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賊襲擊的某后主使已經找到,關入地牢后被狂熱敬仰攝政王的獄卒毒殺。
王女送來的信上有很多官方的修飾詞和關心的話,安從中抽取出這兩點信息。
聽上去是足以讓演劇團松一口氣的消息,不過安很難這么想。
被王女打入牢獄的人是前帝都護衛(wèi)隊的負責人。
在帝都的時候,安見過許許多多的大小貴族,與這一位恰好有一面之緣。他是一個不言茍笑的中年人,衣著言行嚴謹肅然,除了初次見面他趕來時顯得有些慌亂外,是個很有將士風格的人。
在確認過安的身份后,他就再沒來打擾過。
比起懷抱野心的軍官,他給安的感覺更像是一個性格古板,崇敬著攝政王的人,第一次見面他說話甚至還會口吃,像極了在長輩面前不會說話的小孩子。
這名貴族是現役軍官,手里握有數量不小的軍隊。說他暗自抽出人或者私下里養(yǎng)私兵倒也說得過去,但他給安的第一印象,不像是會派人襲擊平民的人。
何況他看著就屬于攝政王一派,為人也嚴肅正經,更沒必要對安下死手。
安對于看人這方面多少還是有點自信的。
如果他不是幕后主使,那就是被權位更高的人拉出來當擋箭牌或者說是幕后黑手是在趁機排除異己?
這樣的話第一批被當做誘餌的山賊會暴露出線索也就不奇怪了,完全是對方故意的!
入獄后的不明刺殺是為了封口,徹底落實罪名。所謂崇敬攝政王的獄卒則完全是替罪羊。
信中沒有提獄卒如何,不過刺殺一名貴族,哪怕是貴族囚犯,在沒有得到命令的前提下估計也是難逃一死。
這和拿人命當做誘餌的做法何其相似!
安牙齒緊咬。
如果獄中慘死的貴族是被冤枉的,那就意味著真正的黑手在帝都的權利大到難以想象,說不定連王女和雷翁哈特都被蒙在鼓里。
正常,他們兩個也只是孩子。
至于王女莉莉安娜和帝都護衛(wèi)隊長雷翁哈特,這兩個人完全沒有被安放置在懷疑列表上。
雖然與他們相處的時間不能說長,但安能感覺到他們都不是城府極深的人。莉莉安娜率真可愛,有著屬于她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普遍擁有的任性嬌蠻。雷翁哈特很有才能,行事已經頗具上層者的風范,但目前很多地方還欠缺打磨。
而且哪怕他們真對演劇團有敵意,那也不必偷偷摸摸。以兩人所在的位置,真要認真起來,演劇團根本不可能走出帝國領地。
還有一點,安能在雷翁哈特的身上看出一種身居高位的無奈感。
安知曉雷翁哈特面具下的臉孔,那是和王女極為相似的面容,兩人恐怕存在著血緣關系。與他們坦然接觸的那段時間,不難發(fā)現雷翁哈特處處在保護著無憂無慮的莉莉安娜。
換做其他身份的同齡人,此時都還在父母的羽翼下無憂無慮地生活著。可他們卻要承擔起王族的責任與壓力。
比起莉莉安娜和雷翁哈特這兩個名字,安還是更喜歡鈴和連這兩個稱呼。
安的手指敲打著石桌。
說到底,如果攝政王還在,哪兒有這么多幺蛾子!
對這個人,安是有一些怨氣的。
被人、還是被很多人認作是別人,任誰都會有些怨氣,何況安還因此迎來很多麻煩
現在帝國的形勢是,有心懷不軌的人想要瞞著王女和帝都護衛(wèi)隊隊長,偷偷搞小動作。
以后恐怕是要亂了,得留個心眼。
最麻煩的是那個想要置我們于死地的人
想起這個黑手,安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如果他能死了該多好
“嘶”
安忽然感覺到眼睛一陣刺痛。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每當想起劇團遇襲的事情,他的眼睛就會莫名抽痛。
“眼睛怎么了?”
安感覺到肩膀被輕輕按住。
努力睜開眼,他看到流歌有些擔心的眼神。
“應該是進了東西。”安伸手揉幾下眼睛,“現在好多了。”
流歌的語氣和神色都很淡然,但安知道她是在關心自己。
安早就了解到,一向不愛說話的流歌姐實際上是最會照顧人的。
他現在所在的地方是演劇團如今的駐扎地,剛好這里有石制的桌凳,所以這里在一開始就被當作大家休息的地方布置了起來。
閑暇的時候,大家都會來這里喝茶玩鬧、打發(fā)時間。
安只以為流歌也是做完自己的事之后過來休息的。
流歌微微提起裙擺,坐在安的旁邊:“剛才在想什么?”
讓安有些奇怪的是,流歌的眼睛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可能有話要說吧。
安揚了揚手中的信,不動神色地說道:“我是想我們真的是被王女殿下關心啊,在帝都的時候也是,受到了很多照顧。”
他不想讓流歌知道心里正在想著的事。
流歌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安。
安按耐住心底泛起的一絲慌亂。
“是這樣沒錯。”流歌收回了視線,拿起桌上放著的水壺。
安偷偷松了口氣。
流歌倒了杯水遞過來,又為自己倒了杯。
“啊,謝謝。”安接過來,道了聲謝。
流歌沒有回應,抿了口水。
演劇團的所有人早就習慣了流歌的作風,所以安沒有在意,自己喝了起來。
“不愿意說嗎?”
安差點被嗆著,連忙抬起頭,意外地看到流歌的臉色多了幾分無奈。
“流歌姐,什么意思?”安雖然表面上不聲不響,但實際被嚇到了,擦嘴的動作都有點不自然。
他知道流歌善解人意,很容易就能察覺他人的心情,卻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一眼看穿。
我演技這么差嗎?
