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勸完歐陽嵐后回到臥房已然是晚膳時分了,日暮還如才從前一般揭起了一層緋色,翡翠早已準備好了清淡進補的膳食,林菀兒用完后,去了紫薇房中探了探她的情況,隨即便回了房中早早地歇下了,夜晚十分的安靜,只聽得山林中的夏蟬聲,許是這幾日郡主在后山扎了帳篷的緣故,許多夏蟬開始不叫了,這使得林中之夜愈發的靜了。林菀兒輾轉未眠,明日她便會知曉殺死方丈使她被困冰窖的真相,那孩子如今才是十七八歲,也算是個大好的年紀,奈何?奈何……
翌日食時,惠良和尚如期而至,林菀兒便在廊下設了坐席,就著斑駁日光,給他沏了壺茶。
此時的惠良仿佛老了很多,那日見他時像是才刮過胡子,今日卻又是滿臉的胡子,滿臉皆是黯淡無光,雙眼亦是無神,本就陳舊的僧袍如今卻滿是褶皺,像是從未好好打理過一般。
“施主喚貧僧前來,應當是為了前些日的案子吧。”惠良飲了一口茶水,“想必施主已然知曉這真兇是誰了。”
他說得極為平淡,像是這些事都與他無關,林菀兒坐定,道,“惠良師父可信?”
惠良將手中的杯子放下,苦笑一聲,“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那孩子的命太苦了。”他頓了頓,“黃施主可想聽故事?”
“愿聞其詳。”
“二十年前,寺中有一和尚因不懂何為拿起而被師父趕下山做了行腳僧人,哪知這和尚在途中路遇強盜,險些喪命,后來遇到一個采茶娘子相救,那采茶娘子原是個孤女,無父無母無親無故,那和尚便打算留下照顧她些時日,卻不想竟相互產生了情愫,和尚深知犯了戒,便不打算回到寺中,哪知,兩年后那采茶娘子竟留書離他而去,書中全是勸戒,教他莫忘師恩,終于和尚整頓僧袍回到了寺中,親自在師父面前告罪,稱自己犯了戒,師父便親自短其一臂以示懲罰,再令其抄寫經書以贖罪孽。”
他停住了,雙眼盯著幾子上的茶杯,久久出不了神,林菀兒輕聲道,“惠良師父便是故事中的那個和尚?”這是一個最普通的故事,想來市面上的話本中也會有,若是在后世,怕是人人都會鄙夷嫌棄,因為太過普通,太過于耳熟能詳。只是,這樣的故事,林菀兒卻真真切切地聽到了,確有其事才使得她心中起了波瀾。
他忽而笑了,道,“正是。”他頓了頓,“沒想到的是,第二日便聽得師父收養了兩個孩子,其中一個,他收了做弟子,另外一個,他將其送至文景閣。”
“那孩子是?”
“不錯,送進文景閣的那個孩子,是貧僧的。”惠良道,“師父俗家有一胞弟,是個江洋大盜,那時遭人追殺與其妻子失散,便將他的孩兒送至了寺中希望師父收養,師父便將他收做了弟子。”原來小六打聽到的并不全是真相,元戒并非是龍武的。
“這么說,方丈應是他的恩人才對,他為何要殺了他?”故事到了這,林菀兒還是未曾聽出什么關于殺害方丈的動機。
惠良吞了口口水,道,“不知何時,他知曉了自己的身世,便來尋貧僧質問,貧僧便將一切都相告與之。只是,不知怎地,他竟認為是師父毀了他的一生,使得他這一生無父無母。故而,心中竟產生了一些別樣的想法。”
“貧僧罰也罰了,勸也勸了,他似是受教,便不再提起,原以為此事已過,卻不想,他真的去動了手。”惠良苦笑道,“一切都是貧僧的錯。”
林菀兒寬慰他,“惠良師父不必過于自責,這世間,有對才會有錯,有拿起才會有放下,若是一味想著錯,那真的便沒了對的位置了。”她頓了頓,“不知是誰將一切告知他的呢?”
“從小他便不愿與人結交,貧僧不知。”惠良如是道。
林菀兒淺聲一句,“且不管到底是誰,他終究還是知曉了,惠良師父節哀。”
“因果循環,貧僧已然放下了。”半晌,惠良舉頭望了天色,便緩緩起身,五指合掌于胸前,唱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今日對施主坦言,貧僧瞬覺放下不少,時日不早了,貧僧就此告辭。”
林菀兒也隨即起身,躬身拜別,“多謝惠良師父為兒解惑,兒恭送惠良師父。”
惠良不再言語,轉身穿了僧履,一步一步地往院門而去,一陣風吹過,揚起了他那管空空如也的袖子,仿佛這一切都是一場空,林菀兒目送他至門口,只心中嘆了一口氣。惠良走到佛堂前站定,向著佛堂中的那人深深鞠了一躬,那人轉身向他回了一個禮,樹影斑駁,留不住的是心中無盡的苦澀,惠良輕笑一聲,轉身揚長而去。
林菀兒隨即坐了下來,心中竟無盡感慨,這一切的恩恩怨怨也只不過是一個念頭罷了,她已然分不清是元戒太過于執著還是惠良太過于自私,又或是方丈太過于無情,或許是這一切皆有的定數,種下了什么因便得到了什么果吧。
如此想來,那么只有惠心才可能是那個與龍武成親的娘子所生。時過境遷,她不知龍武知道真相會做何感想,但若是不告訴他,她心中竟有些難受。
此時,小五正拎著一個木桶經過,她叫住他,“龍武呢?”
