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原孫于第三日下午到了燕州,鞏思呈與他舊有同窗之誼,不料在此相見,既喜且驚。喜在左原孫一到,柯南緒布于燕州城外的奇陣指日可破,驚在究竟凌王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請得左原孫效命軍前。
左原孫長袍閑逸,兩鬢微白,仍是一副機鋒沉穩的氣度,與老友見面略敘舊情,只說此次是為柯南緒而來,似對其他事情毫無興趣,也絕口不談。
卿塵這幾日被夜天凌禁足在帳中,無聊之下每天推算那奇門遁甲十八局。八卦甲子,神機鬼藏,順逆三奇六儀,縱橫九宮陰陽。她雖小有所成,但有些地方總覺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以左原孫剛剛見過夜天凌等人,便被她請來帳中仔細請教。
左原孫倒不急著開解她的疑問,問道:“聽說王妃和柯南緒較量過一陣,那柯南緒陣破琴毀,險些大敗而歸?”
卿塵想起那晚在橫梁渡,仍舊覺得僥幸,搖頭道:“只能說我破的是柯南緒的琴,當時還有湛王相助。如今布在燕州城外的陣勢仍是那陽遁三局,柯南緒不再以琴御陣,陣勢一成,步步機鋒,我便無法可施了。”
“柯南緒恃才自傲,從來自詡琴技獨步天下,他以琴御陣是因自恃無人能在七弦琴上敵得過他,王妃使他敗在此處,比破了他的奇陣更能亂其心志。”左原孫隨手抽了柄長劍,在地上畫出一道九宮圖,揮灑之下已布出柯南緒用來防守燕州的陽遁三局。
卿塵專心看著,隨口問道:“先生似乎對柯南緒十分熟悉?”
左原孫半垂著眼眸,手中長劍“唰”地劃出一道深痕,所取之處正是陣中元帥甲子戊所在的震三宮:“此人乃是我左原孫多年前引為知己之人,亦是此生唯一恨之入骨的仇人。”
卿塵一怔,抱歉道:“先生似乎不愿提起此人,是我冒昧多問了。”
左原孫緩緩一笑,抬眸間春秋過境,那抹原本深厲的恨意皆在一瞬的失落中寂淡,如歷盡千帆的江流,風平浪靜:“王妃何出此言?我與柯南緒之恩怨牽涉瑞王,平時不愿提起,是怕有人無事生非,并非不可對王妃說。當年我是瑞王府中幕僚,柯南緒少年才高名滿江左,時人知有我左原孫必知柯南緒。他來伊歌拜訪于我,我們秉燭暢談天下事,言語之中甚為投機,當真相見恨晚。我因欣賞他的才能,將他引薦給瑞王,瑞王十分重用他,他也盡心輔佐瑞王,賓主盡歡。誰知其后不久,他便開始慫恿瑞王與天帝抗衡,瑞王也因一些事情對天帝心存怨懟,便真謀劃起大事來。我百般勸說無效,反而因此與瑞王生分了。當初他替瑞王所策劃得也可算天衣無縫,難保事情不成,只沒想到萬事俱備,他竟在舉事前夜密告瑞王謀反。天帝搶先下手兵圍瑞王府,府中家眷四百余人皆盡問罪入獄。事后天帝念在太后求情,將瑞王流放客州。柯南緒卻暗中買通押解的官員,半途置瑞王于死地。而后他便事虞呈為主,如今又助虞呈叛亂,王妃都已知dà
了。我左原孫一生之錯便是交了這樣一個朋友,實為恨事。”
一段恩怨左原孫說時平淡無奇,聽來也多不過三兩言唏噓。然舊主蒙難,摯友反目,身陷囹圄,壯志東流,前事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卿塵眉心輕鎖:“聽先生所言,此人當是個反復無常。不忠不義之小人,但我聽他的琴卻別有一番清高心境,氣勢非凡,這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左原孫道:“我當初亦認為,琴心如此,人心自然,誰知終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可見這世上之事自以為知dà
的,卻往往錯得最離譜,人心尤其是。”
卿塵道:“若能生擒柯南緒,屆時自當問他何故背友賣主。左先生,這陽遁三局的玄妙我可惦記多日了。”
左原孫點頭微笑,說到行兵布陣,他眼中自然而然便是那種游刃有余的自信:“柯南緒所學乃是奇門遁甲中的地書奇門,他于九宮八卦之中另辟蹊徑,獨立見解,往往令人一見之下便心生困頓,不敢妄動,越是刻意去揣摩他陣法的變化,越會深陷其中。實jì
上他無論怎樣布置,千變萬化還是不離根本。”他用手中長劍指著面前的九宮圖:“后風創奇門一千零八十局,實為十八個活盤,也就是陽遁九局。陰遁九局。陽遁九局順布六儀逆布三奇,陰遁九局逆布六儀順布三奇,柯南緒再怎樣才智高絕,也要應合此數。眼前甲子戊位居震三宮,由此可推斷其他八宮分布,便得此陣為陽遁三局,那王妃可知他為何要用此局?”
卿塵抬眸以問:“請先生賜教。”
左原孫道:“奇門定局是按二十四天時循環,相配八卦。洛書而成。依洛書數,冬至居坎勢數一,則冬至上元便為陽遁一局,冬至小寒及大寒,天地人元一二三,此時正是大寒上元。”
“所以柯南緒用的便是陽遁三局,那么接下來上元將盡,中元如何?”
“上元一定,局數推進六宮即得中元,陽遁順推,陰遁逆推,大寒。春分三九六。”
“則依此而推,大寒中元便為陽遁九局,先生的意思是柯南緒下一步的陣勢將是陽遁九局?”