安已然兜不住內心的波動。
“你不是知道了嗎?”流歌輕輕嘆了口氣。
又拿起杯子喝了口,流歌沒有死死追問,遲疑了一下,換了個方向。
“我的事情,你聽到過吧?”
聽到流歌的語氣變得低沉,安收束住自己的情緒,點了點頭。
流歌的過去,他聽姐姐說到過。
小的時候流歌的父母因一場大火喪生,本來前途光明的她為此低落了好長一段時間。后來雖然因為一場戀情重新振作起來,卻沒想到自己喜歡的人竟然是個道貌岸然的人渣,還是令她父母逝去的那場大火的元兇。
換做其他人估計會從此一蹶不振吧,但是流歌挺過來了,更可貴的是她的性格還如此溫柔,沒有被扭曲。
安很佩服流歌能如此堅強,他無法想象換作自己遭遇同樣的事,到底還能不能走出來。
恐怕不能。
“不要這么看著我。”
安不加掩飾的欽佩,令流歌不禁失笑。
很少和安單獨相處的流歌忍不住想要逗逗他:“還好你不是用可憐的眼神看我,不然我可就生氣了。”
融化的冰山之下,是顛倒眾生的美麗。很少綻顏的流歌,笑起來絕對稱得上傾國傾城之容。
如果不是畫技拿不上臺面,安都想把這一幕畫下來。
“怎么會,流歌姐,你的堅強是很多人應該學習的。”安認真地搖搖頭,“可憐你的人才有問題!”
遭遇不幸的人,可能需要幫助,但絕對不需要可憐。尤其是對于獨自挺過不幸的人來說,可憐,反倒是一種侮辱。
當著面說可憐別人的話,沒挨打那是人家脾氣好!
細心的好孩子。
流歌的眼里滿是笑意。
所以說我們是世界上最好的演劇團!
流歌的笑意漸漸控制住,她來這里不是為了自滿的,她悄悄按下心中的激蕩,再次回想起過去。
語氣不自覺低沉下來:“其實,我不是那么堅強的人。”
安有些疑惑,不過他沒擅自問,而是好好聽著。
“那個人”
想起過去,流歌的眼角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那不是好的回憶,現在提起,她也無法完全釋懷,但她還是很好地控制住了情緒。
“他是領主的兒子,在事情暴露后,雖然被趕走,雖然領主表面上斷絕了關系,但私底下,領主還是在接濟他。”
“那個人依然住著漂亮的房子,依然和以前一樣到處找著情人。”
流歌越說,安越能感覺到她平靜的外表之下洶涌著的某種情緒。
安想要阻止她回憶,卻被先一步制止。
流歌放下抬起的手:“最初知道這些的時候,我很奇怪。”
“為什么他能過得這么好?”
“憑什么他在傷害的那么多人,造成了那么多人死亡的災難后,卻還能過上比很多人都要富裕的生活,還能笑得那么開心?”流歌的眼睛里,似乎倒映著火焰,“不知不覺,再想起他的時候,我的腦海里就剩下一個想法”
“我要殺了他!”
“我要讓那個人嘗試一下在火災中喪生的遇難者的感受!”
安不自覺屏住呼吸。
他沒想到流歌曾有如此瘋狂的想法。
只是聽流歌敘述,安就有不寒而栗的感覺。
不過設身處地想了一下后,他對流歌口中的那個人沒有絲毫同情,只是有些擔心流歌。
“這個想法并不是一時興起,我花了很長時間準備,最后收集了許多燃性很好的材料。”注意到安的表情,流歌又控制了一下情緒,“別擔心,我現在在這里,不就代表我沒有成功嗎?”
安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松口氣。
不自覺伸手摸了摸安的頭發(fā),流歌繼續(xù)說道:“在確認好他的住址后,我正準備回去拿東西,卻看到治安隊包圍了他住著的房子,說是要逮捕他。”
“他因為反抗,被當場斬首。”
“后來我聽說,他的領主父親最后也被懲處,罪名是放任兒子濫殺平民。”
罪有應得。
安很自然地想到。
這個詞還挺合適。
流歌看向了安:“當時我很茫然,我不知道接下來我該怎么辦,也沒有心思去打探他為什么會犯了殺人罪。不過現在想想,那個人要是會安安分分生活,那才奇怪。”
“因為無處宣泄的的憤怒,我差點做出危險的事。”
流歌沒有提及她的自殺未遂,她只說的是沒有親手殺掉那個人的事。
“沒能親手報仇,當時的我是有些遺憾的不過現在,我非常慶幸有那個巧合。因為有這個巧合在,才讓我遇到了演劇團的大家。”流歌雙手放在胸口,沉浸在美好的回憶里,“我很珍惜現在的日子,回想過去,反而會讓我感到后怕。”
流歌停在了這里,沒有繼續(xù)說,不過安已經從她的神情、她所敘述的事當中慢慢理解了流歌想要表達的意思。
她是在拿自己做例子,勸我不要一時沖動,做出會令自己后悔的事。
安的嘴角不自覺出現笑容。
來自同伴的關懷,讓安的內心十分溫暖。
“我也很慶幸,能夠加入演劇團,能夠認識流歌姐。”
安以從未有過的高昂情緒如此說道。
流歌姐,放心吧,我不會做出沖動的事,也不會讓大家傷心的。
流歌的臉上流露出寬慰的笑容。
別的什么都無所謂,只要演劇團的大家都好好的就行!
擔憂的事情消失,流歌的心情輕松了許多。
“啊,差點忘記,剛才美可姐說馬上要到晚飯的時間了,讓我找你。”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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