼中瞳孔細縮成了一個小點,看著極為可怖,乍一看仿若蟄伏在黑暗處的兇猛異獸,正冷冷打量著一切。小可可明知dà
這孩子只怕就是那自毀雙眼的祥記小兒,也知dà
他雙眼已經什么都看不到了,可還是覺得好像這孩子就是在盯著自己,狠狠的盯著自己,所以心中驟然騰起一股寒意,情不自禁的就驚呼了一聲。狗剩心中想法與小可可無異,不過他不像小可可,久居應天學宮不問世事,多年的錘煉打磨已經讓狗剩練就了滿身強悍的承shòu能力,所以他只是匆匆一瞥,倒吸涼氣后反而鎮定下來,看了看那孩童,目光瞄向院子里,朗聲道:“曾掌柜在家嗎?”
“在家,在家!”那個無力的聲音重新響起,一個神色憔悴面色枯槁的老頭艱難的從堂屋中邁出步子,向狗剩遠遠看了看,然后才拄著一枝竹棍緩慢的走到門前,擠出一絲笑容問道:“二位來找老漢,所為何事?”同時又輕輕扯了扯那冷眼“看”向狗剩和小可可的孩童一把,低聲吩咐道:“回去屋里,誰讓你出來的!”
孩童很是聽從父親的話,慢慢扭過了身子,接過了父親手中遞過來的竹杖,亦步亦趨走回了看著一片漆黑的堂屋,坐在堂屋正中的一只小凳子上。他容顏清俊惹人憐愛,雖然稱得上粉雕玉琢,可此時看著卻絲毫沒有孩童應具備的天真生氣,從他的臉上,只能看到無窮無盡的陰翳與寒冷,這讓小可可的手心默默攥緊,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
目盲小男孩兒很安靜,安靜的仿佛不存zài
于所有人的眼界中似的,一言未發,只是默默的盯著眼前用來糊燈籠的白紙紅紙。一白一紅占據了不大的屋子里所有的地方,鮮艷的紅色和慘淡的白色涇渭分明,割裂了堂屋中的當中,而小男孩兒就坐在二者其間,氣息沉沉,倔強而冷漠,沉靜而蒼涼。
小可可一時看的愣了,狗剩也猛的心中一提,眉頭輕皺。
曾老漢發絲皆白,凌亂不堪,落魄姿態令人涕下,他看兩個人的目光都盯向坐在堂屋中的兒子,心中愈加惶急,微微顫抖著聲音問道:“二位二位要干什么!”
狗剩回過神來,先是沖老漢笑了笑,他容顏俊朗,讓人頗有如沐春風之感,展顏一笑自然能消除老漢不少警惕不安,看著老漢的表情略微舒緩些,狗剩便道:“曾掌柜,我二人從應天學宮而來,想向您買幾盞燈籠,僅此而已。”
曾老漢這才放下心來,既然是應天學宮來的客人,自然不會如他所想與那褚山狼有什么聯系。舒了口氣,曾老漢才側了側身子,將狗剩與小可可二人請進院子,沙啞著聲音有氣無力道:“二位且稍待,坐下喝口茶,老漢身子不濟,還要聽聽二位需多少燈籠,若是太多,恐難以受命。”
狗剩與小可可來到院中坐下,笑道:“不多,只四個紅燈籠就夠,長一尺三寸,寬九寸便可。”
“四個呀”曾老漢這才輕松下來,點頭道:“如此用不了多長時間,二位既然從應天學宮而來,自然不能耽擱,老漢且將手頭的活都放下,先為兩位趕制。二位且等上一等,很快就好。”
狗剩點頭,小可可卻無動于衷,她正斜眼看著那沉默的小男兒,眉梢間全是憂愁,不知不覺又嘆了口氣。狗剩留心,發xiàn
小可可從進到院子到現在,已經是嘆了第七口氣了,他從來沒見過小可可這個樣子。曾老漢已經忙活去了,狗剩想了想,輕聲對小可可道:“同情心泛濫了?”
小可可回頭瞪了他一眼,嘆道:“只是覺得他好生可憐。”
狗剩唉了一聲,“第八次了!”小可可愕然,反問:“什么第八次?”狗剩笑道:“加上剛才那次,你已經嘆了八次氣了。”
小可可翻了翻白眼,不搭理狗剩的無聊,托著腮再看那男孩兒,忽然向狗剩問道:“眼睛被扎瞎一定很疼吧?”
狗剩點頭,嗯了一聲道:“沒錯,很疼。”
“說的好像你被扎瞎過似的!”小可可瞥了狗剩一眼,又忍不住問道:“那他為什么一聲不吭呢?你看,他好像什么事兒都沒有!”
