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半，莫遠準時來到了研究中心，等在了三號口。

    不一會，吳欣身穿一件藏青色背帶裙，腳穿一雙白色帆布鞋，自遠處慢慢走來。清晨微涼的秋風吹來，裙擺擺動之間透露著優雅與寧靜。與身著工作制服相比，少了幾分嚴肅，多了幾分隨意。

    “早啊，作家先生，您可真準時啊。”吳欣邊說邊指著腕上的手表。

    “怎么敢讓吳小總等我呢，您可是我的老板啊。”莫遠恭敬地說道，“您要是在工作人員或者待會要見面的王成面前稱呼我為‘作家先生’可就露餡了。”

    “也對，那我就直呼其名叫你‘莫遠’吧，工作人員也罷，王成也罷，大家都了解我的性格，不喜歡把頭銜啊職位啊掛在嘴邊，你以后也直呼其名叫我‘吳欣’吧。”說著，吳欣從挎包里拿出一張嶄新的證件，交給了莫遠。

    莫遠接過證件，稍稍觀察了一下，和之前吳欣穿著制服時，胸前的證件很像，都帶有藍色的外框，唯一的區別是吳欣證件的藍色外框是深藍，而自己拿在手中的這張是淺藍。“我一開始戴著的證件，是黃色外框的，估計是給訪問人員專用的，現在，變成和你相似的藍色外框了，雖然，比你的藍色要淺不少，應該是處于實習期的緣故吧。”

    “推理完全正確，祝你早日圓滿結束實習期。”吳欣擺出一副上級囑咐下級的架子。

    “我會努力的，”莫遠適時附和著，“吳小總，我們是走著過去嗎？”莫遠并沒有發現兩人身邊有車。

    “啊，當然是開車去了，車一會就到。”吳欣邊說邊轉向一側，微微欠著身，伸著脖子望向遠處道路的盡頭，“車怎么還沒到呢？”

    莫遠注視著吳欣，她的這般舉動，忽然讓他覺得吳欣有點像是個小女生，與平時穿著工作制服嚴肅認真的樣子，判若兩人，倒是和那顆粉色帶有小熊圖案和“歡迎回家”字樣的藥丸的風格十分契合。正想著，便聽到汽車行駛的聲音由吳欣張望的方向傳來。

    “車來了。”吳欣指著遠處駛來的車子說道。

    只一會，車便停在了兩人跟前，海藍色的車身，十分漂亮。

    “原來是自動駕駛的車子啊。”莫遠觀察到駕駛座并沒有人。

    “嗯？現在，還有誰會選擇不帶自動駕駛功能的車子？”吳欣有點詫異。

    莫遠本想說我就會選擇不帶自動駕駛功能的車，話到嘴邊，咽了回去，明明是自己老古董，還有什么資格同別人爭呢？

    “開門。”吳欣對車子說道。

    “聲紋確認成功！”車子說道，便打開了駕駛室的門。

    吳欣準備坐進去的檔口，發覺莫遠呆呆地站在副駕駛室門外，這才意識到上句的指令漏了開另一扇門。

    “副駕駛室的門也開一下！”吳欣話音剛落，副駕駛室的門便開了，同時不好意思地對莫遠說，“抱歉，抱歉，一直以來，這車子都只有我一個乘客，還從未有人與我一同坐過，每次上車，都習慣說一句“開門”，讓它打開默認的駕駛室的門就行了，差點忘了這次不同以往，還有助理相隨。”

    “哪有老板向員工道歉的？”莫遠調侃道，坐進了副駕駛室，“而且，作為世界上第一個坐上這輛車副駕駛座的我來說，感到榮幸還來不及呢，怎敢有半點不滿？”

    莫遠想起了什么，問道：“是不是應該由助理來開車，比較合適？哪有領導親自為員工開車的道理？”

    “小助理，不要得寸進尺啊，讓你坐副駕駛就不錯了，還想親自開我的愛車。”吳欣可不同意。

    “地點，AA大學北校區。”吳欣對車子說道。

    “路線已規劃完畢，是否啟程？”車子問道。

    “其實，你那也不叫‘開車’，是車自己在開”，莫遠嘲笑道，“誰坐駕駛座，誰坐副駕駛座，都一樣，既然吳小總堅持要‘親自’開，那在下定當配合，好好坐在副駕駛座上。”

