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東方露出了魚肚白,而房間里的燈,比外面的晨曦還要亮,煞白煞白,伴著消毒水的味道,向剛剛醒來的沈漫昭示著這里是她厭煩的醫院。
“咳咳!”她咳了兩聲,把卡在嗓子里的血痰咳出來。
“醒了,醒了!”
耳邊傳來女子高興的聲音,熟悉,卻仿佛是穿越千山萬水而來,讓沈漫忍不住定神凝視,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她看到一張美麗的容顏,這張容顏擔憂的笑著,溫柔的手指貼住她的后頸,她聽到她說,“怎么辦,她好像在吐血!”
這話是對沈漫對面的男人說的,他聽到后就立刻轉身沖出去。
很快,進來許許多多的白大褂,他們讓女子放下她,開始對她檢查,又看了看痰盂,才說,“夫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沒有大礙,那是帶著淤血的痰,可能會持續幾天,對身體恢復沒有大礙。”
“謝謝!”男人是謝言,他忙道,又問,“那我們先生……”
“這個……”醫生遲疑著,看看沈漫,低聲說,“我們盡力。”
盡力?沈漫蹙眉,腦子里閃過那一刻陸蘅口中吐出的鮮血,噴灑在自己臉上,身上。
她爬起來,女子便忙著扶她。
“漫漫你別著急,你才醒來,不要急著起身。”
沈漫偏頭看著她,把自己冰涼的手放在她手心里問,“阿嬌,你什么時候能夠走路了?”
還記得,那時候她剛剛回來,謝言告訴傅明哲阿嬌還需要坐在輪椅上。
阿嬌明顯怔了怔,看看謝言,謝言驚訝的望著沈漫。她知道,他一定還以為她失憶,但她沒有解釋,只是靜靜等著阿嬌說話。
“大概一個月前吧,我很努力的做康復訓練。”阿嬌說著,坐在沈漫身邊,方便她靠著自己,“漫漫,你知道嗎,我好想你……”
她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想知道沈漫的情況。謝言起初想瞞著她,瞞不過,把她昏迷以來的事情告訴她。她想要去看沈漫,卻害怕她看到自己坐在輪椅上的模樣。就這樣,竟等來沈漫失憶的消息。
謝言說,陸蘅希望沈漫忘記過去。
她想了想,暗暗贊同了陸蘅。沈漫的記憶里有太多痛苦,忘記,也算是老天還上欠她的幸福。直到她能夠走路,她準備以全新的身份來到沈漫身邊,卻沒想到又是如今的情形。
準備的很多故事,最終,只說出這一句話。她還是,想念著記著自己的沈漫啊!
“我也好想你,阿嬌,好想!”沈漫沉痛的說著,頭靠在阿嬌的肩頭,竟忍不住哭出來。
這么多年,獨自一個人撐過來,好多事情她想要跟知心的閨蜜說,卻無人能聽。其他人,再好,也不是跟她共同經歷酸甜苦辣的阿嬌,她的阿嬌,無人能夠替代!
“我知道!”阿嬌一下子哭了,抱著沈漫,埋頭痛哭,“漫漫,我都聽到了,所以我努力的醒來,努力的回到你身邊,漫漫,我聽到你的那些話,心里好疼好疼,你知道嗎?死過一次的我,醒來后,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永遠都和你在一起,陪伴你,保護你,我們姐妹再也不分開!”
阿嬌的話總是很多,因為她總有很多話要告訴沈漫。沈漫的話總是很少,因為她用心就能理解阿嬌,就能和阿嬌交流。
她就那么靜靜靠在阿嬌身上,任由心底的疲憊麻痹了神經,她終于不再那么孤獨,她伸出手拉住阿嬌的手,那只手熱的,溫暖了她冰涼的手指。
炎熱的夏季,再次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突然降臨。
病房有些悶熱,阿嬌給沈漫打開窗子,她看到樓下的花兒都開了。
“出去走走吧。”阿嬌建議。
“好。”沈漫淺笑,她看著阿嬌這樣活潑,心里總是很高興。阿嬌也高興,雖然在心底暗暗擔心著。
她醒來的這兩天,話不多,即便說,也只是當下的某些事情,或者簡單說說她昏迷時候關于她的事情,她沒有問起陸蘅,也沒有提起自己到底想起什么,未知,讓所有人都在暗暗擔憂卻不敢開口問。
天氣溫暖,她換了條白色的長裙,和阿嬌牽著手打開門。
門口陡然站起兩個人,一大、一小。大的是陸蕭,他蹙著眉,因為驚訝而顯得局促。小的是陸然,他瞪大眼睛,因為著急而顯得倉皇。
“漫漫……”
“媽媽……”
同時響起的聲音,讓沈漫的心陡然沉了沉,她逃避的垂下頭,片刻后,朝著然然伸出手,然然立刻沖上來,她蹲下身,抱住個子又長高的兒子,抬頭看著他的小臉兒,她發現他受傷了,抬起手,撫摸著他額頭的傷。
“疼嗎?”她輕聲溫柔的問。
“不疼!”然然搖搖頭,緊緊抓著沈漫的衣服,“媽媽,你要去哪兒?”
