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湛趁勢追擊叛軍卿塵亦不愿久做耽擱催著十一隨后便啟程。駐軍處離燕州也就是一日的路程十一卻下令慢行沿途多有歇息直到第二日下午才近燕州。
面前銀炭火爐十分溫暖一絲一裊漾出些檀木的淡香炭條燃盡的時候透著銀白色的精致一寸寸落成灰。卿塵身上搭著件紫貂毛披風半靠在車中閉目養神耳邊傳來說話聲她嘴角微微揚起絲笑意。
十一和殷采倩騎馬同行正在車外有一搭沒一搭的斗嘴。十一雖不像夜天漓那般吊兒郎當沒正經但也不是好惹的主今天殷采倩不知為何總落下風氣呼呼地嚷道:“有其弟必有其兄你果然和十二王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十一卻慢條斯理地道:“錯了十二弟那點兒本事都是我從小教出來的不過平時懶得像他那般胡鬧你若誠心討教回頭我告訴你怎么對付他。”
殷采倩方要反駁前面一匹快馬絕塵馳來十一見了來人笑道:“長征你這是什么急事風風火火的?”
衛長征兜馬轉到近前馬背上行了個禮:“殿下王妃可在車上?”
“派你來催四哥等得掛心了吧?”十一剛笑說了句卻覺衛長征面帶憂色問道:“有事?”
衛長征俯身低聲回稟十一眉間一皺:“怎么鬧成這樣?”
車窗處一動素手如玉撩起了垂簾傳來卿塵清淡的聲音:“長征出什么事了?”
衛長征見卿塵眉眼倦倦氣色不比前日好多少襯在裘衣下一色的蒼白。他心中猶豫最終還是上前道:“王妃殿下和湛王因為李將軍的事動了氣現下兩不相讓僵持在那里我們都說不上話不知王妃什么時候能到大營。”
話未說完卿塵已吩咐道:“停車!”跟著便起身出了車外。云騁一直跟在近旁此時見了主人湊上前來卿塵翻身上馬:“十一我和長征先走一步你們也快些。”
“你胡鬧!”十一抬手便挽住了她的韁繩衛長征急道:“王妃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不過只這么一點路程你們擔心什么?”卿塵心里有些焦急:“這個時候他們若鬧開往后就更不能收拾了。”趁著十一一息動搖的功夫她揚鞭催馬十一沒能攔住急命冥執帶了一隊侍衛隨后護衛傳令全軍加前行。
路上衛長征將前因后果仔細說給卿塵。昨日經歷大戰玄甲軍和中軍仍舊沒有截下柯南緒被他退兵回守燕州。
然而也正因此戰柯南緒無暇顧及臨滄。唐初略施誘敵之計大張旗鼓正面佯攻卻有李步五萬合州軍奇兵突起一舉燒了半邊臨滄城城中叛軍糧草囤積損失過半。
此役大捷叛軍形勢急轉直下唐初、李步率軍返回與凌王部下玄甲軍、湛王統帥的二十萬中軍在南良峪會合休整人馬補充所需準備即刻揮軍燕州。
只要拿下燕州虞呈孤守薊州便萬難再有作為這場圣武朝最大的叛亂勝負已近分明。
然而三軍會合之后監軍營竟以叛將之名將李步羈押上報至中軍帥營。此次李步雖然立了大功卻事虞呈叛國在先后又在虞呈陣前倒戈讓湛王極為反感見了請奏便吩咐依例處置。
軍法早有先例叛將罪無可赦一律斬示眾通報各州引以為戒。
中軍帥令令出如山。此前自遼州巡使高通之后早有數名叛將被斬因此震懾幽薊十六州其他存觀望僥幸之心的守將無人再敢異動北疆原本人心紛亂的局面在短時間便肅然一清。
但此時要問斬李步自合州而來的五萬精兵豈會束手待斃一時激憤竟兵圍監軍軍營強令他們放人。這一鬧不可收拾終于驚動了兩位王爺。
