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依舊刺眼明亮,山風(fēng)從遠(yuǎn)處吹來,似乎能聽見清秋的風(fēng)在輕聲呢喃。河山硯內(nèi)阻絕了刺眼的陽光和呢喃的風(fēng)聲,只有老頭的話在耳邊縈繞,狗剩便在這話中將心提的高高的,因為老頭的話實在是驚世駭俗,讓狗剩不得不感到一種巨大的荒誕感在胸口層生。
他沒有想到,在應(yīng)天學(xué)宮建成之前,佳鳴谷內(nèi)有這么一群足以改變神州歷史進(jìn)程的人同窗學(xué)習(xí),更沒有想到老頭口中那個破陋的草堂會有如此令人目瞪口呆的過往。一切的一切都是狗剩所不能想象的,他沉浸在老頭話中的往事經(jīng)年里,不知應(yīng)該作何感受,亦不知心里有怎樣的翻騰,好像一切都在老頭的輕聲絮語里變得無比迷茫,無比遙遠(yuǎn)。
“那個姓董的家伙是我們一群人里最壞的,他總能想出很多特別的點子去捉弄他人。說來我們四個都是一樣的貨色,是被別人稱作為沒出息的那群人。在同窗的眼里,若是草堂里沒有我們四個,那簡直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了。不過我們四個里面也是有人緣好的,比如姓姜的那個小子和姓秦的那個女孩兒。姜小子是個最為木訥寡言的人,在我印象里,他好像無論遇到什么事兒都會說,好的,好的呀,嗯,是啊活脫脫的一個老好人。若是被別人發(fā)xiàn
了我們的捉弄,我們也總是將他推到前面,他也絲毫不覺得委屈,只是淡淡的笑笑,帶人受過。同窗們知dà
他的性子,總是嘆息一聲這家伙太軟弱便不再追究什么,而后姓董的那家伙就會偷偷烤些烤肉,摘些果子給姜小子作為補(bǔ)償。”
老頭說的話漸漸變得平和有條理了很多,狗剩的腦海中也漸漸浮現(xiàn)出了四個人彼此間純真過往的美好生活,情不自禁的就笑了起來。老頭的話里并沒有說姓董的是誰,也沒有說姓姜的是誰,但既然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難道狗剩還能不明白其言所指的是誰?那他可真就成了傻瓜了。只是他沒有想到,在腦海中已經(jīng)成為絕對波瀾不驚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董承運年輕的時候會是那般模樣,也沒有想到享譽(yù)神州的西曄第一詞家姜懋竟然會窩囊成這個樣子,于是他笑了起來,暗自搖頭。不過心中倒是對那個姓秦的女孩兒極為好奇,豎起耳朵認(rèn)真聽老頭講故事。
“姜小子的好人緣都是因為他的性格,而小秦的人緣好,卻是因為她真的是人緣好。”
狗剩愕然,心想這是什么理由,什么叫人緣好就是因為人緣好,太沒道理了吧。然而又聽到老頭慢慢道:“小秦姓秦,叫夢華。呵呵,聽起來是不是很驚訝,因為小秦的名字和夢華江的名字是一樣的,都叫夢華。小秦說一夢繁華,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名字,可我總覺得這名字不吉利,所以偷偷給她起了個綽號,就叫小秦”
狗剩暗嘆,您起名字的功夫可真是夠寒酸的。
老頭卻絲毫沒有這點自覺,而是樂呵呵的道:“小秦開始并不喜歡我這么叫她,不過叫的時間長了,她也就默認(rèn)了。”停頓了一下,老頭聲音有些空濛山水般的飄忽感,他喃喃道:“她是一個性格格外鮮明的女孩兒,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有點話本傳奇里游俠兒的味道,還有人說這叫不失本心嫉惡如仇,我想不失本心是對的,嫉惡如仇就有點不靠譜了,她捉弄起人來可比我們誰都厲害。哈哈,也是因為她性格很明朗,所以很多人都喜歡她,當(dāng)然,最大的原因還是,她很漂亮!”
老頭說到這里的時候有些赧然,嘿嘿半晌才繼xù
說道:“真的是很漂亮,我活了這么多年,就再也沒有比她更漂亮的女孩子。當(dāng)初草堂一百多號人,誰不是見了小秦就走不動路,我想放在整個神州,那都是絕對的”老頭的語氣猶豫了一會兒,好像在找什么獨特的詞來形容他口中的那種美,然而過了半天,他還是厚著臉皮繼xù
道:“漂亮。”
狗剩無力的嘆了口氣,腦海中忽然出現(xiàn)一行字眼,忍不住輕聲道:“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老頭使勁一拍大腿,哈的一聲叫道:“說的好!”繼而嘻嘻笑道:“你小子書沒有白讀!”
