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戌時初刻,學子們匯聚在紫云殿前,正熱熱鬧鬧,忽聽得殿前響起兩聲炮響,眾人神色一肅,紛紛停住了交談絮語,向殿前望去。只見紫云殿大門緩緩打開,從殿中走出一行人來,這一行共有七人,四人藍色長袍,繪有紫色鱗云,另外三人青色學服,一身素凈。七人正當中站的正是學宮主事人呂正清。呂老先生今日看著格外精神,藍色的長袍裹著他的身子,很是威嚴,學子們見到呂老先生,紛紛躬身行禮,四下一時寂靜無聲。
呂正清身側(cè)的是三個和他一樣著藍色紫云袍的老人,輩分自然不會低,相互左右拱手,笑逐顏開。學子們行了禮,他們七人共同微微點頭還禮,呂正清笑了笑,自覺向前踏出一步,袖著手,先是環(huán)顧四周望了望,這才笑道:“諸位中秋快樂。”
學子們哈哈大笑,不少人都昂著嗓子喊道:“先生中秋也快樂。”、
呂正清待得學子們哄鬧了一陣,才壓了壓手,示意大家靜下來。他雖然較老,但精神矍鑠,聲音也洪亮,說道:“一年一度中秋,今年的中秋比之去年,更加熱鬧了。其實我知dà
,熱鬧不熱鬧和我們這些老頭子也沒什么關(guān)系,你們興高采烈,為的還是今日學宮男女不忌,可同夜賞月觀燈的規(guī)矩罷了。可惜嘍,我已是垂垂老矣,再不能和你們一樣得佳人青睞,今日看諸君意氣風發(fā),追憶往年,不勝感慨,想那四十年前,我哪里會比你們差。”
臺下學子大笑,起哄聲不停,幾個站在呂正清微微靠后地方的老頭相視對望,忍俊不禁,不過想來也是,若倒退四十年,這里的七個人,有誰會輸于在場的眾學子?呂正清笑容不減,頗有種老夫聊發(fā)少年狂的意氣,待得大家又鬧了會兒,才笑道:“學宮建成,已然六十余年,在這六十年中,學宮出了不少匡扶社稷的能臣,也出了不少享譽海外的名宿學者,這些前輩為學宮增磚添瓦,使得應(yīng)天之名愈加響亮,隱隱成為天下第一的勢頭。其實說白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爭什么第一第二的實在是俗,所以在老夫看來,學宮中最能引以為傲的,還是那些尚籍籍無名,但肆意不羈的學子——也就是你們。”
學子們會心一笑。呂正清嘆了口氣,有些蕭索的道:“借用一句董老先生的話,年輕真好!”
提到這位老先生,場間的學子們都忍不住正了正神色,連齊萊辰和陳軒華這等人都站直了身子。有那些活潑的學子忍不住問道:“董老先生為何不曾出席?”
呂正清哈哈一笑,絲毫不為董承運比自己的名頭大而生氣不滿,反而笑著氣道:“老先生豈是你我能夠了解的,再說,若是董老先生在這里,你還敢如此縱情不羈嗎?”
此話立馬引起一陣哄笑,又有人笑著問道:“姜先生也不在,兩位先生是在一起嗎?”
呂正清笑的更歡了些,親切問道:“要不你去淥水亭看看?”
那學生嘿嘿一笑,不再多嘴。呂正清有些失望的嘆道:“看看,又一個光說不做的家伙。”學子大笑,連那身后的一名老教習都忍不住笑道:“呂老,莫再笑話年輕人了。”
呂正清笑道:“虞老愛hù
你們,那我就不多說什么了,想必爾等也早已不耐煩。”說完這話,呂正清便取出了早早就寫好的中秋祝詞,無外乎祝學宮如何如何,祝朝廷如何,祝教習如何如何,祝學子們?nèi)绾稳绾危凑且呀?jīng)聽了無數(shù)遍的連篇廢話,也沒多少人喜歡,只當是必須要走的一個流程,這廂說完了好找耍子玩兒去。只是這些熱情激動的學子們并沒有看見呂正清身后有個身穿青色學服的老教習眉頭一直在緊皺著,時不時看向呂正清,很是擔憂的樣子。
片刻,這篇祝詞便念完了,呂正清再沖學生們擺了擺手,道:“中秋一夜,學子們自去縱情達旦,老夫也要回去喝酒賞月了,明日,再會。”
學子們齊齊躬身,稽首道:“先生明日再會。”
呂正清笑了笑,隨即攜帶六人重歸紫云殿,殿門緩緩掩上,老先生吐了一口氣,脫去了這身藍色長袍,笑道:“每每逢中秋,都是這般熱鬧,老了老了,比不得年輕人,是吃不消了。”
虞老笑道:“今夜燈會最為熱鬧的時候還尚未開始,怎么著也得等到戌時末才歡騰起來,怎么?呂老要早早歇息嗎?那可就與今日盛景失之交臂了。”
呂正清笑道:“失之交臂也無可奈何,人不服老不行,我與大家吃兩杯酒,之后如何,幾位自行商議,就莫要帶上我了。”
幾人都笑,偏偏一直沉默寡言皺著眉頭的那位教習出聲道:“呂老且慢,我有一事不明,還需呂老指點。”呂正清停了準bèi
抬起的步子,回頭看了一眼,笑道:“是午老,午老有何事不明?”
