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拉——
伴隨著某物被劃開的聲音,世界被劃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創口。
然后,有某物從中墜出。
“嘭。”
十數米的高度非同小可,伴隨著大理石地板的一陣震顫,來自世界之外的某物終于墜入大地,掀起厚重的煙塵。
仿佛完成了某種使命一般,勾連著世界內側與外側的裂縫漸漸彌合,并最終抹平,沒有在這個世界上留下哪怕一絲一毫的痕跡。
時間緩緩流逝。
仿佛成了被世界遺忘的遺棄地,外界的喧囂完全與此處無關,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逸靜謐,直到……來自世界之外的的某物——更準確的說,是某個衣衫襤褸的少年那滿是血痂的食指關節微微曲張。
以此為序幕,艾米·尤利塞斯的意識漸漸復蘇。
并不算長的眼睫毛下意識的眨動,在強烈眩暈感的侵擾下,少年艱難的睜開眼,漆黑的瞳仁如同傳說中存在于至深之夜最深處那吞噬一切的幽深黑暗一般深邃,其中映照著浩瀚無垠的宇宙虛空。
單單只是看到就會被震撼,單單只是看到就會察覺自身的渺小——毫無疑問,在榮光者此刻的肉體凡胎之中寄宿著某種非人之物——不,用如此寬泛而又狹隘的概念去形容、去界定人類無法理解也無法認知的偉大存在,實在是太過傲慢也太過愚蠢。
但這些都與少年無關。
漆黑瞳仁中的微觀宇宙在一瞬間斂去,年輕榮光者清醒的一瞬間就差點因身體上的痛楚再度陷入昏迷。
痛、痛、痛!
身體的每一條肌腱都酸楚無力,每一塊骨骼都隱隱作痛,連帶大腦也昏昏沉沉的運轉不開,仿佛被米婭掀起的旋風給繞了幾十圈一般,眩暈、惡心、反胃……種種不適疊加在一起幾乎可以擊垮一個人的意志。
所以少年只是沉默,在沉默中的忍受著那仿佛永遠看不到盡頭的苦痛。
先前……到底發生了什么?
比起身體上的不適,艾米更在意的反倒是記憶的缺失——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記憶的最后只是純白的世界忽然被冰冷深邃的黑暗所吞噬。
在那之后發生了什么?
不知道。
他又是怎么被傳送到這里來的?
不知道。
腦袋仿佛變成了一團漿糊,除了與伊格納緹相關的記憶還算清晰外,之后的記憶完全是一片空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徹底抹去一般,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是在那之后直接陷入了昏迷,還是因為某種原因失去了那段時間的記憶?艾米不是很能確定,但他能夠確定的是,他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并不正常。
不為別的,只因為這里是赫菲斯托斯神廟。
供奉火種的神廟。
巴洛特風格的建筑,空曠高大簡潔的空間設計營造出的宏大感與神圣感,少年的視線在那仿佛高不可及的穹頂與支撐天地的宏偉巨柱上微微停駐,隨后搖頭:盡管一直以來不曾有機會步入這座被奉為至高的神廟,但對它的描述在各類典籍中并不罕見,再加上那在赫姆提卡獨一無二的建筑風格,想要錯認也不容易。
如果說是巧合的吧,這未免也巧合的太厲害了吧?
火種——
是先民燃燒殆盡后的殘骸。
伊格納緹的話語猶在心間游蕩,仿佛中了某種魔咒一般,他忽然很想深入赫菲斯托斯神廟,一窺火種的真面目。但艾米從來不是任憑感性行動的人,念頭才剛剛生出,就被他果斷的掐滅,火種與先民的真相確實很重要,但現在更重要的還是……將他所窺見的那場浩劫告知杜克·高爾斯沃西等實權人物。
平心而論,能夠阻止那個怪物復蘇的,大概只有教團與榮光者了。
所以,必須分清事情的主次輕重。
教團那邊恐怕也要親自跑一趟,與米婭意外失散基本宣告先前的計劃流產,不能確定米婭現在情況的少年,根本不敢將赫姆提卡的未來賭在可能性上,既然要做的話,無論如何都要做到最好,做到他所能做的最好。
疼痛感伴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減輕,又過了好一陣子,艾米終于能夠嘗試著從地上站起,盡管身體仍然有些不太聽使喚,但最起碼的行動力已經得到了保證,接下來要做的只是行動。
或許上層區現在因為與混沌教派的戰爭而危機四伏。
但至少赫菲斯托斯應該還是安全的……應該吧?
少年這么想著,然后邁開了腳步,赫菲斯托斯神廟很大,空間也足夠寬廣,并未有太多掩飾的他走在大道上,傳出一陣陣空曠的足音。
似乎……有點太過安靜了?
不自覺的停下腳步,挑起眉頭。
赫菲斯托斯神廟作為供奉火種的神圣之所,盡管各個榮光者家族不會派出家族中的最強者坐鎮,但能夠成為神廟衛士的榮光者沒有一個是庸手,神廟大祭司埃德加·高爾斯沃西更是赫姆提卡城有數的強者,再加上與火種達成的某種共生關系,即便復數的黑暗眾卿來襲,也絕對無法侵入這座承載著赫姆提卡希望與未來的至高神廟。
是他想多了?