狗剩笑了笑,忽然問道:“那么漂亮的一個姑娘,您當(dāng)時是不是偷偷喜歡人家來著?”
老頭愕然,沒想到這小子竟然冷不丁來了這么一句話,于是破口罵道:“敢揶揄你爺爺,信不信爺我一巴掌拍死你!”
“得得得,您厲害,您還是繼xù
往下說吧。”狗剩連忙討?zhàn)垼项^這才作罷,想了想,又道:“所以說在我們四個人里,只有小秦的人緣才是最好的,面子也是最大的。當(dāng)初姓董的在草堂都快被人人喊打了,結(jié)果那么多長時間過去還是沒有人將他趕出草堂,看的還是小秦的臉面。嘿,一個大男人還得讓一個女人說情,當(dāng)真是臭不要臉了。”
狗剩默然,不做評價,靜待下文。老頭感嘆嘲笑了片刻,才繼xù
說道:“草堂的日子不好過,一來是西曄和燕國經(jīng)常打仗,賦稅嚴(yán)重,百姓生活不咋的好,山民也不堪其擾,偏偏我們這些學(xué)子大多功名在身,不用繳稅,這些頗覺不公,整日來鬧。學(xué)子們都是爆脾氣,整個佳鳴谷沒兩天就得發(fā)生一場學(xué)子和山民斗毆的事件,熱鬧的厲害。不過我們四個人倒是在這日子里變得越來越親密,形影不離的那種。春天跑到山上采山茶,拿回來曬干了泡開水喝著很爽口;夏天去水里抓魚,偷偷往碎碎泉里撒尿,逮山兔烤肉”
狗剩頓覺胃里有些不舒服,忍了半天,臉色青紅不定。這么一個插曲過去,狗剩發(fā)xiàn
老頭已經(jīng)絮叨過了剩下的秋冬,聲音斷斷續(xù)續(xù)。
“我記得那年是冬天,雪下的格外的大,一天一早,草堂的老師傅忽然告sù
大家,進(jìn)學(xué)已有些時日,大家需yà
履行學(xué)宮規(guī)則,值此隆冬,出山游學(xué)。這是草堂的老規(guī)矩了,大家雖然有微詞,但卻不得不遵守。那年大雪封山,整個佳鳴谷早成了一片冰瑩的世界,山民的日子格外的難過,也沒有了誰整天跑到學(xué)宮打架罵人了,都藏在家里愁眉苦臉的想要度過這場大雪和這個冬季,草堂里的學(xué)子自然也是這樣。”
老頭瞇起眼,微微斜著目光看著頭頂上漆黑的一片,緩緩道:“第一個走的,是那個罵人罵的特別厲害的家伙,卯日君。或許是沒有人和他吵架了,這家伙感覺特別無聊,所以就自告奮勇,第一個主動出山。老師傅很感動,把同窗們都叫到了一起,為他送行。同窗們笑著問他這回出去了準(zhǔn)bèi
去哪吵架,卯日君難得的沒有反唇相譏,而是很認(rèn)真的想了想,說在學(xué)宮那么多年,凈跟老百姓吵架了,這會出去,一定要為老百姓吵架。”
狗剩正色,點了點頭。卯日君焦旭崛起于整個神州最為動蕩的那幾年,游走在四國之間,用震驚神州的雄辯之才與四國君主縱談天下大事,提出了“求同存異,四國并列”的設(shè)想,并且審時度勢,在四國君主為連年征戰(zhàn)叫苦不迭之時極盡所能周旋游說,終于使得幾國罷兵求和。雖然最后的四國會盟是在焦旭死后,但他的功勞之大,卻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緊接著,那個木匠也走了,聽說去的是東邊,走的時候雪下的很密,老師傅問他準(zhǔn)bèi
去哪里做木工,他說想去東邊,聽說東邊戰(zhàn)亂不休,被燕國人欺負(fù)的很慘,再加上胡人經(jīng)常游掠,想看看能不能換得遼東太平。”
狗剩又點了點頭。史載公輸鳴授睢國十矢駑之制作技法,使得睢國快速雄起,并且割據(jù)遼東再無外患,遼東睢國人民至今感其恩德,建有生祠供奉,睢國君主還稱尊其為護(hù)國公,子孫至今還受蔭護(hù),功德無量。
“就這樣,七七八八的,人走了不少,到最后,整個草堂,就只剩了我們四個人。”
老頭說到這里,忽然笑了,搖頭嘆道:“只有我們四個不學(xué)無術(shù),讓老師傅無計可施呀。”
