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征軍的腳步于此處暫緩。

    哪怕經(jīng)過再如何嚴苛的訓(xùn)練，哪怕每一位圣教軍戰(zhàn)士，都將自己的身心交托給了信仰，交托給了那位全知全能的神祇。

    但即便如此，也做不到在大幅度減員后，不進行任何休整，依然能保持著昂揚的戰(zhàn)斗熱情投身于新一輪戰(zhàn)斗中去。

    說到底——

    在與黑山羊以及黑山羊族裔的那輪短暫的交鋒中，教團只能算是慘勝。

    充當(dāng)圣歌隊護衛(wèi)的圣教軍，付出了難以承受的慘痛代價——經(jīng)此一役之后，超過一萬人長眠在了這片遲早會被黑暗吞沒的土地之上，并且在黑山羊之主與創(chuàng)世紀的接連侵蝕之下，連尸骸都沒有留下。

    戰(zhàn)死沙場，當(dāng)馬革裹尸。

    盡管在秩序疆域中并未流傳有這樣的說法，但對于袍澤的情感，無關(guān)地域與時代的變遷，也無關(guān)風(fēng)俗與文化的迥異，始終如一。

    甚至因為至深之夜的特殊性，圣教軍在這方面尤為注重。

    沒結(jié)束一場戰(zhàn)斗，隨軍的神職者都會舉行一場雖然簡約質(zhì)樸卻足夠浩大的儀式，他們會按照司祭的指示，將收撿好的袍澤尸骨投入那熊熊燃燒的神圣之火中，并保持沉默，一直靜坐到火焰熄滅。

    然后，戰(zhàn)死者的灰燼將會被神職人員帶走，統(tǒng)一進行留存，并會在遠征軍回歸之際，灑落在現(xiàn)世迦南的土地之上。

    可是——

    這一次卻沒有尸骨留下。

    一萬余人，就這么活生生的被吞噬了。

    連一絲漪漣都沒有泛起。

    所以，即便是艾米·尤利塞斯這個外人都能夠感受的到，整個圣教軍營地的氛圍雖然沒有歸于死寂，卻陷入了一種不正常的悲傷與彷徨中。

    這很正常。

    沒有人能對袍澤的逝去無動于衷，也不是任何人在面對過那無論如何都無法抗衡的敵人之后，仍然保有昂揚的斗志。

    尤其當(dāng)這個敵人本身就是具備極強精神污染能力的禁忌之黑山羊的時候。

    不要說他們這些肉體凡胎的普通人，榮光者甚至有理由懷疑，就算是持劍者之中，也有相當(dāng)一部分人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精神污染。

    禁忌名單、絕對不可接觸之?dāng)�，可從來不是玩笑�?br />
    圣教軍所受到的影響，只會更大。

    但現(xiàn)在表露出的僅僅是意志方面的消沉，而且這份消沉，在圣歌隊那連續(xù)數(shù)個晝夜都不曾間斷的歌聲下，正在逐漸褪去。

    如同滿是銹蝕的鐵劍，一點一點的被打磨干凈。

    大概只要再休整上一到兩天，編制都被打到半殘的圣教軍，就能恢復(fù)大半的戰(zhàn)力。

    這無疑是一件好事。

    但對于艾米·尤利塞斯，以及一眾新生持劍者而言，卻并不是那么回事。

    因為——

    那意味著再一次的啟程。

    深入至深之夜，盡管年輕的榮光者曾不止一次生出過這樣的念頭，可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將這個念頭付諸實踐的打算。

    太過危險。

    以教團對至深之夜的四級劃分，遠征軍即將抵達的是第三級，瘋狂級。

    在那里……

    有著一個文明，由難以計數(shù)的黑山羊組成的文明。

    像剛剛結(jié)束的那場戰(zhàn)斗一樣慘烈的戰(zhàn)斗，很有可能只是一道開胃小菜，在深入瘋狂區(qū)后的每一天都可能爆發(fā)。

    屆時，不要說照顧好漢森、愛娜他們，就連他自己，都自身難保。

    所以。

    在大軍開拔之前，有必要理清之后的作戰(zhàn)方式，以及作戰(zhàn)思路。

    但這數(shù)日來的討論，一直毫無進展。

    不僅如此，反倒在今天——

    迎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陌生的外貌，陰鷙的氣息，以及以紅色為主體，摻雜著少許黑色的法袍。

