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美玉落淤泥
    小小年紀的榴蓮,第一次面見君顏,表現倒是超乎尋常的鎮定。他斂眉恭敬地回答慶帝的話,神色間并沒有畏懼之色。
    要知dà
,慶帝可不是一般的皇帝,想一想當年他是如何上位的,便可知悉他是什么樣的人。雖說病了幾年,身子很孱弱,但是,那種天家的威嚴和冷厲的氣勢,卻是能讓近身者膽寒的。
    秦玖心中暗暗欣慰,榴蓮在她面前表現一向膽小,沒想到到了正式場合,倒有些膽識。慶帝瞇眼打量了一番榴蓮,并未再多問,便接著去詢問榜眼和探花。倒是另外有人將注意力集中在了榴蓮身上,那人是謝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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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wp瓊林宴除了有新科三甲的進士外,還有朝中重臣參加。謝滌塵是去年的武狀元,如今是正三品的金吾衛統領。他正在和翰林院掌院元梓正說話,兩人在談話之余,目光偶爾瞥向榴蓮,最后元梓正點了點頭。秦玖雖未聽到他們在談些什么,卻能料到是和榴蓮有關的。
    謝滌塵是安陵王顏夙的人,他對秦玖和榴蓮的印象自然不好,這個時候想要排斥榴蓮,那是必定的。
    秦玖冷眼瞥了瞥坐在慶帝下首的顏夙,他身著朝服,一頭烏發梳成頂髻,被金環箍住。他靜靜坐在那里,手中把玩著杯盞,神色淡漠,眼尾高挑的雙眸中,透著一絲冷然。偶爾和旁人交談兩句,縱然有笑意,也并不能達到眼底。
    在這個世上,似乎除了蘇挽香,再也無人能讓他露出真心的笑容,縱然是坐在自己父皇身畔,面對著如此熱鬧的夜宴,也是不能。
    當年的他,可并非如此樣子。
    那個朝氣蓬勃、意氣風發的少年早已歷練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
    以前,他告sù
她,他最恨的便是耍手腕弄權術之人,他也無心那個九五之尊的位子。可事實呢?自從絆倒了白家后,他一直在向著那個位子在努力。
    當年的她,是如此的傻啊!只要是他說的話,她都會相信!所以,才會落得到如此這種境地。
    “陛下,今夜新科進士都是我們大煜國的少年才子,不如讓各位才子們作詩,讓蕭大司樂派司樂坊的歌姬唱出來,豈不是美事一樁。”翰林院的掌院元梓正站起身來提議道。
    慶帝聞言,眉毛一揚,似乎也極其感興趣,沉聲道:“如此甚好。就從一甲的三位進士開始吧!”
    秦玖一見元梓正讓作詩,便忽然領悟了他要做什么。但她并未著急,只是淡淡看了榴蓮一眼。那小子絲毫不知有人要刻意針對他,而是饒有興趣地接過宮女遞過來的筆墨紙硯,預備作詩。
    今年的新科前三名,狀元是榴蓮,榜眼叫云幕天,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書生。他模樣清俊,但眉目間卻透著一絲狷狂之色,但凡才子,多半都是有幾分傲骨的。他瞇了瞇眼,便提筆寫了起來。
    探花郎名叫宋晨,他的年齡看上去介于榴蓮和云幕天之間,他看上去為人極其穩重,他遲遲不下筆,一直在皺眉思索。
    片刻后,云幕天的詩作已好,有宮女過來收了過去,送到了大司樂蕭樂白手中。
    蕭樂白今夜依然著一身白衣,那如雪般的顏色在耀眼的琉璃垂晶燈映照下,皎潔如滿月。他垂下眼簾,迅速掃了一眼云幕天的詩作,唇角微微勾了起來。他很快將詩作交到了歌姬手中,盤膝坐在團墊上,開始撥弄箜篌的琴弦。
    裊裊樂音從他指尖下流淌而出,這是他看了詩作后臨時現做的曲子,舒緩而動聽。歌姬便隨著樂音,開始唱云幕天那首詩。
    歌姬的歌喉動聽,曲子的曲調美妙,只不過,那詞卻并不怎么好。
    “十年苦寒窗,一朝中狀元。……皎皎少年郎,何以侍邪妄。……”
    其他的詞句不重yà
,重yà
的就是這幾句。
    點出了人物是狀元,事情是伺候邪妄之人。
    秦玖原本以為謝滌塵讓元梓正提議作詩,是想為難榴蓮。卻未曾想到,竟是讓云幕天作詩譏諷榴蓮。原來,這么快,云幕天便已經歸在安陵王的麾下了。
    這首詩很明顯是在抨擊榴蓮和他的關系,將她視做了邪妄,將榴蓮視做了她的男寵。
    座上眾才子都不是傻子,很快便知悉此詩說的是榴蓮。原本,榴蓮和她的關系很多人還不曉得,這么一來,倒是都知dà
了。
    榴蓮聽了這幾句,額頭隱隱冒了汗,轉首朝著秦玖望了過來。秦玖以目示意他不要緊張,榴蓮的心似乎這才定了下來。
    座上的慶帝閉著眼睛,手扶著龍椅的扶手在假寐,手指卻隨著樂音在打著拍子,似乎并未察覺到詩句中的不妥。
    顏夙安然寧和地坐在那里,手中握著杯盞,斂眸看向杯中酒液,眼睫都沒有抬一下。坐在顏夙對面的顏閔神色就格外地值得人回味,他似乎很焦急,朝著秦玖望了一眼,又朝著榴蓮望了一眼,似乎準bèi
著隨時站起來為榴蓮說話,這樣的裝腔作勢讓秦玖很是討厭。
    這首詩作唱完了,滿堂才子們無人說話,只因不知要說什么。只有一人打破寂靜說了話,正是今科的主考官于宣于太傅。
    于太傅學問極高,是各位皇子的授業恩師,在朝中德高望重,但是他為人耿直,對許多事情并不太了解,自然也不知dà
榴蓮的來歷,此刻聽了這首詩,極是詫異地揚起花白的眉毛,問道:“這是怎么回事?狀元郎在侍候誰?”