狗剩笑了笑,聽到老頭又道:“不走就不走吧,反正老師傅也沒有說過非走不可。但是慢慢的,我們四個就明白了,留在草堂才最為痛苦。”
老頭的聲音忽然變得沙啞起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格外痛苦的場景,停頓了好久才慢慢道:“那一年的雪太大,大的讓人難以想象,好似將整個北海都搬了過來。直到暮春三月份,依然沒有半點回升氣溫的意思。雪那么大,冷到了極致,佳鳴谷大雪封山,朝廷忙于戰(zhàn)爭,更無暇顧的上一群山民的死活。所以那段日子,死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幾乎每天都會有人死,死的人已經(jīng)沒法埋了,雪那么大,誰愿意出門呢?所以就直接拋到了山谷中,一出門,就能在草堂門口發(fā)xiàn
很多滾落下來的雪球,每個雪球中,其實都有一具凍僵了的尸體。”
老頭聲音飄忽,喃喃道:“死的人太多了,所以我們幾乎連出門都不敢。然而整個草堂中,最大的變故,卻是老師傅在那場大雪中,也死了。”
“到那個時候我們才知dà
,不應(yīng)該留在佳鳴谷中,因為實在是太難過。這種難過不僅僅指的是眼見得那么多人死在你的面前,更多的,還是因為草堂也沒了吃的。”
“是啊,大雪封山,那么多人沒吃的,草堂也不例外。”
老頭說到這里的時候有些猶豫,他似乎不想再說下去了,似乎這段過去對他而言太慘烈,也太難以言說。好久之后,他才繼xù
說道:“有一天,我們打開門,本想著看看能否有路可以出山,卻愕然發(fā)xiàn
門口有兩只巨虎在爭食。”老頭停頓一下,他好像看到了狗剩臉上愕然的神情,笑了一下才道:“是啊,你猜的沒錯,是吃人。”
狗剩面色有些不太好kàn
。
老頭聲音有些微弱,好似喃語,不過沒有停口,他繼xù
說道:“開門的一剎那我愣了一下,姓董的就在我身邊,我知dà
他也愣了,我們對視一眼,誰都沒有說話,只是把尸體拖回草堂安葬。從那件事情之后,我和姓董的都變得格外的沉默寡言了。”
狗剩神情微變。
“不過從那以后,我們就有吃的了,而且還能夠吃飽。”
狗剩覺得有些反胃,他輕咳了一聲,試探性的問道:“您說的,是真的?”
老頭當(dāng)然知dà
狗剩心中在想什么,他哼了一聲,道:“放心吧,還不至于吃人肉,我和姓董的不過是以死人做餌,誘殺山中野獸罷了。”
狗剩長吁一口氣,渾然不記得他在鐵馬冰河中是如何的對人肉甘之如飴。
“可是野獸總是會吃光的。”老頭突然來了這么一句,狗剩的心猛的一提,只聽見老頭又道:“大雪封山,溫度驟降,人都凍死了更不要說野獸。山中野獸少不得自相殘殺,也少不得被凍殺,沒過多久,日子就又過不下去了。現(xiàn)在想想,那個時候還真是難熬,四個人守著一片草堂,恨不得將草堂給吃了,凍餓交加,簡直是生不如死。我們?nèi)齻男人還好很多,小秦卻忍受不了,她本就是個女孩兒,哪里受得了這樣的場景,所以沒過多長時間,就病倒了。”老頭說著說著笑起來,“她病倒的那段日子,想起來卻是我最為開心的一段日子,因為那樣我就能一直守在她的身邊了,她笑的時候,哭的時候,開心的時候,難過的時候都是對著我一個人的。哈,說起來,我那時可真的夠自私的,總想著若是小秦只屬于我一個人,那該有多好。”
狗剩一陣惡寒,忍不住道:“那種情況下連吃的都沒有,再加上生病,想活下來恐怕并非易事吧?您倒是還有功夫談情說愛。”
老頭沉默了一下,笑道:“我怎么會讓他餓著。”
狗剩心中有些不安,問道:“那你”
老頭輕聲道:“再不濟(jì),我身上也是有血的。”狗剩愕然,出聲問道:“你給她喝你自己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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