    ——來者不善。

    任何人看到他們的第一眼，都會生出這樣的觀感，更別說對他們身份心知肚明的新生持劍者們了。

    一瞬間的靜默。

    針落可聞。

    稍稍緩了一會兒后，韋伯斯特從座位上站起，朝那兩位不請自來的客人走去：“兩位執(zhí)行官大人——”

    禮儀性的點點頭，并伸出了手。

    “歡迎。”

    然后，笑容僵硬在了臉上。

    兩位不速之客沒有看他哪怕一眼，更沒有接過他伸出的友誼之手，只是以陰冷的眸光在帳篷內(nèi)的眾人身上掃過。

    “猶大是誰�！�

    其中個子偏高的一人問道，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質(zhì)問，那聲音簡直就像是在問犯人是誰一般，粗魯無禮。

    如果以這般傲慢粗鄙的口吻問這個問題的是一般人，恐怕剛剛才被榮光者救上一命的新生持劍者們就算沒有群起而攻之，也必然會施以極其不善的眼神。

    但偏偏……

    問話的是紅衣的執(zhí)行官。

    于是啞火。

    不得不啞火。

    執(zhí)行官在教團內(nèi)部算是很正常，很大眾的編制，很多部門很多機構(gòu)都會有派遣執(zhí)行官這一職位，但身穿紅色法袍的執(zhí)行官卻少之又少——倒不是說紅色有什么特別的象征意義，而僅僅是因為，沒有任何一個部門，沒有任何一家機構(gòu)，希望自家的派遣執(zhí)行官與宗教裁判所撞衫。

    畢竟——

    惡名在外。

    而這兩位粗魯甚至稱得上蠻橫的執(zhí)行官，顯然來自那個臭名昭著的部門。

    ——信理部。

    或者說宗教裁判所。

    只是他們來找猶大做什么？

    疑惑，深深的扎根于每一個人的心頭。

    于是氛圍越發(fā)的險惡。

    “我是。”

    與身邊尚且懵懵懂懂的新生持劍者不同，艾米·尤利塞斯對信理部的到來盡管同樣驚疑不定，卻清楚的知道，他們所來為何。

    ——擅離職守。

    這是他的罪責(zé)。

    早在禁忌目錄上的黑山羊降臨之際，早在他決心帶領(lǐng)大家向著圣歌隊逃竄之際，他就知道，作為帶頭者，作為第一責(zé)任人，他必定會被問責(zé)。

    哪怕從事后來看，這個決定，毋庸置疑的正確。

    可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規(guī)章制度就是規(guī)章制度，一旦違反，就必然要付出代價。

    只是……

    年輕的榮光者沒有想到，他所要付出的代價，竟然會是如此之大，他的自救之舉竟然會驚動信理部。

    麻煩大了。

    當(dāng)兩位紅衣的執(zhí)行官出現(xiàn)在他面前之時，他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但逃不掉的。

    思慮再三，他也只能坦然面對。

    “罪人猶大，以擅離職守、濫用私權(quán)等多項罪名將你逮捕�！弊允贾两K，紅衣執(zhí)行官的面容都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變化，肅穆的有些可怕，“你有權(quán)保持沉默，但在圣靈的注視下，你的一言一行，都將成為呈堂證供�！�

    另一人接口道，聲調(diào)冷硬，不容置疑。

    “不要妄圖反抗——”

    “現(xiàn)在跟我們走�！�

    從決絕的態(tài)度上不難看出，他們絕對不會吝惜于使用武力。

    這是最后通牒。

    視線在兩位不速之客身上一掃而過，艾米·尤利塞斯嘆了口氣，做出了決定。

    ——他沒有拒絕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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