身著青色學服的午老和呂正清身旁幾人的藍袍紫云邊相比素凈了很多,但氣勢上似乎也低了些許,不過午老卻字正腔圓,面不改色道:“敢問呂老,佳鳴谷出現(xiàn)南疆蠱毒一事,為何不通報學子?”
呂正清笑容不改,輕聲道:“此事我們已經(jīng)商議過了,也已具表稟告了朝廷,朝廷示下先莫聲張,午老應(yīng)該知dà
。”
午老沉吟片刻,道:“朝廷批文老朽是看過了,但依老朽之見,朝廷與佳鳴谷遠隔千里萬里,必不了解此事之具體,況且苗疆巫蠱絕非小事,中秋佳節(jié)學子匯聚一處,極易生事。萬一苗疆叛民趁虛而入借中秋毒害學子那,那,那此事,就非同小可了。”
周邊教習的臉色被午老的一席話引的都不怎么好kàn
,呂正清微微挑了挑眉頭,想了想,才道:“午老也知此事干系之大,若是貿(mào)貿(mào)然通報下去,學宮定然大亂。這些我等之前都已經(jīng)討論過了,午老何須多言?”
午老微微垂下頭,沉默了好久才輕聲嘆道:“胡家村那孩子,死了。”
一片寂靜。
許久,呂正清嘆道:“苗疆以蠱毒毒害我西曄子民,此事朝廷必有公斷。”
“可苗疆已然引起了山民死亡,此事發(fā)展到這個地步,還談什么學宮大亂,隱忍不發(fā)任由其肆虐佳鳴谷才是真的大亂,我等,不能再坐視不理了!”
午老的聲音驟然提高,情緒有些激動。呂正清眉頭皺起,叱道:“何為坐視不理,午老所言未必有些偏激。今日中秋,學子濟濟一堂,此時通報南疆一事勢必引起慌亂,為學宮穩(wěn)定,必須從長計議。”午老漲紅了臉,剛想張嘴說些什么,呂正清已然道:“此事不必再提,過完中秋再說。”
午老深吸一口氣,看著呂正清不言不語,片刻才嘆道:“既如此,那今日晚宴老朽也不去了,諸位盡興,老朽告辭。”
虞老有些尷尬,此時笑道:“只是耽擱一夜而已,何須如此,午老莫要生氣,晚宴還是要去的。”
午老哼了一聲,冷冷道:“藍袍青服,道不同不相為謀,告辭。”說罷轉(zhuǎn)身離去,虞老呼不得,只嘆了口氣。午老臨走的那句“藍袍青服”實在有些過激,幾人都有些難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盡皆嘆了口氣,不知如何是好。學宮中教習大多都穿著兩色衣服,一色便是藍袍,一色便是青衣。著藍袍者都是朝廷吏部掛了名的教習,也就是說領(lǐng)著朝廷俸祿,是在冊的學官;而青衣的,卻是典型的布藝,不領(lǐng)朝廷俸祿,單唇教學而已,這句“道不同不相為謀”實在是有些誅心,幾個人相視一眼,無奈一笑,搖頭不語。
午老一直主張做官者做官,做學問者做學問,不贊同官學并列的做法,行事自然也就乖張許多。剩余的那兩個著青服的教習相視一眼,覺得既然午老都已經(jīng)走,自己哪里還能留在這里,當下委婉告辭,也退去了。呂正清嘆了口氣,也不說什么,只是領(lǐng)著剩余的三人自去晚宴。
學宮七位地位最高的教習鬧的不歡而散,卻不影響學子們的興高采烈。此時已是戌時中分,月出東山,已經(jīng)格外明亮,加上學宮內(nèi)處處點起的燈籠,宛如夢幻。學子們進學一年,少有如此放蕩不羈的時刻,哪里還能閑的住,當下便呼朋喚友,飲酒作樂。不時看到學宮外面亮起了幾盞燈光,更是欣喜,心道這周邊山村熱烈開放的女郎們終于來了,彼此笑容更加熱烈,有忍不住的已經(jīng)拔腳就走,說是要前去為姑娘們帶路,但誰看不出來內(nèi)在的意思,只是自矜身份者多,笑罵一句色鬼上身便罷,其實心里更加期盼,于是連飲進口里的酒水都變得寡淡無味了。
