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曹馨還是去自首了。即使我和喻十一根本無意去舉報她，王小樹的死我們遠比老板一家更有嫌疑，但是老板娘還是義無反顧的去了，她有最樸素的認識：殺人，就該償命。

    可是她一家子的命，又該由誰去償呢？

    王大樹雖然憤怒，還好不是個濫殺無辜來泄憤的人。他只取了曹馨的性命，還容老板厚葬了她。現在我跟喻十一現在這一隴新墳前，看老板抱著孩子一臉的蕭索，墳前的紙錢堆在風中簌簌的一點點化成灰燼。

    老板已然頭發灰白，算起來不過是三十左右的青年，竟然真的就這么一夜白頭。他表情肅穆，讓我想起來那夜他對老板娘的責罵和老板娘的嚶嚶哭泣。

    那是老板娘下手后他的害怕和疼惜吧，這個耐心等了她三年的男人突然發現幸福的生活竟然是美麗泡沫，空中樓閣，那場噩夢從未在老板娘心中過去。

    留了老板娘，老板可曾后悔過？

    “如果沒有娘子，我這幾年才是行尸走肉。”老板對著墳墓，也不知道是對我們，還是對自己說：“娘子的身世坎坷，如果不是那一場飛來橫禍，我做夢也娶不到娘子這樣的女人。”

    曹馨是解州鹿城著名鄉紳曹家會的小女兒。曹家會算是解州有名的地主了，從曹馨爺爺輩開始就積攢了大量的財富，到曹家會這一代，他本人非常有商業才能，接手曹家產業以來就開始改革，在短短數年時間幾乎讓曹家的財富翻番，這樹大終于招來了風：曹家受人構陷，官司輸的莫名其妙，眼看就要直接面臨抄家。曹家會心里清楚的很，這是官府，或者說某些官員看上了曹家的財產，是要直接來搶了。

    曹家會幾代經商，基本的藏富措施還是有的。因此官府來抄了曹府，卻只拿到了幾乎曹家三分之一的財產，更多的自然被曹家會轉移出去了。當時的地方官怒了，親自去拷問曹家會，該上的重刑全都上了依然一無所獲。

    當奄奄一息的曹家會回到曹家時，少女的曹馨震驚了。那樣一個血肉模糊、幾乎辨不出人形的父親，在幾天前從家里被官兵帶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健康的。帶父親回來的官員頤指氣使的說，這次王大人下令帶朝廷重犯曹家會回來，就是讓曹家感受到官府的重視，必須盡早交出財產，不然真下了判決那就是男為奴隸女作娼，讓曹家會再好好考慮考慮。那官員口中的王大人，就是當年的王大樹。

    一家人都愁眉苦臉，曹家會已經很難發出聲音了，看的曹鑫直掉眼淚。

    當晚，曹馨被媽媽推醒的時候，看到外面已經火光沖天。曹馨甚至來不及跟媽媽說一句話，就被媽媽扯出來直接推進灶房，藏進家里藏糧食的地窖里頭。曹馨記得媽媽說過的最后一句話是：“千萬別出來！”

    這一躲就是整整三天。三天里曹馨已經記不清是怎么度過的。地窖里是全黑的，好在有泥土間細細的通風口。曹馨又餓又渴，時睡時醒，全身發熱好像進了地獄。沒有光，她就蜷縮著，等第四天她終于忍不住推開地窖門的時候，眼睛已經適應不了黑暗，腿也幾乎站不起來了。

    曹家已經是黑糊糊的一團灰燼。除了墻壁什么都沒有，家里甚至連一塊布、一粒米都沒有了。曹馨不敢輕舉妄動，自己謹慎的躲了一天，入夜才在黑暗中逃出了曹家。四處望去兩眼茫茫，她不知道何處能容身，只好一路奔走。飯也討過、廟也住過，或許是上天保佑曹家的唯一血脈，她一路到了海鮮城，遇到了她相公。

    當然，她安頓在海鮮城沒多久，估計就知道了曹家已被定案了意外起火，王大樹負責善后，當然也抄走了曹家剩下的所有財產。她當時還無力回天，只想著十年不晚，就在孝滿了之后跟老板成親，還生下了孩子。

    就在她懷胎九月時，王大樹竟然調離了解州，到了海鮮城統領州軍！曹馨覺得這是報仇的好機會，就暗暗一直關切著。老板勸不動，也不忍心勸。滅門之恨，怎能說不報就不報的？

    于是后來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

    我覺得很沉重，喻十一也不說話。苛政猛于虎，草菅人命一味斂財的地方官是該死，誰知道他的手里還斷送了多少性命？而且我們心里都清楚的很——直接放火燒死鄉紳一家，恐怕不是王大樹一個人的主意，王大樹雖然是個貪官，倒還有幾分軍人的風骨。后面必然還有大鱷，這就要我們去解州查個究竟了。

    我記得曹馨在酒樓要去官府自首前，曾向我們凄楚問道：“公子，姑娘，你們可愿為我曹家上下一百三十口報仇？”

    我不敢點頭，曹馨竟是直接下了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觸地的響頭，抬頭額頭經已然滲血：“求公子夫人一展身份，曹馨也好放心去死。”

    老板眼睜睜看著曹馨就這么跪著，大男人的眼淚在眼眶里晶瑩剔透。我不忍心，就看喻十一，喻十一也正在看我。我沖他點點頭。

    喻十一當著老板面扶起來曹馨：“我是宰相萬俟君獨子萬俟清朗的大舅子，自家掌著京城天香樓；這位是當今天子的親妹妹海砂公主。”

    曹馨愣了，大概是雖然知道我們倆并不是平頭老百姓，也猜不到竟然一個是宰相親家一個是皇家女兒。老板怔了一晌也直接跪下了：“求公主和公子為我家娘子報仇！”

    喻十一和我此時難道還能拒絕么？

    自然是答應下來了。曹馨報仇之后已經一心赴死了，只是還舍不下相公孩子，癡留了幾日。心里已然是死灰一片了。

    離真正分報仇還有很遠。

    我不知道喻十一是在怎么想的，我現在才覺出這一趟實在任重道遠。原本我只覺得，穿越過來的人沒必要鉆什么牛角尖，這說不準就是個鏡花水月的架空世界，說不準就是我的一個夢，實在沒必要投入太多感情。曹馨的案子完全改變了我的想法。

    我站在曹馨的墳墓前，聽見她的孩子嗚嗚的一聲聲哭泣。我在心里默默的答應黃泉下的老板娘：

    查清曹家命案后，我必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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