小五停下腳步,放下木桶,行禮道,“回娘子的話,這些日龍武都不在,奴想著,他應該去養傷了吧,那日奴瞧著他渾身是血。”
是啊,那日在守律院門口,她瞥見過院中的情況,龍武是被拖著出來的,指不定是受了什么刑,而后還在院中守了七日,以他的性格,怕是躲在一個角落自我療傷了。林菀兒輕嘆一聲,這世間的事,并不是誰都能左右的,順其自然罷了。
她緩步起身,卻迎面撞見了穿戴整齊的歐陽嵐從后院的角門走來,她住在后山的帳篷中,若是要進佛堂,就只有從后院的角門而入,只見她一身行頭和頭面像是極為正式,并不像常服。
歐陽嵐經過林菀兒的身邊停住了,她向林菀兒問道,“珊兒,師太可在?”她與往日的嬉笑純真不同,如今如此端著,還真的有些郡主的模樣,她頭上左右有三個金簪發釵,每一個都有金流蘇墜著,看著極為莊重,林菀兒想著,這怕是只有郡主的裝扮了。
林菀兒看向佛堂方向,方才師太似是在佛堂打掃,現下應該在禪房念經禮佛,她道,“約莫在禪房。”
歐陽嵐破天荒的給她欠身行了一個道謝禮,這使得林菀兒極為受寵若驚地看了她身旁的鶯歌,鶯歌則是耳觀眼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極為恭敬的模樣,林菀兒循例也就還了個禮。
歐陽嵐極為不習慣地伸手掩嘴,道,“多日叨擾,理應來拜訪才是。”
看著她極為不自在的模樣,林菀兒極為想笑,但卻還是忍住了,她閃過身,道,“師太是個隨和之人,郡主心意到了便可。”隨即,她便示意歐陽嵐過去。
目送歐陽嵐的背影,她轉身想著無事便打算去紫薇房中瞧瞧,這么多日了,也該醒了才是,還未曾走到門前,翡翠笑著從紫薇的房中出來,看著神情,怕是紫薇是醒了,果不其然,聽得翡翠道,“娘子,紫薇醒了。”
林菀兒聽罷提了裙子便往紫薇那處走,這是這幾日她聽到的所有消息中最好的了,只是才至門口卻聽得紫薇在急急問著張御醫,“張御醫,您快說,我家娘子怎樣了?”
“小娘子莫慌,先把手腕給老朽。莫亂動。”張御醫耐心的勸戒著。
而紫薇卻是將手腕護得死死的,“今日御醫若是不說,那奴婢便不瞧了。娘子在哪,奴婢就在哪。”
這一說差點氣得張御醫吹胡子,他連連伸出手指著她道,“你這小娘子好生無禮,老朽可是圣人欽點的御醫,醫德在身,遇了病痛豈能說不看就不看的?”
林菀兒淺笑,走了進去,“好了丫頭,莫要為難張御醫了。”
一聽此話,紫薇忽得一聲坐了起來,眼中飽含淚水,“娘子,奴婢不是在做夢吧?您沒事真好!”
“是啊,咱們都沒事。”林菀兒耐心道,“快讓張御醫給你瞧瞧,若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我可是不會要的。”
紫薇哭著笑了起來,“那可不,若是奴婢缺了什么,還得要死死跟著娘子不放的。”說著,她乖乖得伸出了手。
“你這丫頭,怪讓娘子擔心的,娘子自醒來便來瞧你了,若還是如此任性,老奴可要稟了夫人撤了你的大丫鬟之位。”翡翠也在一旁道。
“什么?”紫薇又驚又喜,“夫人竟讓奴婢當了大丫鬟?”她轉向林菀兒,“娘子,是真的嗎?”
林菀兒欣慰得點了點頭。
原以為她會收住眼淚,卻不想,她竟愈發哭得兇了,眼淚如開閘之水,怎樣都收不住。張御醫捋著胡須,收回把脈的手,面無表情地對林菀兒道,“娘子,您的奴婢傷勢無礙。”
林菀兒,“有勞張御醫了。”
“老朽這就去開個藥方,老朽年紀大了,聽不得哭聲,若是老朽再待片刻,怕是這屋子快被您那奴婢淹了。”說著,他甩了甩袖子,著急忙慌得往屋外走去。
看著他健朗的背影,林菀兒會心一笑,這個張御醫還是頂有趣的老頭呢。
聽得張御醫的編排,紫薇立刻止住了哭聲,她擦了擦眼淚,想要下床謝恩,卻不想雙腿竟有些麻木。林菀兒立刻止住了她的動作,道,“過幾日再下床吧。”
“娘子,您真好。”紫薇又忍不住想哭,卻還是狠狠止住了淚水。
翡翠忙道,“好了,娘子累了,你就別打擾娘子休息了,你好好養著,等好了將來好好侍奉娘子便是。”
“噯!”紫薇清脆得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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