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很顯然低估了他的御史大夫,或者說,他已經(jīng)沒有了壯年時那份精力,會時刻關(guān)注自己臣子的心理變化。
皇帝做的太久了,他不可避免的會產(chǎn)生一些麻痹思想,因此也沒怎么去關(guān)注自己的三公九卿目前的心理變化。
對于商丘成而言,這件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毫無疑問,是根本不能接受的。
事情既然做到了這一步,就必須出個結(jié)果。
否則,商丘成知道,卜式就是他的前車之鑒。
當(dāng)年,卜式當(dāng)上御史大夫的原因也跟他差不多,都是完全出乎本人意料之外,被天子親自點(diǎn)將,才得以出任御史大夫的。
但是卜式是個出了名的君子,在御史大夫任上,老老實實,規(guī)規(guī)矩矩,沒有任何的紕漏,但同樣也沒有任何的成績。
于是,半年不到,卜式的御史大夫使命就結(jié)束了,他被天子一腳踢去太子宮當(dāng)太子太傅。
那個時候的太子太傅,可不像如今,因為大家都知道新舊交替在即,所以備受尊崇和尊敬。
在那個時候,太子太傅,只不過是一個名聲好聽的清閑官職,論權(quán)力甚至還比不上一個城門校尉——最起碼,城門校尉在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一言九鼎,說一不二,而太子太傅,卻只是一個門面擺設(shè)。
因此,商丘成很清楚,假如自己就這么不了了之的話,那么,興許不久的將來自己就要步前輩卜式的后塵。去某個清閑的部門任職,這輩子都休想有出頭之日了!
“當(dāng)年董偃貴姓。長安九卿,人人皆望而貴之。口稱董君不名……”商丘成心中想著:“但東方朔一句話,就將其身上的寵幸打落干凈,從此不復(fù)得寵……”
想著這個先例,商丘成就有了底氣。
“天子終究是圣德天子,天子終究會考慮到社稷的……”商丘成眼中神色漸漸堅定起來。
在他想來,假如自己一意孤行,堅決要求懲罰那個張恒,天子可能會不高興,但是。為了朝廷的顏面,也為了三公的尊嚴(yán),更為了天子權(quán)威的神圣,天子最終會同意自己的意見。
原因很簡單。
跟一個幸臣,一個不過是會寫幾篇稀奇古怪的詩文的小地主相比。
朝廷的體面,三公的尊嚴(yán),顯然更重一些。
在事實上,商丘成既然下定決心來見天子,他當(dāng)然潛心研究過天子的性格和習(xí)慣。他知道,這位天子,雖然行事有時候讓人看不懂,但縱觀其執(zhí)政五十余年的種種。很顯然,天子在骨子里是一個顧全大局的天子。
當(dāng)年東方朔彈劾董偃,就是事先知道了這一點(diǎn)。然后以此要挾天子……
是的,要挾……
“作為臣子。有時候,必須要挾天子……”商丘成又想起了公孫弘。作為漢室最后一個擁有真正宰相權(quán)威和權(quán)柄的丞相,公孫弘屹立不倒的訣竅除了善于迎合上意之外,最大的特點(diǎn)就是善于抓住機(jī)會用一件大事來要挾天子同意另外一件事情。
正因為公孫弘在丞相任上要挾過天子太多次,才讓天子覺得,丞相的權(quán)柄太大了,于是才把石慶扶上去,做了一個傀儡木偶。
一念至此,商丘成就沒有任何猶豫了,他躬身正色道:“陛下,臣以為,縱使是陛下許可,此事也是萬萬不可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左傳》曰:唯名與器不可假人!此政之大節(jié),臣蒙陛下不棄,授以御史大夫之責(zé),斷無坐視不理之舉……”
商丘成把心一橫,一咬牙,就匍匐在地,斬釘截鐵的道:“臣請陛下即刻下詔,逮捕張恒!”
這是一個賭博。
商丘成很清楚,這是一個壓上了自己政治前途的賭博。
他賭的就是:天子絕對不會將一個幸臣看的比朝廷的顏面,三公的尊嚴(yán)還要重要。
他這么做或許會吃罪于天子,得罪太子。
但終究,他將獲得一個忠貞直諫的名聲。
而有了這個名聲,他就等于有了一個護(hù)身符,即便是天子心中不滿,不高興,對他也暫時無可奈何,頂多日后找個由頭去了他的御史大夫職銜,將他遠(yuǎn)遠(yuǎn)的趕到南方諸侯國去。
就像張釋之。
當(dāng)年,張釋之在太宗朝時為廷尉,有次直接在太子宮外堵住了晚歸的先帝,最終鬧得連太宗皇帝都不得不出面脫帽謝罪。
雖然因此吃罪于先帝,但先帝即位之后,對其也無可奈何,只能找了個不是理由的理由,以其年老,把他趕出長安,但張釋之在史書上的地位,卻由此建立了起來。
在商丘成看來,現(xiàn)在假如他不能扳倒那個張恒,那么毫無疑問,他就將威信掃地,而威信掃地就不能統(tǒng)御御史臺,不能統(tǒng)御御史臺,就沒辦法出成績,出不了成績,以天子的性格,在不久的將來,他的御史大夫就要當(dāng)?shù)筋^了。
與其那樣,還不如留下一個好名聲,便是出了長安,也能跟張釋之一樣,青史留名。
更何況,那只是最壞的情況!
