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在我昏睡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么。喻十一一點都沒閑著，在整個酒樓上竄下跳，打聽出了不少東西。所以當我在噩夢中醒來，一臉愧疚的后悔在夢里對他比的那個中指時，這家伙興奮的絲毫感受不到我的歉疚之情。

    我只好打起精神聽他說。喻十一告訴我，我剛睡著沒多久他就去找了店小二，借口要點心打聽這家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店小二沉浸在得罪了官老爺的沮喪中，只對他有一問沒一問的答，喻十一費了好大勁才打聽了個七七八八。

    “小二說，他來的時候這家店才開了沒兩年，但是已經有老板和老板娘了。當時的老板和老板娘雖然是夫妻，卻從不同住，老板總是住一間客房。店小二開始還八卦過兩句，后來老板對他發了一通火，他就再也不敢問了。就這么過了一年多，他記得大概是兩年前的一天，老板突然吩咐第二天關店，放店小二回家去看看。等回來的時候，老板和老板娘就住到了一起，過沒多久老板娘就懷上了，今年才有了現在這個孩子。”

    這就有意思了。

    我對上喻十一興奮的眼神，知道我們的想法是一致的：“兩年前的那天他們才剛剛結婚？這說不通……沒有哪家父母能接受女兒在婚前就跟男人住一年多的。”

    “除非是家里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喻十一接茬說，“老板娘的家里實在沒辦法住人，老板收留了她。”

    那么一直不同房也可以理解了，老板娘當時正在服孝，所以不能成親更不能圓房。古人的服孝是非常嚴格的，那是他們深入骨髓的一種觀念。

    “那么，老板娘的家里為什么沒有人呢？”

    喻十一扔出來這個問題之后就目光灼灼的看著我。

    ——難道，這就是整個王小樹之死的答案？

    這里是海鮮城，是離解州最近的一座城市。如果老板娘當時家里再沒有一個人了，她要逃難必定是往京城的方向逃，就像之前聽小媽媽說過的京城多出來的無數謀生來的女人，那是解州糟了災的女人唯一的去處。

    這一逃，就逃到了海鮮城，機緣巧合的，老板娘遇到了老板。老板在這里開了一家酒樓，或者是一見鐘情，或者是可憐她，或者是喜歡她的美麗，總之，老板和老板娘碰上頭了。老板娘如無根浮萍沒有依靠，老板伸出來的手臂是她不得不選的臂膀唯一。她只有一個要求——讓她為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守完孝。

    老板答應了，于是整整三年時間真的沒有碰過他。這期間店小二來了，可能店里的生意也逐漸好了起來。老板娘孝期一滿，老板和她就成了親，很快就生下了小嬰兒。

    整個故事簡直流暢無比，如果老板娘要殺的人恰好是王小樹，那么王大樹一定就是她的報仇對象。很有可能就是那個滅了她全家的人。

    能被王大樹直接端掉的家族，恐怕也不是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老板娘能從這樣的滅頂之災內逃出來不容易，但是她的身體逃脫了噩夢，心里卻從未出來過。她昨天還告訴我說，回來只是多送了條命而已。我嘆了口氣。

    喻十一聽見了，他問我：“你覺得這事兒老板知不知道？”

    “我知道。”

    門被推開了，老板一個人筆直的站在門外：“我從頭到尾都知道。”

    喻十一皺了皺眉頭：“你不知道偷聽別人說話是很不禮貌的嗎？”

    老板完全沒有抱歉的意思。從昨天到今天，我現在才認真的打量起老板來。個子不高，五短身材，五官長得挺淳樸，穿著一件半舊的灰色棉袍。棉袍上沒有補丁，做工非常細致，感覺是量身制作的似的，我想這一定是來自老板娘的手藝。

    老板臉上一點笑都沒有：“你們要知道，殺父之仇，滅門之恨，沒有人能夠忘卻的。娘子雖然跟我過了這些年，但是知道，這家族的仇恨她放不下。我氣的只是她動手如此著急。”

    門外老板娘的聲音輕輕傳過來：“相公，我怎敢不急？這次機會過了，下次又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了。”我心一跳：“什么叫沒有機會了？”

    老板娘此時已經走進房間來。她先把房間門關上了，跟她相公匯報了一句店小二已經被她打發到后門睡覺了，才又轉頭來跟我說：“如今天下的大勢，姑娘難道不知道？”

    我還真不知道，老板娘只好說出她的判斷：“這天子怕是撐不久了。”

    喻十一和我都瞪大了眼睛。且不說皇帝哥哥目前身體還沒啥毛病，就是有啥毛病，她離這么遠一個老百姓怎么會知道？等老板娘解釋了方才明白，老板娘所說的撐不久，不是身體撐不久，是這權利、勢力，拼不過萬俟君了。

    “若是萬俟真的登基，他手下的王大將軍必然要出頭的了。王大樹那個賊人和王大將軍是本家，多年來受了不少照顧。等他真的飛黃騰達，我再想殺他也是不成的了。這世道誰說的清楚，萬俟也許明日就打京城，也許后日就打京城，我不敢再錯失機會。王大樹唯一的孩子沒了，他就該知道我全家葬身火海的痛楚！”

    老板娘說到動情處自己支持不住，滿臉都是冷汗，老板趕緊一把扶住她，道：“你這又是何苦……”

    我和喻十一此時只驚訝一件事：萬俟君造反這事兒，在民間已經人盡皆知了嗎？老百姓們對皇權，已經沒有了一點點信任和懼怕了嗎？

    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皇權的威嚴是皇家得以執政的重要工具和武器。如果大家不再迷信皇帝是天子，如果連所有平民都知道皇上現在只是任宰相隨意擺弄的一個洋娃娃，也許今天也許明天就會覆滅的末代皇帝……

    我不敢細想，喻十一也緊緊握住我的手。我的腦子里突然冒出了一個特別可笑的想法：也許現在的京城，已經是萬俟君的天下；我的皇帝哥哥，已經像夢里一樣，被落到天牢里雙腿被打斷，再也再也站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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