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南門口大排擋一條街上,正是營業的高峰期,數百米長的巷子里到處擺滿了桌椅,這里的生意一到晚間便好得出奇。行酒猜拳之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時不時的還有一些推著小攤車,叫賣豆干花生米的小販經過。
最*外的“毛記燒烤店”前,有一桌四男一女5個人,啤酒瓶子已經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居中而坐的陳楓笑瞇瞇的又開了幾瓶,“我這次回來,主要就是看看幾位,麗姐、衛飛,還有縱志強,還有劉國,我記得那時候放學以后,衛飛總是拉著咱們到后山上,去偷人家的香瓜。”
衛飛的眼神已經有點發直,“你們看,這個家伙不但和從前一樣胖,陰險狡詐也沒有變,看他肚子就知道了,里面裝的除了啤酒,估計剩下的都是壞水。”
陳楓依然笑瞇瞇的,“我家搬走的那年,縱志強、劉國你們兩個不知道,有次我和衛飛偷偷喝酒,這小子喝多了,然后說一直暗戀麗姐來著。”
一邊的謝麗也是喝得滿臉通紅,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們兩個小滑頭啊,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愛鬧。”她和陳楓、衛飛從小在一個院子里長大,年齡上大了他倆幾歲。陳楓、衛飛都是獨生子,小時候經常跟在謝麗的身邊,都把她當作親姐姐一樣看待。只是十二年前,陳楓一家忽然不知道為什么,舉家搬到了外地,走的時候謝麗和衛飛都不知道,就連兩家的家長也不知情。
那棟院子據說是衛飛祖上傳下來的產業,謝麗、陳楓兩家是租住其中。陳楓一家搬走以后,衛飛的爺爺不久也病逝而去,隨后的數年當中,衛飛的父母也相繼過世,基本是*謝麗一家的照顧才長大的。現在,那棟老院子由于城市規劃的原因即將要被拆除,謝麗、衛飛的家也分別搬走了,而搬到外地十多年的陳楓卻回來了,三個人在這一刻重新聚在一起,不能不讓謝麗忽然生起了一陣的感慨。
雖然不知道陳楓這些年的生活,但看上去他還保持著少年時的特征:圓圓的臉龐,略顯白皙的膚色……的確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只是有些發胖的感覺。而衛飛卻顯得更消瘦了,性格上也和陳楓的沉穩不同,更多的是瀟灑飄逸。“這一晃十多年就過去了,你們也都長大成人了。”謝麗喝了一口酒,不知為何,眼圈便紅了起來。
“喝酒,喝酒!”縱志強滿上酒杯,“你倆還這樣。對了胖子,你也太沒義氣了,早年間你家為什么搬走?兄弟幾個都不知會一聲,后來就更過分了,別說電話了,連信也沒來一封。”胖子,是幾個人從前對陳楓的昵稱。
劉國也接過話頭,“是啊胖子,不管那時候你家為什么搬走,也不管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就算是你沒條件回來看咱們,可至少得有個信啊……”說到這里,他忽然好奇心起,“你家到底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陳楓苦笑,似乎是想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我這不是回來了么!而且屁股還沒坐熱,就先請麗姐、衛飛還有你們哥倆喝酒。至于我家搬走那事,只能說是歷史遺留問題,不好說,真的不好說,我罰自己一杯好了。”
衛飛哼了一聲,“一杯怎么能夠?最少三杯。”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老板,老板,上酒!”卻不料腳下一軟,身子后仰,撞在了旁邊桌的一人后背上。
衛飛急忙回身道歉,“不好意思,對不起……”他語聲忽然一頓。那人轉過頭來,一頭灰白的長發及肩,方形臉,額前一縷長長的垂下來,遮住了左眼,但衛飛卻在一瞬間看到,那被頭發遮住的左眼已經萎縮成了一條縫,血紅色的皮肉外翻出來,使得這人看上去充滿了兇狠之色。
衛飛的心里驀地里生出一股懼意。那人自己獨占了一桌,但他只是看了衛飛一眼,并沒有說什么,慢慢地又回過頭去。衛飛也坐了下來,但心頭之上卻仿佛壓上了一塊巨石,充斥著強烈的不安感。
又開了幾瓶啤酒,話題不知為何轉到了衛飛的身上。縱志強與陳楓碰了一杯后,忽然問道:“衛飛,你和那個警花楊冰進展的怎么樣了?”
衛飛還沒說話,陳楓卻已經哈哈大笑起來,“警花?楊冰?是不是那個在班上動不動就扯你耳朵的女孩?你不是最討厭她的嗎?十幾年的時間,你們居然勾搭到了一起,太有意思了。怎么今天沒把她帶來?”