孩子那雙眼睛急迫的盯著她,他害怕她會突然決定離開,他好不容易才找回媽媽。
謝叔叔說,媽媽已經想起從前的事情,在那一瞬間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然然覺得世界都塌了。他看著病床上緊閉著雙眼毫無醒來征兆的爸爸,不知所措。兩天,他完全沒有見到沈漫,也沒有聽到誰說,媽媽問起他,他就守著爸爸,守著醫生說不知何時才能醒來的爸爸,每天每天,等待著媽媽的到來。可媽媽沒有來,他只能哀求小叔叔帶著自己來找媽媽,可小叔叔說,他也不敢見媽媽。
他們在門口猶豫,猶豫,直到沈漫出來。
她要去哪兒?沈漫心里自問,這樣的問題她問過自己很多次,答案是一樣的,她沒辦法接受陸蘅,不愛,不恨,只想和過去徹底的告別。太累了,她的心上,已經難以負重。
沈漫張口想回答孩子的問題。突然,然然卻怕她說出來一樣的先說,“媽媽,你不要恨爸爸,爸爸不是故意的,他是為了我,我被綺里夏抓走了,他為了我才那樣做!爸爸,是因為然然才變成瞎子,媽媽不要嫌棄爸爸,不要恨爸爸,如果媽媽嫌棄爸爸,我就把眼睛還給爸爸,然然反正是個瞎子,沒關系的……”
“然然!”沈漫略有些嚴厲的打斷然然,“眼角膜移植手術是鬧著玩兒的嗎?爸爸把眼睛給你,是為了讓你說著這些嗎?”
“那媽媽原諒爸爸嗎?”然然燃起希望急促的問。
沈漫怔了怔,阿嬌想說什么,卻被趕來的謝言用眼神制止。
“媽媽原諒爸爸。”沈漫說。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雖然難以置信。
“漫漫,謝謝你,我哥真的都是為了你,包括買下恒地集團,因為恒地集團有太多……”陸蕭說,沈漫沒有聽下去,“蕭,我都知道。”
她拉著然然起身看著他們每個人,“我并不傻,恒地集團能那么容易回到我手里,肯定是陸蘅故意放水。對,他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好,他從來都是這樣,無論做什么都是對的,可他想過我嗎?他有沒有想過他在一步步把我推向罪人的斷頭臺?他有沒有想過在他‘默默’做這些的時候我承受的痛苦?”
沒人能回答她的問題,謝言只說,“夫人,先生的確做錯了。”
“謝言,連你都明白的道理,他為什么不明白?”沈漫問。
“我哥一直是那樣的,漫漫你不是不知道,他當初為了我也是這樣!”陸蕭忙說。
“所以,你曾經變得恨他,恨所有陸家的人。”沈漫凄然一笑,問陸蕭,“恨,幸福嗎?快樂嗎?”
陸蕭竟無言以對。
“也許他做的沒錯,他也真的愛我,但是我累了,我不想再在他的愛情里生存,也不想背負那么多。”她低下頭,看著然然,“我會把孩子留給他,然然是我的心頭肉,但我知道他是陸蘅活下去的希望,然然,”她低頭凝視著兒子失望的眼睛,深深的說,“對不起,媽媽不想離開你,可媽媽需要時間。”
然然的眼里含著淚花,他拼命遏制著不要哭出來,他理解媽媽,可是想到爸爸……
“媽媽,等爸爸醒來,好嗎?”
這個請求,讓沈漫無法拒絕,他還在生命垂危啊!她離開,太殘忍。
“好。”她答應。
記憶恢復后,沈漫第一次去看陸蘅。
醒來的時候她就聽到了醫生和謝言的對話,她沒去,相信他不會輕易的死。陸蘅這樣的男人,有孩子,就牽掛,就能活下來。她去的時候,醫生果真說,“陸先生雖然在昏迷,但已經脫離生命危險,夫人不必特別擔心。不過,雖然活下來沒問題,卻很可能這么一直昏迷下去。”
“那不是和我一樣?”阿嬌擔心的問。
她是個奇跡,因為有謝言的照顧,因為有沈漫的牽掛才撐下來醒來。可不是每個人都是奇跡。
醫生抱歉的搖搖頭,“陳小姐,陸先生和你的情況不一樣,如果他繼續昏迷下去,不太可能堅持超過一年的時間,所以,夫人還是要做好心理準備!”
沈漫點點頭,只清清淡淡的說,“他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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