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元坊斯府庭前兩株梧桐樹被狂風吹得枝葉亂擺地上飛沙走石暴雨將至。
斯惟云雖已位及人臣但府第仍如以前。帝曜初年清查虧空四進院落被人縱火燒了半邊昊帝降旨賜他新宅卻被他上書辭謝只重新修繕了一下依舊安居此處。
今日自宮中回府斯惟云憂心忡忡不料剛剛邁進府門管家急步迎上低聲道:“老爺衛統領等候您多時了!
衛長征?斯惟云聞言一震“人在何處?”
“在西廳!
斯惟云屏退隨從快步趕去西廳迎面便見衛長征輕甲利劍站在窗前。
“斯大人!”衛長征見了他也不多禮直接一拱手“宮中有旨意!
斯惟云振衣欲跪被他阻住;“不必了是密旨請大人親自過目!闭f著便取出密旨遞上。
斯惟云雙手接了拆開一看明黃云箋加印丹砂金龍行璽的確來自御書房不錯一路看下不由驚出滿身冷汗。
衛長征待他看完將另一封金漆密信取出“自湖州東行最多三日便可趕至瑯州玄甲鐵衛已等候在外請大人攜此信前去務必轉交湛王。”
斯惟云心中已然雪亮;噬辖陙硖岚魏T將相懲貪腐任循使步步削奪仕族重權。鳳家已覺利刃在頸危機四伏不欲坐以待斃竟勾結御醫謀害皇上妄圖反戈而擊顛覆天日。這些年來清查虧空得罪無數閥門權貴朝中多少人對他斯惟云恨之入骨一旦仕族掌權定不會放過他和杜君述等人方才皇后在武臺殿將他貶至湖州原來竟是明貶實保。此時皇上病重鳳氏一族在朝中勢大根深若與之硬碰勝負難料。更何況鳳家外有四道布政使控制十六州軍政重權除了帝都附近重要州府之外另有文州、紀州、現州、瑯州等正處東海軍需要道之上一旦有變湛王腹背受敵必將陷入危境;屎筮@是在以緩兵之計穩住鳳家欲確保東海戰事順利。
然而這些都還在其次最讓斯惟云震驚的是皇后此時同鳳衍虛與委蛇一手將鳳家拖至云巔當機立斷借鳳衍之手掃除殷家復又飛書湛王暗中調兵遣將劍鋒直指鳳家。環環相扣步步為營她究竟要干什么?面對這些手握重兵的湛王又將會怎樣?斯惟云想到此處不由打了個寒噤穩了穩心神問衛長征:“這究竟是圣旨還是娘娘的懿旨?”
衛長征一笑說道;“斯大人看筆跡難道還不知嗎?是圣旨還是懿旨這又有何區別?事不宜遲大人啟程吧我還要到杜大人附上走一趟!
斯惟云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煩請轉告娘娘斯惟云定不辱命。”
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卿塵站在殿外耳邊盡是刷刷急落的雨聲。
雨落如注瓢潑而下激濺在開闊的白石廣場之上水花成片。肅穆莊嚴的大正宮籠罩在雨勢之中遠遠模糊成一片浮金琉璃。
舉目之下雨幕蒼茫天地間一片無止無盡的安靜心中沒有一絲念想似被這雨沖刷得無比干凈。心靈隨著大雨無垠伸展幾與這天地融為一體每一滴雨都清晰澆注心頭透徹淋漓。
檐下冷風撲面吹得卿塵衣袂飄搖不定。雨絲斜落衣襟她卻始終站立不動任雨水飄落際濕了面容把那一雙眼眸洗的清亮。已經多少天了任她用盡針藥夜天凌始終昏迷不醒。那毒一次作似乎被他自己的意志強壓下去再不曾反復但他的身體也到了所能夠承受的極限。
看著他一動不動的睡著仿佛靈魂被掏空緩緩填滿了恐懼。如果……她不敢想這兩個字深夜里獨坐榻前握著他的手現原來有很多話想和他說。她便一點兒一點兒地說給他聽曾經她記憶里的世界她所向往的未來她藏在心里細微的憂愁與歡喜。初相遇再相逢心相印情深種不覺已近十年萬千歲月如水過花開花落朝朝暮暮還有多少個十年……
他就在身邊卻不曾如往常般側凝注聽她低語不曾勾起唇角對她一笑不曾用那樣清淡的聲音答她的問話他只安靜得令她一字一句都凄涼。但只有這樣的訴說才能驅散那生滿心間的恐懼她才不會在那樣寂靜的夜里獨自被黑暗吞噬。于是便這樣一直說下去片刻都不停直到曙光破曉又是一天。
又是一天明處刀光劍影暗處虎狼環伺三千宮闕連綿萬里山河。一天的雨孤獨的冷無力的疲憊絲絲浸入了骨髓。
卿塵閉上眼睛指尖狠狠嵌進掌心忽然將眉一揚往前邁了一大步直接站在了雨中。
“娘娘!鄙砗舐湎螺p重不同的腳步聲。
卿塵自雨中回身莫不平率冥衣樓部屬衛長征與南宮競等心腹將領跪于殿前檐柱撐起高殿深廣低暗的光線中穩斂的眼神玄衣鎧甲堅銳的身姿多少令人心安。
“如何了?”卿塵緩緩拭去臉上冰冷雨水步回廊前淡聲問道
“稟娘娘十八鐵衛已護送斯大人順利出城。”
“兩城禁軍盡在掌握無有異動。”
“玄甲軍將士枕戈待命隨時聽候調遣!
