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千佛但笑不語,喚了聲“驚風(fēng)”,正在街邊吃草的棗紅駿馬應(yīng)聲跑過來。常千佛挽了馬韁繩,與穆月庭并肩而行。
&nb;&nb;&nb;&nb;只是兩人距離拉得有點(diǎn)遠(yuǎn)。
&nb;&nb;&nb;&nb;那妻子拿胳膊肘頂丈夫,示意他看常千佛的臉,男子俊朗的面龐上含著笑,禮貌溫文,卻有著明顯的疏離,目視前方,并不朝身邊女子多看一眼。
&nb;&nb;&nb;&nb;“也許,還真讓你說對了。”妻子如是說道。
&nb;&nb;&nb;&nb;“今日籌糧如此順利,還要多謝常公子幫忙奔走打點(diǎn)。”
&nb;&nb;&nb;&nb;穆月庭笑道:“姨父是讀書人,生平尚玄學(xué),好清談,有些想法同我們是不太一樣的。冒犯之處,還請常公子見諒。”
&nb;&nb;&nb;&nb;常千佛淡淡笑:“蘇大人尚的可不是清談風(fēng),聽說大人剛剛擢升了官階,春風(fēng)得意,好生讓人羨慕。”
&nb;&nb;&nb;&nb;蘇鴻遇當(dāng)眾問責(zé)常千佛,斥他為富不仁,以不實(shí)借口撤除粥棚,無非是因?yàn)槌<冶さ耐顺鼋o了溫珩大出風(fēng)頭的機(jī)會,讓蘇鴻遇感覺自己被壓了一頭。
&nb;&nb;&nb;&nb;蘇鴻遇嘴上說著為百姓計(jì),心里盤算的卻是自己的官聲民望,以及與溫家的權(quán)勢爭奪,這副虛假嘴臉,實(shí)在是難看得很。
&nb;&nb;&nb;&nb;不過常千佛也沒打算計(jì)較此事。
&nb;&nb;&nb;&nb;只要瘟疫能夠平息,災(zāi)民能夠得到妥善安置,遭人攻訐幾句實(shí)在算不了什么。他對外人的言語,一向也是不怎么在乎的。
&nb;&nb;&nb;&nb;穿過九嘉街,又走過兩條街,前面就是懷仁堂所在的將軍街了。
&nb;&nb;&nb;&nb;一個滿身汗?jié)n的人匆匆跑過,差點(diǎn)與兩個扛木椽的漢子撞個正著。
&nb;&nb;&nb;&nb;那兩人正是裕泰請來搭建臨時住所的勞工,從昨天夜里干到今天了,又累又餓,還犯著困,脾氣很是暴躁,當(dāng)即扯嗓罵道:“沒長眼啊,看都不看就往前撞,撞不死你!”
&nb;&nb;&nb;&nb;那人彎腰連聲賠禮:“對不起對不起,實(shí)在有急事。”
&nb;&nb;&nb;&nb;“急著去投胎啊。”那兩人火氣未消,嘴上罵罵咧咧,抬著木椽子走遠(yuǎn)了。
&nb;&nb;&nb;&nb;被罵那人抬手抹了把汗,正要繼續(xù)趕路,一抬頭卻看見了常千佛。
&nb;&nb;&nb;&nb;常千佛也感覺那人眼熟,應(yīng)當(dāng)是哪個疫區(qū)的大夫,只是叫不出名字。
&nb;&nb;&nb;&nb;“公子,”那名大夫如見救星,叫了一聲,大步奔過來:“公子,楊樹街疫區(qū)出事了。”
&nb;&nb;&nb;&nb;不知道是因?yàn)樘@郏是這一步?jīng)_得急了,一下沒站住,常千佛忙伸手扶住了他:“別著急,慢慢說。”
&nb;&nb;&nb;&nb;“楊樹街出事了。”那人又重復(fù)了一遍:“重癥區(qū)出現(xiàn)了病情惡化,三十多人同時癥狀加劇,高熱不退,渾身抽搐,我等全力施救,但”
&nb;&nb;&nb;&nb;大夫轉(zhuǎn)過臉,以手掩面,哽咽難言:“不到一刻功夫,七八個人”
&nb;&nb;&nb;&nb;他沒有說出來,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那七八個人必是不治身亡了。
&nb;&nb;&nb;&nb;此次的瘟疫情狀極為復(fù)雜,各種癥狀都有,且容易相互感染,造成反復(fù)惡化,難以根治。
&nb;&nb;&nb;&nb;是以一開始,懷仁堂根本就拿不出對癥的方子。
&nb;&nb;&nb;&nb;常千佛來了以后,會同宴知悟等人,遍閱典籍,反復(fù)修改,不知道熬了多少通宵,才整理出一套成熟的方案。