紫云殿前的燈籠都不是特別大,除了那剛剛掛上去了兩盞,而那兩盞的下面,則站著兩個奴仆打扮的少年,不知是誰家家奴。此時兩個年輕人正嬉笑著聊天,好在此時人聲嘈雜,沒人聽得清楚他們再聊些什么,否則一定會驚呼出聲目瞪口呆的。
十四五歲的那少年躬著身子站在燈籠下面,模樣有些猥瑣,嘴里磕著葵花籽,一邊掃視人群,一邊和身旁二十來歲的那年輕人閑聊:“從松山到這兒起碼也得個把月的功夫吧,就算你們這號人善騎,那也得大半個月,這么說你剛到松山就跑來西曄了?”
二十來歲的那人也不知為什么顯然對這個少年有些忌諱,當下點頭道:“沒錯,剛到松山還沒歇腳就來西曄了,就是來給少爺報個信兒,嘿,也讓少爺能安心不是。”
少年把瓜子皮一扔,臉色有些不好kàn
,不滿道:“什么意思啊,敢情我們?nèi)±趵删筒粫䦂笮艃海玫弥銈兦Ю锾鎏龅耐@兒趕?”
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咧嘴,苦著臉道:“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咱們好歹是一家人,看不起誰也不敢看不起郎君兄弟們啊。這不是擔心少爺身邊沒人,勢單力孤嗎。你們?nèi)±趵稍谏贍斏磉叴_實保險,可是咱們玄衣輕騎哪能落了下風,好歹也是跟少爺浴血奮戰(zhàn)過的,當然要積極一點。”
“拍馬屁倒是爐火純青。”少年嘿嘿一笑,給身邊人分去點瓜子,嘆道:“來的倒是早,可就是沒見著少爺,你說少爺咋就那么沉得住氣呢,這么好玩兒的地方竟然能不來湊個熱鬧。”
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展顏一笑,心道少爺帶著我們在梅州城潛伏一夜,又浴血奮戰(zhàn)的英勇事跡你這家伙哪能知dà
,自個兒在心里羨慕去吧。不過想了想,他又笑道:“哎我說皮猴,你們?nèi)±趵衫锩嬗卸嗌僬嫖湫扌姓甙。恳徽δ茌p松的就把兩個家伙宰的那么痛快呢?”
這個磕著瓜子兒,面色輕松毫不在乎的少年當然是鈞城小頭領(lǐng)皮猴,皮猴嘿嘿笑了笑,回頭看著身邊人,反唇問道:“那你們玄衣輕騎呢,范泥范大人,玄衣輕騎的真武高手也不少吧,前段時間少爺不還親手宰了一個嗎?”
在梅州城和狗剩一同殺過倭寇的范泥當場就翻了臉,叫道:“嘿,你這什么意思?”
皮猴冷笑道:“沒什么意思。”
范泥豁然直起了身子,不過仰頭看了看那兩個巨大的燈籠和燈座之后,還是重新半蹲了下來,沖著皮猴翻了個白眼,冷嘲熱諷道:“行行行,你們?nèi)±趵啥嗯0。献硬桓阋话阋娮R。”
皮猴倒是一個一點就著的脾氣,嘿了一聲,扔掉瓜子,道:“怎么著,不服是吧,要不咱們手底下過過真招?”
話音剛落,皮猴就愣在了當場,隨即猛的一縮身子,重新變成了一副猥瑣寒酸的樣子,臉上也重新堆滿了笑,表情很是謙恭。連一邊憤憤不服的范泥都愣住了,茫然的抬起眼,然后大驚,隨即大喜。
因為他們聽到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
那聲音用很喜慶的語調(diào)插了句話:“今兒倒是熱鬧,要過什么真招啊?皮猴你小子想打架先把老子的銀子還給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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