合州軍膽敢如此放肆夜天湛心中已是震怒就憑縱容部下叛鬧軍營這一條罪李步便不能寬赦。
夜天凌卻認為目前要平合州軍之憤李步不能草率處死。更何況合州、景州以及臨滄之戰中李步功不可沒從叛一事也當酌情處置。即便不是這些原因單憑李步曾是夜衍昭的部將夜天凌亦會維護到底他的堅持卻讓夜天湛察覺到異樣。
李步因舊事而誹怨天帝隨虞呈起兵之時曾宣稱寧附虞呈不事天朝其態度之堅決天下皆知。此時他竟肯獻祁門關歸降夜天凌不僅是他還有一個以文戍邊在幽薊十六州極得民心的劉光余。這不由得人不思量其中玄虛。
夜天湛執意要將李步問罪他可以保全南宮競但絕沒理由放過李步。
如此情勢幾句話下來就僵持不下幾乎要演變成玄甲軍和中軍的對峙。從鞏思呈到唐初、史仲侯隨軍謀士、帳前大將皆在兩位王爺的盛怒之下無人敢置一詞連挑起事端的合州軍亦意識到事態嚴重屏聲靜氣不敢妄動。
大敵當前軍中生變。唐初等人苦無良策商議之下只得便命衛長征快馬加鞭趕去請凌王妃。
冬日天黑的格外早卿塵和衛長征趕到大營時落日已沒一眼望去營火初升軍帳間四處燃著的火把照的刀劍光寒人影重重。
快馬濺雪馳往轅門守將見來人長驅直入停也不停喝道:“什么人!”
衛長征沉聲叱道:“放肆!”揮鞭將欲上前阻攔的守將格開。那守將一驚俯身道:“末將沒看清是衛統領還請衛統領恕罪!”
便這一瞬卿塵已帶著冥執等數十名護衛縱馬入了大營。她在監軍軍營前悄然下馬只見中間空地上李步被監軍士兵押在刀下雙目微閉臉上既是悲憤又是慘然。
四周將士林立分做三支合州軍與中軍兩相對峙玄甲軍橫斷其中。偌大的地方聚集了數千人卻不聞一絲話語只能聽見火把燃燒在風中噼哩啪啦作響偶爾驚起一兩聲馬嘶在黢黑的暗處突兀地帶出不安。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軍前兩位王爺身上。一色玄甲衣袍下略似相同的眉眼細看處溫冷背后的剛硬峻肅之中的深沉那其中的目光如兩柄離鞘的劍月下光華清寒深夜冷鋒無聲。
是僵持著然一個面色如玉一個神情清峻連一瞬迸逝的冷光都叫人懷疑是否真實唯有一股凜凜劍氣無法抑制地散開來。
身經百戰的將士都熟悉這樣的氣息那是兩軍決戰前的風云暗流只等待一點微小的火花便是烽火沖天千萬人屏息看著各懷猜測。
軍中悄悄讓出一條道路唐初和史仲侯等見了卿塵低聲道:“王妃!”
卿塵微微點頭對鞏思呈道:“鞏先生。”她和鞏思呈在湛王府曾多次見過只是話不投機鞏思呈和她始終頗為疏離。但她知道鞏思呈在夜天湛幕僚之中舉足輕重鞏思呈也清楚她對夜天湛意味著什么何況凌王那邊唯有她能勸。
“王妃”鞏思呈抬手一揖直言道:“眼下大戰在即此種情形叫人堪憂還請王妃費心。”
卿塵淡聲道:“關鍵在李步。”
鞏思呈道:“李步并不是非殺不可軍情之前殺也不在這時。”
無論如何夜天湛只要“軍令”兩個字便已足夠見鞏思呈等都抱著息事寧人的想法卿塵放心一笑:“有鞏先生這句話便好。”她一抬頭忽而眸中閃過細微的驚詫。
鞏思呈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都不約而同地察覺到一絲異樣。
夜天凌的面容此時背對著火光下一概神情模糊在深處不見分毫只能看到夜天湛慣有的微笑淡淡掛在唇角甚至比平時還深了幾分。然而那笑下面若寒霜眸色冷凝毫無情緒他突然自齒間擲出兩個字:“放人!”