&nb;&nb;&nb;&nb;他每晚不休不眠地研讀脈案,為的就是根據(jù)各區(qū)情況,及時對藥方做出調(diào)整,已應(yīng)對各種突發(fā)之癥。
&nb;&nb;&nb;&nb;穆典可帶人將各疫區(qū)呈報上來的脈案重新整理后,他翻閱起來快多了,因?yàn)橛辛饲昂蟊日眨}絡(luò)清晰,也更容易及時發(fā)現(xiàn)問題。這些日子以來,各個疫區(qū)的死亡人數(shù)急劇減少,疫情也得到很好控制。
&nb;&nb;&nb;&nb;誰料會突然發(fā)生這種事情。
&nb;&nb;&nb;&nb;常千佛心焦如焚,讓那大夫繼續(xù)回懷仁堂送信,轉(zhuǎn)頭向穆月庭道:“抱歉了,穆小姐,事發(fā)突然,我現(xiàn)在要趕去疫區(qū)救人,只能改日再請穆小姐到懷仁堂做客了。”
&nb;&nb;&nb;&nb;穆月庭很是不解。
&nb;&nb;&nb;&nb;照理說,她是去見穆典可的,只要穆典可答允了,有沒有常千佛的陪同都是無所謂的。可常千佛不僅在府衙外等了她大半天,執(zhí)意與她同去,現(xiàn)在又讓她打道回府,改日再去做客。
&nb;&nb;&nb;&nb;這是個什么緣故?
&nb;&nb;&nb;&nb;穆月庭是個聰明人,很快就想明白了:常千佛不放心她單獨(dú)見穆典可!
&nb;&nb;&nb;&nb;她心中有些感慨:弗論她還是穆典可的親姊,就算她真的生了什么壞心,以穆典可的心智武功,自己又能奈她何?
&nb;&nb;&nb;&nb;常千佛關(guān)心則亂了。
&nb;&nb;&nb;&nb;遂笑道:“常公子救人要緊,月庭改日再上門拜訪。”
&nb;&nb;&nb;&nb;常千佛施展輕功去疾。
&nb;&nb;&nb;&nb;穆月庭原地站了一會,心中滿是悵惘。
&nb;&nb;&nb;&nb;世事難料,誰能想到,有朝一日,穆典可會棄了金雁塵,另投他人懷抱。她與金雁塵他們,原本是那樣好。
&nb;&nb;&nb;&nb;她順著原路往回走,眼前一幕幕畫圖,全是兒時的情形。
&nb;&nb;&nb;&nb;少年唇紅齒白,站在樹下回眸一笑的情形;他一招一式地認(rèn)真練刀,臉頰上掛滿汗珠的情形;他一身騎裝,提韁縱馬,意氣飛揚(yáng)的情形只是無論哪一副畫面,都少不了那個眼睛烏黑,精靈一樣的小姑娘。
&nb;&nb;&nb;&nb;她驀地覺得難過。
&nb;&nb;&nb;&nb;從前她頂恨這一點(diǎn),恨他們倆人的形影不離。可現(xiàn)在,他們倆終于各走一邊了,她又覺得難過。
&nb;&nb;&nb;&nb;大概是因?yàn)椋鹧銐m會難過吧?
&nb;&nb;&nb;&nb;大群人迎面跑來,沒過多久,又有人從她身后跑了過去。漸漸地,滿大街的人都跑了起來。大家都在跑,一邊跑一邊喧嘩叫罵,好像是出了很大的事情。
&nb;&nb;&nb;&nb;穆月庭停下腳步,茫然四顧,忽聽得頭頂上嘩啦一陣陣響,仰頭看去,只見街邊屋頂上有人往下投灑紙張,厚厚的一沓又一沓,不知幾何數(shù),茫茫的把天都遮住了。紙張片片如雪,被風(fēng)揚(yáng)得滿空都是,落下又鋪了滿地。
&nb;&nb;&nb;&nb;有人混在人群中,扯著嗓子叫:“快看啦,快看啦,皇帝要燒死我們了。”
&nb;&nb;&nb;&nb;這一聲如同某種號令,頓時到處都有人在喊叫:“快逃命了!滁州城沒救了!”
&nb;&nb;&nb;&nb;“治不好了。”
&nb;&nb;&nb;&nb;“常家堡的公子爺都得了瘟病死了,沒希望了!”
&nb;&nb;&nb;&nb;“趕緊逃吧,讓官兵逮住,就要活活燒死了!”
&nb;&nb;&nb;&nb;穆月庭下意識地伸手,捉住了一張從眼前飄落的墨紙,剛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
&nb;&nb;&nb;&nb;那是一道圣旨,一道下令封鎖城門,燒死所有瘟患病人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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