左原孫微微點頭:“就如花開花落四季交替,桃花不可能開在冬季,寒梅也不可能綻于夏時,柯南緒無法在大寒中元維持這陽遁三局。”
卿塵眸光一亮:“如此說來,大寒中元時甲子戊將由震三宮移往離九宮,移宮換位的間隙便是破陣之機。”
左原孫道:“正是如此,但柯南緒不會輕易將弱處示人。若我所料不錯,他必過中宮而寄坤二宮,用以惑敵。”
卿塵依左原孫方才所說,正將奇門遁甲十八局一一推算,頓覺豁然開朗,有如走入了一個奇妙的天地,聞言抬頭道:“先生對柯南緒可謂知之甚深。”
左原孫深深一笑,淡然道:“越是深交的朋友變成敵人便越可怕,柯南緒對我也一樣了如指掌。”
一節三元,每元五天,隔日便是大寒中元。軍中暗中布置兵馬,左原孫與鞏思呈參詳商議指揮若定,靜候佳機。如此難得的機會卿塵自然不想錯過,趁夜天凌不在便溜出了軍帳。
冥執當著守衛職責,一見她出來,頓時一臉苦相:“鳳主,讓殿下知dà
,屬下定受責罰。”
卿塵側首看他,眉眼彎彎地一笑,做個悄聲的手勢:“他一時也回不來,就算回來,我人好好的,他還能軍法處置了你?”
冥執苦笑道:“神機營和冥衣樓不同,殿下一句軍法下來,屬下便得挨著。”
卿塵笑道:“你這次就還當沒看見,他問起來有我。”轉身又遞了樣東西給他:“這個陣局我是剛跟左先生學的,你用心仔細琢磨透了,他以后行軍打仗還要倚重你,哪里還能罰你?”
冥執繼xù
一臉苦笑,卿塵施施然沿著軍營一側往高處走去,沒走多遠,便遇上十一在前面凝神看著雪地上什么東西,一柄長劍斜斜指著,兀自出神。
卿塵悄悄上前一看,卻是地上畫著幅八卦圖,她笑問道:“想什么呢?你何時也對這五行八卦感興趣了?”
十一聽腳步便知dà
是她,也不回頭,說道:“我在想這八卦之中,一則至陰,一則至陽,相輔相融渾然天成,無往不利。若一旦各為其政,便孤陽不長,獨陰難盛,終究會有所偏失,你說可是這個道理?”
卿塵聞聲知意,遲疑道:“他們是不是又起了爭執?你夾在中間為難了吧?”
十一此時回頭一笑:“沒有,四哥還是四哥,雖山崩而色不變,七哥也還是七哥,溫文爾雅勝春風,只是越看著如此,反叫人心里越不安。”
“你從來不說這些的,今天怎么了?”卿塵緩步走到他身邊。
“倦了。”十一仍笑著,青影一閃長劍入鞘,拿起金弓,遙遙瞄準百步以外的箭靶,“兄弟雖還是兄弟,卻畢竟和從前都不一樣了。”
十一微微瞇著眼,抬頭看向晴冷的天空。天色極好,萬里無云的湛藍連著茫茫千山的雪,映得人眼底心底盡是干凈的晴朗。也不過幾日的時間,風雪嚴寒似乎都沒有了先前的勁頭,從西蜀到北疆,一晃冬季將盡,偶爾從空氣中感覺到一絲回暖的微風,山川間撲面而來的已是別樣的氣息。
奔流而下的三川河穿過南良峪,遠遠地涌向燕州城。此時冰濤雪浪封蓋著寬闊的河面,兩岸掛著冰凌的密林層層錯錯不斷伸展,仿佛一幅靜止的羊脂白玉畫,但卻偏叫人感覺到枝頭積雪消融,冰層下水流激緩,悄然破冰碎雪,滔滔不絕,陽光似能透過那冰色映著流水,依稀聽到琤輕響。
卿塵站在河邊,天仍是冷的,呼吸間一團白霧頓時籠在眼前,她扭頭笑了笑:“十一,我問你一句,都是皇上的兒子,他們想的事情,你難道就沒想過?”
十一似是一愣,旋即露出個英氣逼人的笑,他對卿塵挑了挑眉梢:“這種問題也只有你會問,也只有你問我才會答。但凡是男人便有雄心壯志,更何況生為皇子,自小聽的看的都非比尋常,心中豈會沒有那般志向?功名富貴莫過于天下,處在大正宮中,面對那個萬人仰望的位子,有時候不可能不想那些事情,只是事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們這些皇子,都是皇族與仕族之間的關鍵,蘇家和鳳家。衛家不同,自來立于朝堂的根本是不爭。母妃性子柔弱,從來不曾想著冠寵后宮,卻二十余年深受父皇寵愛。十二弟飛揚跋扈,在天都不知惹了多少事端,父皇卻一再縱容,這都是因為蘇家門庭清高,無黨無私。所以在父皇眼中,在朝堂上,蘇家的每一句話都有分量,沒有人不看重蘇家。”
“那你呢?”卿塵問道,“你又整天和四哥在一起,皇上不也一樣重用你?”
十一想了想,笑道:“你既這么問,我不妨告sù
你個秘密,我從小纏著四哥帶我玩,其實是父皇命我去的。”
撲面一陣風來,仿佛大正宮中春日料峭。龍柱飛檐下幼小的十一站在父皇面前,父皇看著遠處四哥修挺的背影,神情復雜:“澈兒,今后不妨和你四哥多親近些。”
雖是答yīng
下來了,心中卻有幾分不情愿,四哥那沒勁的脾氣,話都不多說的。然而從此還是總到延熙宮找四哥,很少有人去的蓮池宮也因母妃的經常走動多了幾分生氣。
真zhèng
敬服四哥是那一年的春獵,四哥沒帶侍衛獨自射殺了一頭白額猛虎。
-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