只言片語如冷風化成的刀刃原本暗涌的激流戛然中斷。夜天凌手中有樣東西收了回去微微一側身火把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映出深邃的輪廓深眸之中靜海無波。
形勢如此逆轉眾人都有些意外沒有人看清夜天凌手中拿的是什么卿塵心底卻涌起千般無奈。
那是一方玄玉龍符如夜天湛手中的虎符、李步等戍邊大將手中的豹符一樣都是天朝節制軍隊的信物。所不同的是玄玉龍符之上篆有兩行銘文“甲兵之符如朕親臨”小小八個金字象征著天朝至高無上的調軍之權號令千軍莫敢不從。
歷代之中龍符作為天子隨身之物很少交付帶兵大將使用然而天帝和夜天凌在北疆戰略上不謀而合臨行前將龍符授予夜天凌虞呈叛亂平定之后夜天凌便將調集諸州兵馬進攻突厥徹底粉碎漠北虎視眈眈的敵人接著兵臨西域整飭三十六國以遏制日漸強大的吐蕃。
功在一役永靖西北。其中的信任和倚重天知地知父子心知除此之外也只有卿塵明了。只是她沒有想到夜天凌會在此時為了保全李步用上這道龍符如此一來他與夜天湛之間那種微妙的平衡和回避終于出現了第一絲明顯的裂縫沿著這道縫隙將是各自不能回頭的天陷地裂。
漠原之上風聲厲厲遠處山影嶙峋起伏融沒在已然盡黑的夜色下深深將整個軍營包圍其中。四周看不到盡頭的黑唯有眼前跳動的火把是清晰的。
卿塵站在火光所不能及的暗處看著眼前萬眾矚目的兩個男人這莫名其妙的人生一場她沒有太多珍惜的東西唯獨有些人用他們的心留住了一縷飄渺的靈魂他們融于她的骨血一點一滴重塑了一個她讓她忘記了曾經滄海的荒涼前塵如煙的空茫。
這一世一身染了他的風華著了他的心骨然而浴火重生是痛的這痛不知在哪里一分一寸纏了上來。
面前刀光劍影是男人的世界沒有了事態的逼迫她不想再往前邁一步。
這一刻她現原來心底深處分外軟弱她不過是義無反顧的去面對早已預知的事實在這樣的直面中固執的堅強。
眾將尚在事情的轉變中有些疑惑卿塵轉過身去輕聲道:“史將軍你和唐將軍一起送李步回營一則寬慰其心也提醒他管好自己的合州軍再有事如今晚四殿下也不能再饒他。十一殿下和南宮將軍隨后便到安排扎營約束各部屬養精蓄銳不日還有戰事萬勿松懈。”
史仲侯此時雖受中軍調遣但向來在凌王麾下習慣了當即便和唐初領命而去鞏思呈眉頭一緊。卿塵說完這幾句話在別人現她之前便靜靜退開不料鞏思呈跟了上來:“王妃請留步。”
卿塵停下腳步:“鞏先生還有事情?”
鞏思呈目光如電直視于卿塵眸底暗帶幾分隱憂:“王妃山有二虎軍有兩帥照今晚這等情形軍中各自為政混亂至此燕州一戰何來勝算?”
卿塵背著火光眼眸底處一片幽靜。她極淡地一笑笑影蒼白卻透出從容自若的冷靜這讓鞏思呈記起早日在湛王府中數次的接觸。
那時候她常陪湛王在煙波送爽齋如花解語如玉生香是談古風笑當時是薄湯武非周孔嘻笑怒罵各不同她骨子里卻總帶著這樣一種與生俱來的冷靜似乎飄于春光夏影之外就那么不聲不響的透在人的心腑。
一個女人的冷靜讓鞏思呈直覺上感到不同尋常尤其是在她拒絕成為湛王妃之后鞏思呈便直接提醒過湛王對她要慎重。然而有些事情并不會因為預知或是警醒便會改變既有的路程比如感情。
此時鞏思呈對著卿塵這雙眼睛那眼中一絲疲憊和傷感之后仍舊是不動不變的冷靜鞏思呈熟悉。
卿塵淡淡道:“鞏先生你不妨記下一句話平叛三十萬大軍只有一個主帥那便是湛王殿下。”
鞏思呈蒼老的眼底精光一閃接著逼問:“王妃之言卻不知凌王殿下作何想法?”
