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心中一驚,對這位從來未曾謀面的徐中明老大人心生敬佩,所謂目光深遠高屋建瓴,也不過如此了吧。只是他心中對此實在沒什么興趣,于是笑道:“這干我何事?”
徐庭月嘆了口氣,道:“父親的擔憂并不是杞人憂天,畢竟如今吳國,已有了此番苗頭。父親在書信中常常寫道吳國如今實在是少太多的讀書種子,文道不昌,是國之大禍。所以父親老早就想培養出一群文官集體,用以遏制國戰結束后武將天下的局面。而我覺得你足可勝任!
狗剩搖頭笑道:“徐兄還真是看得起我。學宮中不乏飽讀之士,個個都比我厲害,徐兄何不修書一封,讓徐老大人廣開門庭,收納學宮子弟呢?”
徐庭月不再說話,好似無言以對。但是正當狗剩以為這位徐家公子要心灰意冷時,卻忽然聽得徐庭月驟然說道:“可是他們不是你呀!
狗剩愣住,不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卻偏偏覺得此話另有隱衷,背后有文章,但還沒來得及問,就看到徐庭月側了側頭,取下了包裹頭發的方巾,一瞬間,烏黑的秀發潑灑下來,如同流瀑一般,呈現在狗剩的面前。
月色如織,萬籟都寂。
狗剩一瞬間口干舌燥說不出話來,許久才咽了口唾沫,喃喃道:“你是個女人?”
徐庭月解開頭發之后便不知該怎么做了,她沉默不語,別過頭去,也不看狗剩。說來倒是也怪,方才還能和狗剩言笑晏晏,甚至拉著狗剩一路從紫云殿跑到了淥水湖,可當她以女兒身出現在狗剩面前之后,卻仿佛變成了一個啞巴,只覺得臉色發燙,說不出一句話來。兩人都覺得此時無比尷尬,狗剩問完一個可堪廢話的問題后,自己也找不到了話頭,他低著頭左顧右盼,只覺得人生當真寂寞如狗屎,一盆狗血潑灑下來,實在讓他難以接受。難不成那段日子以來,每夜和自己秉燭夜讀書的徐兄一直都是女扮男裝的徐姑娘?難不成豪爽大笑縱談時事又偶爾陰險狡詐騙自己白糕吃的徐公子,是個貨真價實的徐小姐?狗剩面色難看,不知所以。
驀然間,狗剩又想起二人初見時的場景,就是因為一本難找的偏僻書籍,二人相識,那時燈火闌珊,誰能想到急的抓耳撓腮的少年公子,竟然會是一個在月光下嬌羞無限的美人呢?狗剩只覺得人生滑稽莫此為甚,他讀了不少話本傳奇,可此時此刻,卻覺得任何一本書都難以言說這番心境。傻傻了許久時間,他才不尷不尬的笑了一聲,喃喃重復了一句廢話:“可是你怎么會是個女人呢?”
這話說完,狗剩忍不住想摔自己一個耳光。卻聽到徐庭月已經平復了此時心境,用較為平靜的語氣笑問道:“我為何不能是個女人!
這話一說,狗剩也隨之靜下了心。因為他看到了徐庭月已經大大方方的轉過頭來,眼睛烏溜溜的看著狗剩,嘴角帶笑,神色平靜和穩。狗剩心道人家一個姑娘都能面不改色,自己一個大老爺們,總不能表現的太過尷尬笨拙吧。想到這,狗剩便輕咳了兩聲,微微直了直身子,輕聲說道:“怪我怪我,沒能看出你是個女子,以前有什么唐突的地方,贖罪莫怪!
這話說完,徐庭月便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裝什么矯情!
狗剩會心一笑,不再扭扭捏捏,只是不動聲色往一邊側了一下——方才二人是相偎而坐的。徐庭月看他這般模樣,心中略微失落,道:“此番知道我是女子,可還敢以徐兄相稱!
狗剩笑而不語,并不答話。徐庭月嘆了口氣,望著湖水平靜道:“世上女子多講求無才即德,不可隨意拋頭露面。可我偏偏不服,為何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卻做不成。而我父親也是個通情達喇人,見識和一般愚眾自然不一樣,所以也允許了我到應天學宮進學。你若是想知道我的來歷,這就是所有來歷了!
狗剩暗中嘆了口氣,女子在神州地位極低,通常并不怎么受重視,卻沒有料到本應炊煙裊裊煙雨朦朧的吳國,又這般性格熱烈的女子。當下心中略微敬佩感慨了些,忽然又想到她表明身份之前脫口而出說的那句“可他們不是你呀”,不由得一驚,暗道這是什么意思。狗剩心中起伏跌宕,一時竟是出了神,徐庭月看到他這般模樣,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臉上微微一紅,說道:“我父親為文道昌盛計,也為社稷百姓計,渴求天下有志學子齊聚吳國,雖然有為國舉賢的想法,但最終目的,還是想遏制軍國發展,使得王受仁義之理,不被刀兵所惑。這番心意是誠懇的,你大可放心!
狗剩正沉浸在剛才那七個字的無限內涵里,此時聽到徐庭月這般說,心中略微冷靜了些,不過她說的倒是很在理,狗剩一時組織不出語言反駁拒絕,片刻之后憋出兩個字眼:“可我不是學子,就是個雜役罷了。”
徐庭月咯咯一笑,道:“不拘一格降人才,我父親豈是那種俗人!