    于太傅身畔一人立kè
附耳告sù
了他,于太傅瞇眼朝著秦玖的方向望了過來。顯然那人已經告sù
了他,榴蓮便是她的侍衛了,或者說得是榴蓮是她的男寵。但無論是哪一種,似乎都激怒了于太傅。他親自閱的考卷,對榴蓮的才華知之甚詳,如今知悉這件事,當真是打擊。他瞥了榴蓮一眼,目光極其哀痛。
    于太傅在席上立起身來,朝著慶帝道:“陛下,老臣實在不知狀元郎是如此出身,當真是一塊美玉落在了淤泥里。此子甚有才華,真是可惜。”
    秦玖正飲了一杯酒在口中,聽了于太傅之言,口中酒水幾乎噴了出去。
    美玉落在淤泥之中,也虧這老家伙說得出來這種話。
    秦玖放下酒盞,方要說話,就聽得蕭樂白淡淡的聲音響了起來:“于太傅此語微臣不懂,這首詩微臣更是不懂了。什么叫侍邪妄?十年苦寒窗,一朝狀元郎。……皎皎少年郎,何以侍邪妄。秦狀元十年寒窗苦讀,自然是為了侍君,如何成了侍邪妄,難不成,云榜眼認為陛下是邪妄不成?”
    秦玖聞言,悠然品了一杯酒。
    雖說,她不知蕭樂白為何會幫榴蓮說話,但這句話當真是說到點子上了,一下子就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
    榜眼云幕天原本唇角還掛著譏誚的笑意,聽到這句話,神色一震。其實這事倒也怪不得蕭樂白,實在是他這首詩為了打壓榴蓮,作得太急了。
    謝滌塵也微微有些變色,神色有些焦急。
    云幕天忙離席朝著高座上的慶帝叩首道:“陛下恕罪,微臣這首詩并非指的是陛下,而是指的……”
    “指的是誰呢?”慶帝終于睜開了眼睛,目光深深落在了云幕天身上,“在如此宴會之上,竟作得暗諷之詩,莫非你便是憑借這種才華考的前三甲的?”
    慶帝并未動怒,話語只是輕輕飄落。
    但這已經足夠了,云幕天臉色頓變,背后頓時汗出如漿。張口似乎還要再分辨什么。自然,以這個人這種膽識,這種輕狂的性子,不說些什么才是怪事。
    就在此時,顏夙說話了。
    “父皇,云榜眼想必是酒飲得多了,我們何必將醉話放在心上。不如,讓他下去醒醒酒吧,父皇不要壞了心情。”顏夙緩緩說道,目光卻如鷹隼一般,冷厲而銳利地落在云幕天身上。
    云幕天頓時一僵,張開的口慢慢合上了,再不敢分辨一句。
    慶帝長長一聲嘆息,抿唇看了云幕天一眼,揮袖道:“罷了,你下去吧。”
    一場硝煙消弭于無形。
    秦玖心中清楚,慶帝方才顯然已經動怒了。無論云幕天說的是否是他,但是,在這種場合,他做出來“侍邪妄”這種句子,就算是慶帝明明知曉說的不是自己,心中難免也不舒服的。畢竟,下面無論哪一位臣子,都是侍候的君王。
    更何況,榴蓮則是他親自恩準參加大試的。她就算在眾人眼中品行不端,也算不得邪妄。倘若她是邪妄,那么同為天宸宗的朝中其他官員又是什么呢?那宮中的惠妃豈不是也是邪妄了?那皇帝如此寵愛惠妃,又算是什么呢?
    所以,此事幸得安陵王顏夙及時阻止了云幕天的爭辯,否則,最后被罰的,一定會是云幕天。
    很快,云幕天被人帶了下去醒酒。
    蕭樂白上前道:“陛下,可還要唱詩?”
    慶帝顯然失了興致,擺了擺手道:“不必了。蕭愛卿,最近可有譜新的曲子?”
    蕭樂白溫柔閑雅地笑道:“稟陛下,微臣新譜了一首《江城子》。”
    “奏來聽聽吧!”
    蕭樂白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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