卿塵仍舊那么安安靜靜地看著他:“我的話便如凌王親口所言鞏先生可放心了?”
鞏思呈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一瞬似是在考慮此話的份量。
卿塵此時看鞏思呈的面容微微模糊眼前的火光似乎正逐漸和夜色連成一片變得影影綽綽深深淺淺。過了片刻鞏思呈慢慢后退了一步抬手長揖:“打擾了王妃鞏某先行謝罪。”
鞏思呈說話的聲音和四周起落不休的人馬聲混在一起聽起來有些飄忽好似遠處很吵眼前卻安靜得一片空白。卿塵維持著唇角一絲微笑勉強點了點頭。她轉身舉步冥執和衛長征護在一旁見她步履有些不穩卻又不敢貿然上前相扶。此時身后一陣鏗鏘靴聲有人行至近前從身后在卿塵腰上一扶那強而有力的手臂立刻給了她穩定的支持。
“殿下!”
夜天凌一揮手挽著卿塵低頭問道:“長征說十一弟和你隨后到你怎么會自己在這兒?”
“我先回來了。”卿塵靠著他他的手穩持有力似乎將無盡的力量沿著掌心傳遞到骨髓血液一切虛弱和痛楚都讓步如山的堅強如海的溫暖不動聲色地護著她離開人群。
一走出眾將的視線夜天凌抬手便將卿塵橫抱了起來大步往營帳走去。四周還有不少將士巡營衛長征等跟在后面一愣帳前幾個玄甲侍衛也不約而同地呆了呆急忙低著頭搶上前去掀起帳簾。
“臉色這么差出什么事了?”夜天凌俯身審視卿塵似是余怒未消面色峻冷駭人。
衛長征回來時卿塵吩咐他只準報四個字:一切平安。夜天凌回頭掃了衛長征一眼衛長征上前單膝一跪:“長征知錯!”
夜天凌冷然道:“你真是大膽了。”
卿塵急忙握住夜天凌的手:“干什么為這點兒小事拿長征出氣?話是我讓他回的你盡管找我便是不過現在我累了你讓我先歇一歇再和你解釋。”說著抬眸示意衛長征先行退下免遭池魚之殃。
夜天凌回頭怒瞪她眼底那鋒銳卻微微一軟伸手輕撫她的面頰。卿塵貪戀著他掌心的溫度:“四哥我敵不過柯南緒要破燕州還得請左先生來。你讓李步回合州吧免得再生是非。”
夜天凌聲音冰冷:“柯南緒傷了你?”
卿塵笑笑:“我沒占上風但他也算不上贏。”
夜天凌道:“他昨天能沖破我玄甲軍的攔截的確是個好對手可惜此人需留給左先生我已派人去合州了。你在帳中好好休息若再讓我看到這樣的臉色我就立刻送你回天都。”他語氣斬釘截鐵的叫人不敢反駁。卿塵知道外面還有很多事等著他處理乖乖閉上眼睛想到件事情復又睜開:“對了我剛才和鞏思呈……”
她話未說完夜天凌手掌蓋到了她眼睛上她被擋住了視線什么也看不見但卻感覺到夜天凌輕輕一笑:“我聽到了‘我的話便如凌王親口所言’本王豈會拂王妃的面子?放心睡吧。”
卿塵眼前被罩著的黑暗微微一亮夜天凌起身揮手熄滅了燈火帳中復又暗下來。卿塵看到他頎長的身影一閃出了大帳她靜靜地瞅著微有淡光的前方臉上還覆著他手掌的溫度身旁還都是他的氣息側耳細聽金柝聲寒鐵甲冰劍戎馬金戈的軍營夜里她在這一刻感覺到細微而分明的幸福。唇間不由自主地竟漾開淺笑透過靜謐的光影細細描摹他微笑的模樣仿佛有流水湛湛三月芳菲的美照亮她清柔的眉眼微瀾一漾媚雅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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