或許吧。
艾米不置可否的想到,不由將警惕提升到了最高。比起那些或真或假的情報,他更信任的還是直覺,況且小心謹慎些終歸不會有錯。
于是——
呼吸聲漸漸平緩,腳步聲完全斂去
少年如貓一般悄然無聲的行進在道路之上,他可不打算就此離去,盡管沒有打火種的主意,但他還是打算覲見下那位埃德加——那位終身不得離開赫菲斯托斯神廟的神廟大祭司,想必知曉赫姆提卡的不少隱秘,對他在死亡先兆中所見到的,幾如混沌顯化一般可怕的惡物,說不定知道些什么。
如果由這位隱隱超然于赫姆提卡世俗體系之上的高貴者說明情況,想必城主那邊即便對他再有意見,也不會加以阻擾,可就算如此心底多少也還是有所難安,畢竟……就算不被世俗的家族概念束縛,在那一位的名字之后,仍舊被冠以高爾斯沃西這個姓氏,體內仍然流淌著和杜克一般無二的血脈。
希望一切能夠順利吧。
從情理上來說,能夠坐到那個位子上的人不會那么意氣用事,但從情感上來說,艾米的心底仍舊有非常強烈的不安全感,即便他此刻已經知道這種沒來由的不安只會成為此行的阻礙,然而有的時候人內心的怯弱很難在短時間內依靠意志克服,就這來說,艾米·尤利塞斯也不會是例外。
但與一般人不同的是,少年的目的性非常強,且有與之相匹配的行動力,絕不會因內心的膽怯和怯弱而產生任何的遲疑,哪怕心底的不安感再如何的強烈,他也能將它壓下,并按照擬定的計劃進行行動。
然而即便如此,他腳下邁出的步伐在下一刻也不禁停滯。
果然——
眼睛微微瞇起,艾米小心的收回已經邁出一半的步子,身子一點一點、小心謹慎的向墻邊挪去,隨后從拱門的一角踏出頭來,小心的打量著門后的世界。
血,在大理石地板上恣意橫流,十數具尸體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從拔出的武器來看,應該做出了一定的抵抗,但拱門之后那個被鮮血與尸骸染紅的環形大廳上,卻看不到相應的戰斗痕跡。
也就是說……只是一瞬間,抵抗就結束了。
他們都死了。
甚至連像樣的戰斗都沒爆發,十幾個哪怕在上層區也稱得上一流的榮光者,就這么悄無聲息的死在了赫菲斯托斯神廟之中。如果是在和平年代,或許會引發一場席卷整個上層區的動蕩,但在與自萬古延綿而下的戰爭中,他們的死只是大海暗潮下微不足道的一個小水花,連一點漪漣都不足以泛起。
但那只是相對于歷史的大勢而言,不同人有不同的視角,艾米·尤利塞斯在這一刻根本沒有想那些大而空泛的事情,他所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寒意——麻煩大了,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麻煩都大了。
哪怕不考慮長遠,單考慮眼前,將十數位榮光者一舉殺死的勢力、集團或某個人必然會對他形成嚴重的威脅,就算他在這段時間內已獲得了飛躍性的提高,有自信能與傳聞中足以對單座城市榮光者集團產生威脅的黑暗眾卿過上幾招,也礙不住他現在這一身傷患——不要說戰斗,就連相對劇烈的運動都會對身體產生二次傷害,一旦與那些可怖的敵人遭遇,哪怕擁有死亡先兆,也難逃一死。
而將目光放長放遠一些,則會發現更為可怖的事實——赫菲斯托斯神廟是榮光之裔的圣地,是游離于現有權力體系之外的神圣之所,在上層區敢向它發起挑釁的大概只有混沌教派一家,但作為與榮光者有著交織數千年恩怨糾葛的老牌組織,怎么可能不知道神廟到底有著多么驚人的防御,又怎么會不思考針對的辦法。
換而言之,敵人有備而來。
恐怕出動了復數的黑暗眾卿,并且具備了以一人匹敵一城之力,連伊格納緹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后也不免流露驚俱之色的可怕存在,很可能就在敵人之中。
因為只有如此,才有可能對火種產生威脅。
沒錯——
火種。
除此以外,少年想不到在赫菲斯托斯神廟之內還有什么能值得混沌教派這般興師動眾,連正面戰場上的絕對主力也抽調出來,參與到此次行動中來。
那么,該如何抉擇。
艾米·尤利塞斯瞇起眼,命運已在他面前已分成兩條互補交錯的筆直道路。
或許一條通向榮光,一條通向毀滅,但更大的可能還是,無論他行進在那條道路之上都看不到希望,在道路的盡頭只有令人絕望的……平等的毀滅。
所以,榮光者抬起頭。
而后大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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