徐庭月長的頗有英氣,有男子氣概,但這個時候烏發垂落,展顏一笑,還是很有女子溫柔可人的味道。而且徐庭月本身就長的很漂亮,有種清荷并月舉,桃花繡春雨的感覺,此番月下細看,讓狗剩心中微微一動,臉上不由得也紅了點兒。好在他臉皮比較厚,看的并不真切。徐庭月當然不知道短短時間內狗剩心中轉過了如此旖旎的念頭,她只是道:“而且,你有才學,有本事,若一直做雜役,豈不辜負天賜的能力。你應該有一個開創事業的機會。”
狗剩點了點頭,有點夸張的道:“說的倒也是!
這敷衍意味太濃重,徐庭月如何聽不出來,所以她眉頭微微皺了皺,卻聽到狗剩繼續說道:“我人窮志短,還是做點小本生意養家糊口來的踏實。聞達于諸侯的光彩我并不奢望也沒想過去奢望,你說的固然精彩,但,非我本愿!
徐庭月嘆了口氣。狗剩笑道:“令尊為國為民心憂天下,在下佩服,但去做官什么的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實力低微,實在是做不來。”
徐庭月心知狗剩不是那種謙虛過甚的人物,他說不想去,那恐怕就是真的不想去了。但徐庭月還是不想放棄,于是道:“大丈夫不該成就一番事業嗎?”
狗剩哈的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卻不多說什么,只是望著淡藍的湖面不言不語。徐庭月心中了然,嘆了口氣也不多說什么了。其實以她內心的想法,是真的想讓狗剩去吳國做官,去做她所謂的為國為民的大事嗎?恐怕也不是的吧。那到底原因是什么,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想了許久,徐庭月囈語般喃喃說道:“我回家之后,可能就出不來了。”
狗剩不假思索隨口問道:“為什么?”
徐庭月笑道:“我是女子嘛,也是要嫁人的啊!
狗剩豁然盯著徐庭月,皺起眉頭。他又不是傻瓜,當然知道徐庭月話中所指,狗剩只覺心中有些失落和難過,不自覺的就說出了口:“那么早嗎?”說完狗剩臉色就有些紅了,神州女子出嫁,本就是及笄之年,看徐庭月這個年紀,也是八九不離十了,又怎能和小女孩兒一樣繼續東奔西跑呢。徐庭月說完這話,便沉默了下去。狗剩也不知說什么才好,半晌,狗剩道:“其實,不用這么急的!
徐庭月嘆了口氣,過了片刻,她又道:“一時興起,和你說了這么多。其實你不去也是對的,國戰在即,燕國武力一直是四國之冠,雖然上官鐸將軍用兵如神,但最終誰勝誰負,還未可知,吳國是個是非之地!辈坏裙肥=釉挘焱ピ掠志o跟著說道:“今日是我在學宮最后一個中秋,我不想再女扮男裝了,能和你說說話,看看藍色的湖水,明日走了,也沒什么遺憾了。”
徐庭月轉過身子,直直盯著狗剩,一字一頓道:“學宮兩年光陰,我只識了你這一個朋友!
狗剩心中莫名一緊,猛然握緊了她的手,此時也顧不上什么男女有別,顧不上什么克己復禮,只是沉聲道:“謝謝你,我我”然而此時,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卻猛然聽到一聲巨大的震響從遠方紫云殿的方向傳來,狗;砣晦D過頭去,只看見紫云殿那里火光閃起,一時間人聲大噪,遠遠的傳了過來。
徐庭月臉色大變,脫口問道:“出了何事?”
狗剩也是茫然,不知又出了什么變故。聽到徐庭月發問,狗剩面色沉毅著拍了拍她的手,說道:“恐怕有什么變故,我先過去看看。”徐庭月連忙站了起來,道:“一起去!惫肥u頭,說道:“你沒有我走的快,而且”他本想說而且你和我一起走,未必見得安全。只是這話說了一半他便停住,然后猛的四顧望去,振聲道:“有喘氣的沒有,出來一個。”
話音剛剛落下,就看見從竹林里驟然翻出一個瘦小的人影。這人影一身黑色布藝,包裹嚴實,身手矯捷,翻身落地后就地一滾,整個人已經到了狗剩跟前,好似隨風一閃就出現了一般。這人恭謹半跪在地上,也不說話,狗剩瞥了這人一眼,沉聲吩咐道:“多帶兩個郎君,護好這位這位姑娘,出了意外,拿你是問。”
這人干脆的“諾”了一聲,直起身子,不過卻低著頭,站在了徐庭月身旁。徐庭月此時的表情格外豐富,看到狗剩回頭望了自己一眼,猛的拽住了他的袖子,皺眉問道:“你到底是誰?”
狗剩笑了起來,“你有一夜的時間慢慢猜,明天你走的時候如果還猜不出來,我送君千里,細細言說。”
徐庭月聽到“送君千里”四字,不由得松開了手,心下閃過一絲歡喜,不過眨眼間就被更多的疑惑和震驚取代。而此時,狗剩已經剎那間消失在了淡藍色的湖水之畔。
那種速度,是徐庭月此生所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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