狗剩嘴角扯出一絲笑容,搖了搖頭示意小可可這個他也不懂。只是心里微微嘆了口氣,痛,自然是要喊出來的,但若是痛的太厲害,喊的太用力,反而沒了聲音。就像是聲嘶力竭的呼喊,反而會寂靜無聲,然而,此時無聲怕勝似有聲啊
狗剩也斜了目光看著那個目盲的男孩兒,看著他罕見的清朗容顏,像是一株深谷幽蘭,只覺得這般漂亮的臉蛋,應是那天界的金童才是。無怪乎堂堂鈞城的巡城兵馬司副指揮使為之大動肝火,只是這樣的容顏,放在如此貧寒的家庭,實在不知是福是禍。
小可可揉了揉臉,嘆了口氣道:“如果可以,真想把他收進應天學宮里。”
狗剩笑道:“那便收進去唄!”
小可可瞪了他一眼,愁容滿面的道:“你以為那么容易啊,爺爺可不是什么好脾氣,再說應天學宮又不是善堂,至多對這孩子表示寬慰,幫他討回公道而已,若說將他收進學宮那就太難了。”
狗剩輕輕搖頭,低聲自言自語道:“討回公道?呵呵,公道這東西若是來的太遲,本身就不再是公道了”他這句話的聲音極低,小可可并未聽到,她只是對那小男孩兒極為同情,長吁短嘆不已。
從二人來到曾家院子一直到曾老漢都糊好了兩個燈籠,那男孩兒還是坐在堂屋凳子上一動不動,好像石雕一般了無生氣。這讓小可可越來越嘆息,她本想上前和男孩兒說點什么,可是也許是因為在門口時對那男孩兒的目光感觸太深,也許是她想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安慰言語,始終沒有動作。此時她終于忍不住了,站起身走上前去,她想,哪怕是問問這男孩兒叫什么名字也好呀!
只是,小可可剛剛站起來的時候,便聽到了門口有劇烈的敲門聲響起。原本平靜的院子瞬息間充滿了喧囂,小可可愣了愣,扭頭望去,曾老漢糊燈籠的手忽的停住了,長大了嘴巴無比驚懼的看著門口,嘴唇顫抖,臉色緊張之極。
小可可何等聰明,當下就猜到了來者不善,斜眼看了看狗剩,狗剩正慢條斯理的站起來,然后與小可可對望一眼,嘆了口氣。狗剩深知小可可的脾氣,輕聲道:“若真的是,盡量不要傷人。”
小可可呵呵發笑,沖狗剩揚了揚眉未置可否,可就在狗剩準bèi
去開門的時候,那年歲已經不少的木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那力道大的驚人,木門半扇竟是被踹的斷裂開來,木屑紛飛,摔落院中。剎那間煙塵四起,小可可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瞇起眼朝門口看去。曾老漢則嚇的大叫一聲,先是將糊好的那兩盞燈籠夾在懷里,然后又一瘸一拐的往堂屋跑去,不管不顧的朝著小男孩兒喊道:“暢兒,暢兒,趕快趕快,趕藏到里屋去,趕快藏到里屋去”
曾老漢惶急之下語無倫次,嚇的連眼淚都要涌了出來,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上布滿恐懼的表情,掙扎著朝小男孩兒奔過來,雙手握住男兒肩頭,將他推向里屋。可男孩兒卻一動不動,像是什么都沒有聽到一樣,沒有聽到父親驚慌的呼喊,沒有聽到木門被踹開的巨大響聲,沒有聽到任何聲音,甚至他的嘴角都出現了一絲微微上揚的弧度,這仿佛是在笑。曾老漢驚怖之下哪里會在意兒子的表情,他只是奮力的想將兒子推到里屋,可是他本身便重傷未愈,哪里使得動勁!萬般無奈之下只能回過頭用懇求的目光看著狗剩和小可可,長大了嘴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曾老漢沒有看見男孩兒的表情,可不代表狗剩同樣沒有看見,他敏銳的注意到了小男孩兒嘴角揚起的笑容,心中猛的一提,瞇了瞇眼。隨后沖老漢微微一笑,上前兩步穩住老漢,又握著小男孩兒的手,重重捏了捏。
小男孩兒茫然的抬起頭,他當然是什么都看不見的,但明顯能夠感覺出握著自己手掌的那人是個陌生人,于是臉上浮現出厭惡和警惕的表情。狗剩轉頭對曾老漢輕聲道:“此事應天學宮會管,老掌柜放心便是。”
曾老漢泣不成聲,剎那間又欣喜若狂,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呆立在了原地。
狗剩低頭,在小男孩兒耳邊輕聲喃語道:“我可以讓你在這里待著,不過你不能動,像剛才一樣,一點都不能動。否則,我會讓你后悔。”
小男孩兒使勁掙了兩下,卻無法掙脫,只得憑借感覺,調轉視線看著狗剩。雖然雙目無神,可那之中的怨毒氣味還是足以讓人充分感受。然而狗剩只是笑了笑,用很隨意的語氣在男孩兒耳邊道:“你不想連父親都沒了吧。”
小男孩兒的身子在狗剩說完這話之后平靜下來,然后漸漸回歸原來的樣子,一動不動。
狗剩松開了小男孩兒的手,這才轉頭看向院子,而院子中,已多了一群很意wài
的不速之客。
他遙遙對小可可低聲道:“記得,先說,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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