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逐漸迫近,定州守軍根本沒能抵擋多少時候,四門淪陷,內(nèi)城隨即失守,全軍潰敗。
玄甲軍一旦入城,迅速撲滅各處火焰,掌控要道,安撫平民,收編敗軍。不過一個多時辰,定州易主,重入天朝統(tǒng)治。
太陽的升起并不因任何原因而改變,天邊徐徐放亮,露出魚肚樣的顏色,一絲絲微光隱約可見,緩慢涂染,黑夜低眉順目退避開來。
夜天凌同卿塵并騎入城,唐初正指揮士兵清理戰(zhàn)場,上前請示道:“殿下,定州巡使劉光余負(fù)傷被擒,如何處置他?”
夜天凌下馬審視城中情形:“帶來見我。”他與卿塵舉步登臨城頭,越走越高,延伸于殘雪的血跡。斷劍冷矢。硝煙余火都遺留在身后,舉目所見層層開闊。
腳下大地莽原無盡,鋪展千里,長河一線,遙嵌蒼茫,四野城皋依稀可見。祁山與雁望山雄偉的峰脈蜿蜒壯闊,越嶺而過便是漠北民族縱橫馳騁的草原大漠,天穹高廣,遠(yuǎn)而無所至極。
此時天際遙遠(yuǎn)的地方,一輪朝陽破云而出,金光萬丈耀目,將整個大地籠罩在光明的晨曦之中。
云海翻涌,冷風(fēng)烈烈,夜天凌傲然站在城頭遙視天光,腳下是剛剛臣服的定州城,身前可見漠原萬里棉際,身后城池險關(guān)錯落,江山連綿如畫。
劉光余在玄甲侍衛(wèi)的押送下登上城頭,看著眼前沐浴在晨光中堅冷的背影,身心俱震。玄甲軍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力量便是來自此人,輕而易舉攻取定州,使數(shù)萬守軍瞬間兵敗至此的亦是此人。
夜天凌聽到腳步聲回頭,“給他松綁。”
侍衛(wèi)挑斷繩索,劉光余活動了一下疼痛的手臂,僵立在幾步之外,不知夜天凌將他帶來此處是何用意。他衣袍之上雖血跡斑斑,但神情倒還平靜。
夜天凌緩步至他身前,“定州巡使劉光余,本王以前好像并未見過你。”
劉光余自嘲苦笑:“久仰殿下風(fēng)神,卻一直無緣相見,今日得見,不想是這般情況。”
夜天凌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打算?”
劉光余道:“請殿下給我個痛快,如此感激不盡。”
“你的意思是求死?”夜天凌淡淡道。
劉光余道:“平叛大軍不赦叛將,眾所周知,我早有準(zhǔn)bèi
,只求殿下寬待其他將士。”
“哦。”夜天凌喜怒不形于色,劉光余有些摸不清他究竟要怎樣,聽到旁邊一個清柔的聲音說道:“劉大人,你應(yīng)該算是”北選“的官員吧。”
劉光余扭頭,見卿塵正淺笑問他。他方才便見凌王身邊站著一人,城頭長風(fēng)飛揚處從容轉(zhuǎn)身,一股清逸之氣叫人恍然錯神。如果說凌王是肅然而剛冷的,那么這人渾身散發(fā)出的便是一種極柔的氣質(zhì),仿佛天光下清水淡渺,無處可尋而又無處不在。
所謂“北選”的官員,是因北晏侯屬地向來都有自薦官吏的特權(quán),遇到官員出缺。調(diào)動。升遷等事,往往由北晏侯府挑選合適之人擬名決定。日久以來,北疆各級官員。將領(lǐng)幾乎都由虞呈一手指派,連吏部。兵部也難以插手,這些官員一般便被稱為“北選”。
劉光余確實是經(jīng)虞呈選調(diào)之人,雖不知卿塵是誰,但對她的問話還是點頭承認(rèn)。
卿塵淡淡一笑:“但如果我沒記錯,你之前是以文官之職入仕,圣武九年參加殿試,金榜之上是欽點的二甲傳臚,御賜進(jìn)士出身,當(dāng)年便提為察院監(jiān)察御史。可是不到半年,你便因一道彈劾當(dāng)時尚書省左仆射李長右的奏本遭貶,左遷為長樂郡使,四年任滿后雖政績卓著,卻并未得到升遷,直到圣武十七年才平調(diào)奉州。不過你在奉州卻因剿匪之功而聲名大震,其后被虞呈選調(diào)定州,圣武二十三年居定州巡使之職至今。這樣說起來你又不能完全算是北選的官員,你在北選之中是個異數(shù),而且文居武職,這在戍邊的將領(lǐng)中似乎也是第一人。”
劉光余詫異卿塵如此了解他的履歷,信口說來分毫不錯,之前為官的經(jīng)lì
并不讓他感到愉悅,只說道:“那又如何?”
卿塵目光落至他的眼前:“我記得你的幾句話,”興兵易,平亂難,靖難易,安民難,安民之道在于一視同仁,如此則匪絕,則邊患絕“,你現(xiàn)在還是這樣認(rèn)為嗎?”
劉光余越發(fā)吃驚,問道:“你怎會知dà
此話?”
