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凌在劉光余退下后握了卿塵的手,帶她往橫嶺那邊看去:“知不知dà
橫嶺之中有一處綠谷?”
卿塵搖頭道:“從未聽說過。”
夜天凌薄露笑意:“離此處不算太遠,明天我帶你去。”
“去那里干什么?”
夜天凌道:“你不想看看我真zhèng
學劍的地方嗎?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咦?”卿塵驚訝,“是什么人,值得你這時候特地去見?”
“此人與我雖我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夜天凌未及說完,見十一大步登上城頭,劍眉緊蹙,步履匆匆,“四哥!”他到了近前說道,“中軍出事了。”
卿塵心下猛地一沉,方才談笑的興致瞬間全無。
“右都運使衛騫押送的大軍糧草在固原山被劫,隨行護送一萬八千人全軍覆沒,無一生還,入北疆的糧道已經被從中切斷。虞呈劫了糧草就地全部焚毀,出盡兵力將中軍圍困在燕州以北絕地。燕州境內近日大降暴雪,中軍在雪中十分吃虧,數次突襲都不能成功,反而被分作了兩處。”
夜天凌神色慢慢凝重,他當初之所以不贊成興兵北疆,便是因冬季北疆的惡劣氣候。虞呈叛軍常年駐兵在此,對于風雪嚴寒早已習慣,而天朝將士卻來自各處,除了玄甲軍以外,他們對這樣的天氣很難適應。虞呈趁此時起兵,便是要占這個天時地利,一旦遇上氣候驟變,形勢就可能發生極大的變化。
之前的勝與敗,都將加諸在這一時,虞呈深知此點,才要搶在對方兩路大軍會合之前將中軍盡快解決,以便能全力對付夜天凌的西路軍。而看來老天此時亦有相助之意,終以暴雪將北疆化作絕地,使得中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卿塵被夜天凌握著的手漸漸變得冰涼,望向這冰天雪地的北疆,修眉深鎖。
“命諸將入定州府議事。”夜天凌對十一說了句,回頭深深看了卿塵一眼,唇角拉出道好整以暇的月弧,“你先回行館,議完此事我便過去。”
離定州府一箭之地的行館中,卿塵安靜地站在廊前。
晴日無風,冬天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毫無遮攔地穿過落葉殆盡的枝椏,將覆蓋在枝頭檐上的殘雪慢慢融化,一時間淅淅瀝瀝滴滴答答敲擊在庭前光滑的長石之上,入耳清凈。
此時很難想象燕州境內狂風暴是怎樣一番情況,中軍被困的大荒谷千山絕壁,鳥獸無蹤,一旦斷了糧草軍需,大軍人數越多越就容易被拖垮,統馭失策的話甚至可能出現兵敗如山倒的慘重后果。
卿塵無聲地嘆了口氣,定下心來聽著檐前時有時無的水滴聲。漏刻靜流,轉眼過了兩個多時辰,夜天凌仍沒有回來,她幾次想轉身過府去,卻又生生忍住。她知dà
她和夜天湛之間的是非瓜葛,夜天凌自始至終心里都清楚,但他寬容著她所有的情緒,她亦不愿再在這微妙上多加諸半分。
冥執穿過中庭快步往這邊走來,到了卿塵身后單膝行了個禮道:“鳳主。”
“怎樣?”卿塵沒有回頭,問道。
“大軍分三路,一路隨唐將軍取臨滄,一路隨十一殿下奪橫梁,剩下的殿下親自領軍,直襲燕州。”冥執聲音平平無波,猶如卿塵現在面上的表情,她微微側首,問道:“中軍那邊呢?”
冥執道:“殿下沒有安排。”
“什么時候出發?”
“后天。”
卿塵眉心不由自主地一攏,轉身道:“我知dà
了,你去吧。”卻見殷采倩不知何時站在門前,瞪大眼睛看著她。
“四殿下居然見死不救!”殷采倩隱含驚怒,“我去找他問清楚!”
“回來。”卿塵徐徐說了一聲,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晰,殷采倩腳下一滯,停下步子。
“你能左右得了他嗎?”卿塵扭頭掠了她一眼,緩步往室中走去。
殷采倩眼中帶著幾分焦急,她往定州府看著,回身道:“我不能,可是你能左右得了他的決定,現在只有你能幫湛哥哥。”
卿塵微微而笑:“你錯了,他的決定不會受任何人左右,我也改變不了。”
殷采倩神情一變:“你……你這么狠得下心!”