    “取消自動駕駛。”吳欣賭氣地說道。

    “已切換手動駕駛，請注意遵守交通法規。”車子提醒道。

    “不就是開車嗎？你好好坐在副駕駛座吧。”吳欣說著，狠狠地踩下油門，車嗖地飛了出去，莫遠還沒坐穩，這突然的加速，由于巨大的慣性，讓他的后腦勺狠狠地砸在了椅背上。

    “時速一百二十五公里每小時，請注意遵守交通法規。”車子單純地提醒道，并不明白這個世界上人們的想法。

    人類經驗系統研究中心位于A市的東北角，AA大學則位于A市的西南角，兩者之間雖然距離很遠，但行車路線卻很簡單，只需沿著環城高速順時針一路行駛即可。也許，當初研究中心在選址建造之時，便已考慮過交通的問題。

    “莫遠？”

    “嗯？”

    “為什么你不買帶有自動駕駛功能的車子呢？”吳欣問道。

    莫遠本想說“你怎么知道我的車不帶自動駕駛功能”，但回想起之前的對話，雖然自己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但吳欣應該還是從自己的反應中推測出了一二，便說道：“我覺得自動駕駛不安全。”

    “人工駕駛才不安全，人出問題的概率可比電腦高多了，人的反應速度沒有電腦快，人會疲倦電腦不會，人會迷路電腦不會。”吳欣不停地舉例說明，恍如身著工作制服的她。

    “可我還是覺得，自動駕駛不安全，我怕……”莫遠欲言又止。

    “怕什么？”吳欣很好奇。

    “不怕什么？”莫遠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到底怕什么？說說看。”吳欣更好奇了。

    “真的不怕什么。”莫遠轉過頭看窗外的風景去了。

    “實習期還是挺漫長的啊。”吳欣一字一頓地說道，“作家先生枯竭的靈感，難道不需要更多的素材來激發嗎？”

    “我怕帶有自動駕駛功能的車子有一天會不聽我的指令，將我帶到陌生的地方。”莫遠有點無奈，只得向吳欣道出了害怕的緣由。

    “若是自動駕駛系統的導航子系統出了問題，行駛方向有錯，最壞的打算，你切換為手動駕駛就可以了。”吳欣不以為然。

    “如果，無法切換為手動駕駛呢，如果切換為手動駕駛后，它又自己切換回了自動駕駛呢？”莫遠問道。

    “這不可能，電腦程序都是經過嚴格測試的，你剛才提到的情況都屬于嚴重的bug，若有，早就被發現被解決了。”吳欣想了想，繼續說，“退一萬步說，真出現了這樣的bug，也不用驚慌，車上還有一個自動駕駛手動駕駛硬切換的裝置，這是一個完全機械式的裝置，即使，我通過軟件的方式，比如通過語音指令無法切換駕駛方式的話，我還可以通過這個裝置來切換，由于是完全機械式的，并不受軟件出錯的影響。”吳欣說著，指了指控制面板上的紅色開關。

    “這些我都知道，賣車的銷售說得比你還要詳細，可我就是覺得不安全。”莫遠看了一眼那個紅色開關，說道。

    “大概你除了自己之外，很難相信他人吧，自然也難以相信這自動駕駛了。”吳欣分析道。

    “或許吧。”吳欣的分析頗有道理，莫遠也不想反駁。

    “那你相信我嗎？”吳欣問莫遠。

    “當然相信啊，”莫遠不假思索便回答道。

    “是嗎？”吳欣對莫遠如此爽快的回答有點意外，也有點開心。

    “我相信你也許哪天會趁我不注意給我服用些最新研制的神秘藥劑，讓我為了科學事業貢獻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

    車子瞬間加速，巨大的慣性，讓莫遠的后腦勺又狠狠地砸在了椅背上。

    “時速一百四十公里每小時，請注意遵守交通法規。”車子又一次單純地提醒道，依舊并不明白這個世界上人們的想法。

    “不能享受科技進步帶來的便利，可是會被嘲笑的啊。”吳欣說道。

    “老古董嗎？呵，其實，做老古董也有老古董的樂趣啊。你父親從小就喜歡看電影，看的還是一百多年前的老電影，我相信他可是獲得了不少樂趣的。”莫遠說著，轉頭望向窗外，看著遙遠的地平線，仿佛地平線的另一頭便是那個吳天仍在游蕩著的世界。

    “嗯，這倒是，我父親喜歡看老電影，大概受他影響吧，我喜歡聽老歌，一百多年前的那些歌曲。有時候，我覺得，在那個時代，人們就已經把所有該表達的情感都唱出來了，以至于，此后，無論時代怎么發展，都不過是在重復之前的罷了。”說著，吳欣對車子說道，“隨機播放我喜歡的歌曲。”