卿塵道:“我在你述職的奏章上見過,記得是你自奉州離任時寫的吧。”
能隨意瀏覽官員奏章的女子,天朝唯有修儀一職,劉光余恍然道:“原來你是清平郡主。”
卿塵微笑道:“凌王妃。”
“哦!”劉光余看了夜天凌一眼,夜天凌目光自定州城中收回來,“你兵帶得倒還不錯,但要以此絕邊患,卻還差得遠(yuǎn)。”
劉光余道:“絕邊患并不一定要靠武力,定州雖不是邊防一線兵力最強(qiáng)的,但卻向來很少受漠北突厥的侵?jǐn)_,兩地居民互為往來各尊習(xí)俗,長久以來相安無事。”
夜天凌唇角微帶鋒冷:“戰(zhàn)與和,輪不到百姓決定,即便他們能和平相處,突厥王族卻不可能放qì
入侵中原的野心。多數(shù)時候,仁義必要依侍武力才有實施的可能。”
劉光余著眼于一方之民,夜天凌看的是天下之國,卿塵淡笑問道:“且不說邊疆外患,眼前內(nèi)患荼毒,劉大人又怎么看?虞呈興兵,殿下平亂,都容易,但最難的還是安民,定州百姓怕是還需yà
有人來安撫,劉大人難道能置之不理?”
劉光余心中疑竇叢生:“殿下軍中人才濟(jì)濟(jì),難道還在乎我這一名叛將?軍令如山,哪有赦叛將的道理?”
夜天凌笑了笑,此時衛(wèi)長征登上城頭,將一封信遞上:“殿下,有李將軍自景州的消息。”
夜天凌接過來,卿塵在旁見李步信中寫道,“稟殿下,昨晚兩萬士兵詐入景州,各處都順利。只是巡使錢統(tǒng)臨陣頑抗不服,叫囂生事,被我在府衙里一刀斬了,還有兩名副將是虞呈的親信,不能勸降,也處死了,如今景州已經(jīng)不足為慮……”她莞爾一笑,李步是如假包換的武將,和眼前的劉光余可完全不同。
夜天凌看完信,竟抬手交給劉光余:“你也看看。”
劉光余愣愕著接過來,一路看下去出了一身冷汗。祁門關(guān)中合州。定州。景州三大重鎮(zhèn),一夜之間盡數(shù)落入凌王掌握之中,頃刻天翻地覆。他被眼前的事實所震驚,感覺像是踩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根本不知dà
接著還會發(fā)生何事。
夜天凌將他臉上神色變幻盡收眼底,說道:“李步用兵打仗是少有的將才,但行政安民比你劉光余就差些,若如錢統(tǒng)一般殺了你似乎有些可惜。”
劉光余抬頭道:“殿下是讓我看清楚錢統(tǒng)抗命不從的下場嗎?”
夜天凌皺了皺眉,卿塵說道:“殿下的意思是,他連李步都能如此重用,何況是你劉光余?錢統(tǒng)為官貪佞殘暴,素有惡名,即便此時不殺,之后也容不得他,你要和他比嗎?”
劉光余一時無語,再扭頭看定州城中,昨夜一場混戰(zhàn)之后,現(xiàn)在各處仍透著些緊張氣氛。幾處大火雖燒的是軍營,但依然波及了附近民居,玄甲軍將士除了肅清各處防務(wù),已經(jīng)開始著手幫受累的百姓修整房屋,或暫且安排他們到別處避寒。陽光之下,有個年輕士兵抱起一個正在無助哭啼的孩子,不知說了什么,竟逗得那孩子破涕為笑。
卿塵正和劉光余一樣微笑看著這一幕,而夜天凌的目光卻投向內(nèi)城之中,再一抬,與漸盛的日光融為一體,灼然耀目。卿塵轉(zhuǎn)身道:“定州畢竟臨近漠北,此時亦要防范著突厥才是。”
劉光余道:“漠北冰雪封地,突厥人主要靠騎兵,冰雪之上行軍艱難,所以很少在冬天興起戰(zhàn)事,應(yīng)該不會趁機(jī)侵?jǐn)_。”
卿塵微微點頭:“非常之時,還是小心為上。昨夜定州戰(zhàn)死兩名副將,軍中殿下會親自安排,府衙之中官員哪些能留哪些不能留,你要謹(jǐn)慎處置。”
劉光余心中滋味翻騰,這話是示意要他繼xù
鎮(zhèn)守定州,并且予以了極大的信任,他目光在定州城和眼前兩人之間遲疑,胸口起伏不定。卿塵始終目蘊淺笑,淡靜自如地看著他。劉光余突然長嘆,后退一步拜倒:“殿下。王妃,我劉光余敗得心服口服,愿意效命身前!”
夜天凌對他的決定并不意wài
:“你去吧,先去接管昨晚投降的士兵,安置妥當(dāng),其他事宜我們稍后再議。”
劉光余再拜了一拜,轉(zhuǎn)身退下,直覺現(xiàn)在烽火四起的北疆早晚會在凌王的神出鬼沒的用兵之道和深威難測的馭人之術(shù)前盡數(shù)落入其掌控,他甚至生出了一個更加驚人的念頭,或者整個天朝都將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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