卿塵邁步入室,白裘輕曳,似將浮雪一痕帶過,她走過殷采倩身邊,殷采倩數步趕上她:“你真和他一樣鐵石心腸,絲毫都不曾想想湛哥哥?湛哥哥對你癡心一片,當初皇后娘娘不同意他請旨賜婚,他不惜忤逆母后也堅持要娶你。你大婚的時候,他違抗圣旨也要回天都,那天我和十二殿下跟著他離開凌王府,他有多傷心你知dà
嗎?他娶王妃的時候,新婚夜里醉酒喊的都是你的名字!你即便對他無情無義,難道連這份援手的心都沒有?就看著四殿下借刀殺人嗎?”
卿塵雙眸幽深,靜靜聽著殷采倩的質問,她無法將記憶中夜天湛在大婚典禮上的俊雅身影同酒后的樣子連成一線。那日他笑如春風,他溫冷如玉,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應付于賓客之間瀟灑言笑,從容自如,此時想來,他或許真的喝了不少酒。
那時候她看到他挽著自己的王妃,時光支離破碎迎面斑駁,李唐擁著徐霏霏。
她透過深紅煥彩,以一種繁復的心情細細揣摩他的模樣,在他的春風笑意中無聲嘆息。
那嘆息中,是難言的酸楚,一點點浸透在心房最脆薄的地方,化作一片苦澀的滋味,溢滿了每一個角落。
終此一生,不能掙脫的牽絆,他們兩人都清楚,卻以不同的方式裝作糊涂。
有些事,本就是難得糊涂。
她不想讓心中的情緒在任何人之前泄露半分,不發一言,看著殷采倩,直到殷采倩覺得渾身生寒,似乎被她的目光籠在其中,倍受壓制,再有要說的話也說不出來。
卿塵目視著她因怒意而越發明亮的眼睛,淡淡道:“你若是真的為七殿下著想,剛才說過的每一句話最好都忘個干凈,否則才是真zhèng
害了他。”
“你到底管不管?”殷采倩看著她幽靜到冷漠的眸子,恨恨問。
“他不會有事。”
“呵!”殷采倩冷笑,譏諷道,“中軍遇險,四殿下調兵遣將絲毫不見救援的意思。誰都知dà
這北疆戰役非同小可,湛哥哥若是有個意wài
,軍中朝中你們就都稱心如意了吧?十一殿下也袖手旁觀,這法子真是高明!”
卿塵唇角一勾,不愧是閥門之女,殷采倩雖刁蠻任性,有些事情卻天生便看得明白,但也有些事亦并不明白,“我還是那句話,你該多了解一下四殿下。”她往案上一指,“你打開看看。”
殷采倩不解地將卿塵所指的一幅卷軸打開,正是四境軍機圖。卿塵卻不看,立于窗前隨手侍弄白玉瓶里插著的幾枝寒梅:“臨滄乃是虞呈叛軍囤糧重地,燕州亦是北疆舉足輕重的城池,他兵分兩路取這兩處,是圍魏救趙之計,叛軍定不會坐視不理。但這兩處用兵是虛招,他真zhèng
的用意是取橫梁。你看到橫梁了嗎?橫梁地處橫嶺南支和固原山交界處,是中軍脫困必取之路,也只有控zhì
了此處關隘,被斷的糧道才能得以恢復。三路安排環環相扣,一旦十一殿下與中軍會合橫梁,兩路虛兵變為實攻,到時候燕州叛軍將處于腹背受敵的死地,這才是他的目的。借刀殺人雖好,但他未必屑于一用,更不會用在此時。”她不急不徐,娓娓道來。
殷采倩并不像卿塵一般熟悉軍機圖,凝神看了半晌,方將信將疑:“即便如你所說,為何要后天才發兵?拖一天中軍便險一分。”
一瓣梅花輕輕落于掌心,卿塵無聲地嘆了口氣:“七殿下定會平安,你只要知dà
這一點就可以了。”
“你怎敢如此肯定?”殷采倩問。
“因為我相信他。”卿塵靜靜說了句,扭頭看著殷采倩,“采倩,你此時可有一點兒能體會到,夾在家族親人和凌王府之間是種什么樣的滋味了嗎?我能理解你對他的感覺,他一樣讓我心甘情愿地愛著。但你若不能了解他。相信他,這種感情遲早會毀了你,也并不能給他帶來絲毫的歡喜。抱歉,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凌王府中只能有一個王妃。至于七殿下,我的心給了一個人,便再也容不下別人了。今天我把話都說明白,或者你以后也能輕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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