“司州諸處也已安排妥當!
“好!鼻寰徱恍ρ谌チ藵M眼憔悴卿塵的聲音十分平靜甚至透出冷然:“不要驚動對方確保東海戰事無恙動手之時務必干凈利落。”
“是。”簡短而有力的聲音落入雨幕之中莫不平抬頭問道“娘娘皇上可是有好轉?”
卿塵緊抿著唇纖眉淡鎖不語。莫不平見狀有些話也不得不說了便斟酌道;“事到如今娘娘是否應該做下最壞的打算?”
不料卿塵霍然將眼一抬說道:“皇上絕不會有事!”她眼底血絲隱隱似悲似恨苦澀難言。莫不平等都低了頭不敢看她更不能再說其他只默默立在面前。
卿塵心頭一陣撕裂般地劇痛身子竟微微一晃險些站立不穩忽見晏奚急匆匆自里面奔出來到了近前撲跪在濕地上激動的連聲音都走了調;“娘娘皇上……皇上醒了。”
眾人大喜過望卿塵返身便往殿中跑去。晏奚跟在身后從未見皇后如此步履倉促再不是素日靜穩風儀。他一路小跑跟到了屏風之前突然停住腳步低頭退了下去。
寢室中落著垂簾滿室藥香清苦靜如深夜外面雨聲淅瀝幾不可聞。卿塵只聽見自己急促的腳步聲到了榻前忽地停住癡癡望向云帷之后。
夜天凌倚在枕上半合雙目面色如雪更添削瘦眉心蹙痕半沒于燈色淺淺輕似浮影銳如劍鋒。聽到聲音他睜開眼睛看到她唇角慢慢帶出一絲笑容。卿塵一步跪在他身邊無聲地抱住了他緊緊貼著他的身子將臉埋在微涼的絲帛之間。
夜天凌吃力地抬手撫上她的肩頭啞聲問道;“下雨了嗎怎么渾身都濕透了?”
卿塵身子微微抖喉間澀楚難當多少話語堵在那里卻一句都不能言。他的手很涼渾身沒有分毫暖意她亦冷如雪人一般只是難抑顫抖。肌膚相貼擁抱間僅有的溫熱自心口漾起溫暖著彼此的冷彼此的孤零。一層帩紗方寸天地靜得沒有一絲聲息;“不怕有我在。”
他的聲音因虛弱而低啞卻如此真實地就在耳邊。卿塵終于抬頭凝眸看向了他卻只一眼便淚落襟前。明明止不住的淚卻偏又笑著眸光清清澈澈春波般柔亮幾可鑒人。
夜天凌指尖滑過她面頰微攢了眉無奈道:“都是做母親的人了還像個孩子樣的又哭又笑不怕女兒笑話!
卿塵也不和他分辯此時只覺得他說什么都是好的握了他的手貼在臉上柔聲道;“四哥你覺得好些了嗎?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一面又仔細試他的脈象越放下心來:“撐過了這些天毒性已弱慢慢再用藥拔除余毒調養舊傷便無大礙了。”
夜天凌滿臉倦意深深眼中卻幽黑無底隱見冷峻:“區區藥毒能奈我何?”他似若無其事刀山火海過來了那抽筋剔骨的痛苦落在這話中只見不屑和傲然。說話間他低低一聲咳嗽卻叫卿塵心疼到極致忙返身取了藥坐到榻前拿玉匙輕輕舀了送至他唇邊。
藥中微苦夜天凌卻并不在意倚枕靠著靜靜看著她嘴角噙著一絲溫軟笑意將那藥一勺勺喝盡。卿塵托了藥盞微微抬眸忽然便定定停在他的凝視中。光陰退流仿似回到多年前一晚他們初遇山間萍水相逢驀然回眸燈火闌珊中落定的塵緣。
那時她不知他是夜天凌他不知她是寧文清就只在那一回一抬眸浩然相對今夕何年。
如果她是為他來這一世那他這一世就只是為了等她。碧水潭中伸手相救屏疊山下取箭療傷早已在冥冥中將彼此的生命相交再也難分再也難舍。
雪衣素顏秋水明眸仿佛再過千年也不會變的模樣是他夢里前生曾見今生命定。相視中夜天凌微微而笑“清兒若不是這一箭我便錯過了那屏疊山也錯過了你!
燈下淚痕在卿塵臉上映出淡淡清光他的話讓她心底一酸輕聲說道:“可是這一箭也差點兒讓我失去了你。”
夜天凌疲倦地向后靠去唇邊笑意緩緩加深:“不過一箭而已還是值得。只可惜那住屋毀在了火中等哪一日咱們回去重建一個給你。”
卿塵伸手握住他十指相扣心里只余柔軟一片。夜天凌微微扭頭過來;“放舟五湖遨游四海你想先去哪里東海嗎?”
卿塵愕愕:“四哥?”
夜天凌低聲淡淡說道:“我都知道你這幾天說的話我都聽得見!彼斐鍪秩ポp輕抬起卿塵的臉頰唇邊笑容俊傲病中微涼的手指似乎虛弱無力但那底下蘊藏的能量只要反手一握便是九洲天下風云變翻覆四合八荒!按龞|海戰事平定我帶你去你那云海仙山繁華地又有何難只要你想只要我在天下無處不可去!
卿塵凝眸于他靜靜轉出一笑:“只要你在四海皆是我家何處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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