但,商丘成卻想錯了。
當(dāng)今天子不是太宗皇帝,他也沒有張釋之在太宗皇帝面前的地位。
更重要的是,他當(dāng)上御史大夫的時間太短了,短到他甚至沒有仔細(xì)了解自己的彈劾對象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張恒不是董偃。
董偃只是劉徹一個在無聊的時候給他取樂和說些俏皮話的類似小丑的角色。
這樣的人,劉徹身邊有很多,只不過當(dāng)時董偃在這方面做的最好,但,董偃卻不是不可或缺的。
而張恒就不同了。
一直以來,張恒在劉徹面前,靠的從來就不是什么所謂的詩文或者標(biāo)新立異的行徑從而得到劉徹另眼相看。
那些東西不過是敲門磚而已。
張恒在劉徹眼中。根本就不什么幸臣,或者無聊之時調(diào)劑的人物。
無論是造紙。還是雕版,又或者火藥。張恒做的都是一些其他人所不能的工作,這是無可替代的關(guān)鍵作用。
而張恒夸下的海口,像什么畝產(chǎn)翻倍,讓劉徹怦然心動,期待不已。
在本質(zhì)上來說,劉徹對于張恒的期望,只比霍光、金日磾、張安世低一點(diǎn)。
當(dāng)年,太祖高皇帝劉邦臥病在床,彌留之際。呂后問高皇帝:“陛下百歲之后,蕭相國既死,誰令代之?”
高皇帝就說曹參可以,然后呂后又問曹參之后誰能接替。
高皇帝當(dāng)時就點(diǎn)了王陵、陳平、周勃的名。
其后的漢室丞相名單中,這些人一個都不少。
而劉徹也有他的曾祖父那樣的想法。
在他的腦袋里,他飛升或者駕崩之后,霍光可以輔佐太子,治理國家,霍光之后是金日磾。至于張安世跟張恒,是他的陳平、周勃,將來要起到在霍光、金日磾不在的時候,安定社稷作用的關(guān)鍵人物。
這兩個人。劉徹?zé)o論如何,也不會讓人去動。
更何況,商丘成這個御史大夫。不過是劉徹實在找不到合適人選,才任命的。只是權(quán)宜之計,在他心目中并沒有多重要。
“商丘大夫這是在要挾朕嗎?”劉徹冷笑著問道。
的確。作為天子,劉徹會維護(hù)三公九卿的權(quán)威,但這卻并不意味著,劉徹會屈服商丘成的要挾。
倘若臣子一要挾,劉徹就會服軟,那么他就不是劉徹了。
當(dāng)年,公孫弘、張湯都曾經(jīng)要挾過他,甚至就連主父偃,朱買臣也在某些事情上要挾過他。
但那些人的成功,都是建立在一個基礎(chǔ)之上。
那就是劉徹自己認(rèn)為有道理,但是拉不下面子去做或者說不情愿那么去做。
那些人與其說是要挾,倒不如是在給他這個天子一個臺階下,說白了,就是演雙簧。
而商丘成如今,在劉徹眼中,卻是如同一個東施效顰的家伙,分外的好笑和……厭惡。
“臣不敢!”商丘成卻不知道劉徹心中的想法,他此時犟了起來,倔強(qiáng)的抬起頭看著劉徹,道:“臣只是就事論事,出于一片赤子之心而已!”
“吾不用也!”劉徹忽然暴怒了起來,一揮袖子,就將御案上的文牘掃了下去。
竹簡掉在大殿的木板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清脆聲音。
“吾不用也!”天子的這句話一出,整個大殿之上,就連不曉事的宮女都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這句話,在五十多年前,曾經(jīng)在先帝孝景的口中說出來過。
然后,平定了吳楚之亂,出身顯赫,戰(zhàn)功赫赫的前太尉,丞相,大將軍絳侯周亞夫就絕食而死。
這個典故,宦官們知道,宮女們也清楚,商丘成更是明白。
此言一出,商丘成就嚇得什么勇氣和氣魄都沒有了。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這不僅僅是史書上的文字,更是現(xiàn)實!
那些大草原上的皚皚白骨和南越、閩越、朝鮮、西南夷的君主人頭,將這個事實擺在了商丘成眼前。
“臣死罪……”在天子威壓之下,商丘成不得不服軟,他終究不是張釋之,沒有那個勇氣敢跟一個暴怒的天子正面頂撞,更不是周亞夫,他沒有周亞夫誓死不從的傲氣,他甚至比不上竇嬰,他現(xiàn)在腦袋一片空白,甚至忘記了跟竇嬰一樣,袖子一揮,稱病躲到長安城外去撂挑子。
“好了,商丘大夫不必自責(zé)!”劉徹忽然心平氣和了起來:“朕剛才也有些失儀……”
“這樣吧,商丘大夫老成謀國,所說的事情呢,也有道理……”劉徹溫和的道:“朕派人去訓(xùn)斥一下南陵那個小家伙,怎么樣?”
“諾!”商丘成深深的低下自己的頭顱,雖然他很想高傲的抬起頭,就跟周亞夫當(dāng)年一樣,倔強(qiáng)的跟天子比比到底誰更犟。
但是,他終究沒有那個膽色。
而侍立一旁的幾個宦官,卻都縮了縮脖子,他們看著商丘成的眼神變了,眼睛中再也沒有了尊崇。
因為他們清楚,假如天子繼續(xù)暴怒不已,甚至把商丘成拉出去打一頓板子,這事情也就這樣完了,事后,商丘成還繼續(xù)做他的御史大夫。
但天子卻這樣和顏悅色……
這不符合天子的性格。
于是,天子方才的行為,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天子已經(jīng)對御史大夫失望了……為了不讓人以為他將來的罷免是因為今日的事情,而坐的掩飾而已。(未完待續(xù),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章節(jié)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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