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瓷碗湊近陸晚唇邊，黑色的藥汁眼看就要染上她的唇角。
毒藥還是解藥？
喝還是不喝？
殿內(nèi)每個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而楚王不反對，便沒有人再說話。
“慢……”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
蕭令一把捏住王季手腕，問道：“這是什么方子？”
“白礬一錢、菖蒲三兩、連翹半兩，方子是御醫(yī)院宋醫(yī)正開的。”王季恭敬道。
蕭令點點頭，伸手接了碗，轉(zhuǎn)身對皇帝道：“既如此，那便由兒臣先嘗一嘗吧。”
殿內(nèi)上下，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驚愕地抬起頭來，臉色充滿了不可置信。
公孫儀大驚失色：“殿下……！”
皇帝一掌拍在桌上：“放肆！”
“等一下。”
突然，又一個聲音在殿內(nèi)響起，聲音不大，但眾人都聽清楚了這聲音的主人，一片寂靜中，眾人紛紛將視線投了過去。
昏迷狀態(tài)的陸晚突然醒了！
所有人都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只有裴貴妃恨得咬牙。
無數(shù)的目光，如同無數(shù)的刀光劍影，讓人如芒在背。
陸晚掙扎起身，只覺得后背全是冷汗，手心也是汗津津的，她一把拉住蕭令端著藥的那只手，聲音還有些發(fā)虛，但是果斷堅決：“我確是中毒了，解藥應(yīng)該我來喝。”
她放低聲音道：“殿下如果真的要救我，就請趕緊去找解藥。”
“如果沒有解藥呢？”蕭令側(cè)目看她，聲音更低。
假如皇帝賞的是一碗劇毒無比的藥，那么喝下去就是必死無疑。以他對父皇的了解，皇帝外仁內(nèi)厲，真要下了殺心，再重要的人也一樣可以閉著眼送人去死，更何況一個微不足道的弱女子？
陸晚沉默一瞬，輕聲道：“如果沒有解藥，就請殿下替我給周子云帶一句話。”
“就說我對不起他，叫他別再等我了。”
眼底翻起一層墨色，蕭令定定凝視著她，看著她一塵不染的眸子，最終收起心底那一絲酸澀。
他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她臉頰，微笑道：“這話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把心給了他，把命給了我？”
“……”陸晚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她正覺得臉上發(fā)燙，蕭令已經(jīng)轉(zhuǎn)身，向皇帝躬身道：“兒臣替陸晚謝圣上隆恩。然而她身體虛弱，不宜服用性涼味苦之藥，不如讓兒臣先喝嘗一口。”
雖是請求，然而不等皇帝發(fā)話，他已經(jīng)端起手中瓷碗。
公孫儀飛身而出。
“胡鬧！”皇帝臉色大變，“攔住他！”
“殿下！”陸晚瞪大眼睛，看著蕭令一口氣將那碗不知是毒藥還是解藥的湯汁一飲而盡。
這一瞬間，她只覺得全身冰涼，顫抖著手指去拉他衣袖，心里像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壓著，難過得想要哭出來。
他站在大殿中央，夜風(fēng)吹得他月白衣袍颯颯作響，他的手指在衣袖里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很快又松開。
眾人望著他堅毅果斷的身影，恍惚想起，當(dāng)年有位少年皇子，獨坐高臺之上，綿里藏針，剛?cè)岵?jì)，一曲琴音讓敵國使臣五體投地。
顧家被滅，皇后身死，他策馬出宮，沖破人山人海，追上以普通妃嬪禮儀出殯的隊伍，眾人驚訝回頭，看見漫天紙錢中，有位少年皇子騎在馬上，遙遙目送著皇后靈柩遠(yuǎn)去，臉上沒有一滴淚水。
公孫儀不知道，然而當(dāng)時王季清楚得很。
當(dāng)年晉王蕭令的神色，和如今一模一樣。
十分敬佩顧皇后的老太監(jiān)王季望著晉王殿下，低聲喃喃道：“老奴能哭嗎？”
陸晚聽不懂這句話，只站在蕭令身側(cè)，一瞬不瞬地望著他的臉，生怕他在一眨眼之間就暈死過去。
“你把朕當(dāng)什么了？”皇帝怒道：“你以為朕要陸晚怎么樣？？？啊？！朕在你眼里，就是這樣心狠手辣的人？”
“朕真要殺她，又豈是你能攔得住的！？”
一連串的質(zhì)問，聲音回蕩在殿內(nèi)，宮女太監(jiān)們將頭低得能看見鼻尖，假裝自己什么也沒聽到，什么也沒看到。
蕭令拂袖，撩袍，跪在了皇帝面前：“兒臣不孝。”
皇帝身子微微前傾，直視著面前的兒子。
即使知道他是利用裴貴妃的陷阱，反殺了裴家一次，即使對他形同欺君的戲碼，只為了要替陸揚出口氣，都選擇看破不說破沒有真正生氣的皇帝，此時此刻，眼中滿滿的怒火。
他盯著這個兒子，久久地沒有出聲。
這個兒子太像顧皇后了，無論是性格還是長相，如出一轍。
給他希望，又叫他失望。
皇帝的目光從憤怒一點一點變成森冷，陸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生怕下一個瞬間再次迎來狂風(fēng)暴雨。
皇帝一字一頓道：“下月初一，迎娶裴郡主為正妃。”
蕭令張了張嘴，然后皇帝已經(jīng)霍然起身：“擺駕回宮！”
真相已經(jīng)揭露，眾人都退散回宮，蕭令收回視線，轉(zhuǎn)頭看向殿內(nèi)。
宮燈幽暗，楚王還未離開，燭火的光線照在他身上，紅底銀紋的衣裳便像是蒙上了一層淡淡金光。
他一動不動站在陸晚身側(cè)，像是一個孩子看守著自己的稀世珍寶。
蕭令走過去，看了一眼陸晚，輕聲說：“走。”
楚王視而不見。
蕭令冷笑：“楚王殿下這是想把人往承云宮帶？皇兄若是覺得她在宮里能活過三日，大可以直接將人帶走。”
楚王抿了抿唇。
蕭令眼望著門外忽閃忽閃的燈籠，淡淡道：“她究竟有什么好？”
他笑了笑，平靜看向楚王：“你向來喜歡和我比，可能你覺得我拒婚裴郡主是因為陸晚，然而事實上，對我來說，娶誰都一樣。”
楚王目光微動，抬眸打量了蕭令一眼。
蕭令又瞥了一眼陸晚，道：“我怎么會因為她抗旨？她這樣的人，又傻又不講理，哪點好？”
楚王聞言認(rèn)真看了看陸晚。
似乎是思索了片刻，他定定看著晉王殿下，回答道：“好看。”
“什么？”蕭令驚愕。
楚王重復(fù)：“她好看。”
說完，似乎不想再理蕭令，轉(zhuǎn)身就向門外走去。
他頭也不回，然而口里仍在念念有詞：“她好看，不行嗎？”
剩下蕭令望著楚王遠(yuǎn)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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