    “正在準備歌曲列表，即將播放。”車子回答道。

    “都是一些我喜歡的歌曲，你聽聽看，要是覺得不好聽或者……”吳欣正說著，突然，一陣眩暈襲來，眼前一黑。

    莫遠正望著窗外發呆，突然感到車子行進方向發生偏移，轉頭發現吳欣似乎暈了過去，立刻按下了那個紅色開關。

    “已切換為自動駕駛”車子恢復了原先的平穩，繼續行駛著。

    “醒醒，”莫遠晃動著吳欣。

    吳欣緩慢地睜開了雙眼，“大概是疲倦吧，最近，疲倦地厲害。”

    莫遠并不相信這樣的說辭，因為，這已是他第二次見到吳欣毫無征兆的暈倒了。“副駕駛座要比駕駛座寬敞舒服多了，你還是坐副駕駛座休息一會吧，本來就該助理開車的。”莫遠溫柔地說道。

    “好吧。”吳欣難得地順從道。

    “停車。”吳欣輕聲對車子說道。

    車子自動在緊急停車帶上停了下來。

    “加入新的聲紋。”吳欣對車子說道。

    “等待新聲紋加入，請大聲跟我念‘我將遵守交通法規’。”車子指示道。

    “我將遵守交通法規”，莫遠字字清晰地念到。

    “聲紋已錄入，請車主確認以上聲紋的權限。”車子指示著。

    “一級權限。”吳欣回答道。

    “已確認。”車子回應道。

    “好了，交給你了，莫遠。”

    莫遠打開車門，將吳欣扶出了駕駛室，慢慢攙扶著她，來到副駕駛室，小心翼翼將她扶上了座位，安穩妥當后，關上了門。

    “睡一會吧。”莫遠對吳欣說道。

    “好。”吳欣有氣無力地答道，便閉上了眼，臉側躺在座椅上。

    “切換手動模式。”莫遠對車子說道。

    “已切換手動模式，請注意遵守交通法規。”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環城高速上。莫遠一直以最低限速行駛著，生怕顛簸影響了吳欣的休息，同時，也將音樂關閉，生怕吵到了吳欣。

    “其實，車子開快點，微微開點窗，讓我吹吹風，若是還能有點音樂，我想，我會舒服許多。”吳欣合著眼輕輕說道。

    “好。”莫遠答應道。

    車子微微提了些速。

    莫遠望著吳欣，小心地將她邊上的車窗微微下調了一點，車外微涼的秋風吹了進來，輕撫著吳欣耳邊的頭發，看著吳欣平靜安穩地睡著，莫遠瞬間有種異常熟悉的親切感覺。窗外的景物飛速消逝著，許是去往了另一個世界，前方的道路像是沒有盡頭，延伸至遙遠的天際。“如果，真可以永遠一路相伴，該多好。”

    輕微的音樂在車內彌漫開來，那是一首遙遠時代的歌曲。

    『Hey，Sphia，黑夜的黑是被誰抹黑

    為什么月亮沒有光芒，還是我已盲

    Hey，Sphia，你又帶我到什么地方

    為什么心也沒有聲響，還是我耳慌

    火柴剎那擦亮，看見你背對我在逃亡

    瞬間有萬只帆船在搖晃

    腳下的土地都變成波浪

    我跌進一陣恐慌伸出手掌

    要你平安，卻被你背叛

    滅頂前一刻剩余的目光

    你面無表情靠在他身旁

    你若要滅我絕我

    只消無情不用布置這么大戰場

    Oh，Sphia，你要的只是我的心臟

    你要的只是我的天堂，雙手奉上

    幸福是個假象

    我還為你去裝模作樣

    我說過我永遠比你倔強，Sphia

    我說過我永遠不會投降，Sphia

    人一旦魂飛魄散

    天老地荒，還有什么不可以絕望

    我依然站在愛你的地方，Sphia

    我依然留在危險的地方，Sphia

    我可以頭也不回，淚也不流

    傷也不痛，硬咬緊牙關

    我不管你用冷漠的眼光，Sphia

    我不看你是擋我的冰山，Sphia

    我只想最后一眼，最后一盼

    最后一趟，沉沒在茫然

    我不會忘記你說過的謊，Sphia

    我依舊相信你說過的謊，Sphia

    我只當你是為了，不讓我苦

    不讓我傷，能夠將你放

    我依然站在愛你的地方，Sphia

    我依然留在危險的地方，Sp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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