衛飛瞪了縱志強一眼,左右環視了一番,忽然故作驚喜地叫了起來,“有臭豆腐干,胖子,十幾年都沒吃過了吧?”隨即大叫,“豆干子,這里來幾片。”
楊冰與衛飛、陳楓、縱志強和劉國是小學同班,而且她和衛飛在高中也是同班。說起楊冰,那可是在小學、高中一直都是校花。她人長得漂亮,性格也干練,經常擰著衛飛耳朵的一幕,早成了謝麗他們幾個的笑談。警校畢業后,楊冰被分配到了袁家嶺派出所,而衛飛大學畢業后,到了一家廣告公司作創意策劃。在熟知他們的朋友中,兩個人的關系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
賣腐干的小販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背略微有些駝,系著條油跡斑斑的圍裙。他將衛飛要的豆干放到了桌上,然后慢慢轉過身,拍拍衛飛身后那灰白色頭發獨眼之人的肩膀,“這位老板,您也來幾片我老王頭炸的豆干子吧?”
那人的肩膀抖動了一下,“不需要!”聲音沉悶,木聲木氣的,仿佛是敲擊一段空木發出的聲響。
那小販呵呵笑著,自攤車上夾了兩片豆干子,放到了那人的面前,“嘗嘗吧,嘗嘗,在南門口一帶,我老王頭的豆干子,可是幾十年的老字號啦!”說完推起小攤車,順著巷子一路走了出去,只留下吆喝,“臭干子……”這一嗓子中氣充沛,嘹亮悠長。
衛飛本來因幾個人拿楊冰開他的玩笑,已經忘記了那獨眼人帶給他的不安,但豆干小販這一番舉動,又讓他心里升起莫名的惶恐。想了想,不由得站起來,對身邊的縱志強說:“來,咱倆換個位置,我要和胖子劃幾拳。”
坐在陳楓身邊,中間與那人隔了縱志強和劉國。他端起酒杯,連干了幾杯,暈天蓋地之中才稍稍覺得好過了點。可是接下來他卻忽然覺得手腳一軟,四肢無力,身子晃了一晃,翻身便向后倒去……
自從那小販夾了幾片豆干子給那人時,陳楓便一直若有所思,當剛才衛飛的身子一晃時,他立刻左手攔在衛飛的后背上,右手拉住他的手腕,食指、中指與無名指正好搭在了脈門上,臉色更加陰沉了。
“他喝多了!”陳楓努力微微一笑,“已經很晚了,今天就喝到這兒吧。”謝麗、縱志強、劉國早已經昏沉沉的了,幾個人結了賬,陳楓在巷子口攔了輛的士,將縱志強、劉國送上了車,然后才一手扶著謝麗,一手扶著衛飛,謝麗喃喃地說道:“我這個樣子也回不了家了,咱們都到衛飛那里去吧,他一個人,咱們就湊合一宿吧。”
剛走了幾步,忽然背后響起兩聲“臭干子”的叫賣聲。陳楓心中一動,回過頭來,但見墻角處有一輛小攤車,那自稱“老王頭”的小販,正低著頭,用夾子翻滾著油鍋內的臭干子,蔥花調料的香味順著微風飄了過來。
陳楓怔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架著謝麗、衛飛向前走去,見陳楓似乎并無再停步的意思,那老王頭忽然低嘆了一聲,說了幾句很古怪的話:“三月清明,柳靈郎生,月建當頭,東木神君,清溪長流……”
陳楓腳下猛地一頓,再次回過頭來,巷子口已然是冷冷清清,那小販卻是不見了蹤影。衛飛此時動了一下,“胖子,怎么回事?我好像聽見有人說清明什么的?”
“沒什么。明天是清明節,我想到老院子里去看看。”陳楓淡淡的說道。
三月十二,清明節,甲辰月癸午日。
“清明時節雨紛紛”,雨,果然在早上很配合地絲絲飄了下來。
袁家嶺派出所。楊冰快步走向自己的辦公室,她沒有打傘,穿著一身整齊的警服,眉頭緊鎖,心事重重的樣子,完全沒有聽見身后的呼喚聲。
“楊冰,楊冰!”叫楊冰的是一位40多歲看起來異常精明的中年男人。他見楊冰毫不理會地往前走去,不禁皺皺眉,提高聲音:“楊冰,你過來一下。”
楊冰這才聽見,轉過身楞了一下,“郭政委,您叫我?”
老郭看看她的臉,“怎么了,不舒服?”
楊冰尷尬地一笑,“可能是昨天晚上沒休息好。”
老郭點點頭,“沒事就好,走,到許所長那去一下。”
跟在老郭身后,楊冰心里又涌起一種沉重壓抑的感覺。也不知道為什么,早上一起床,她就覺得心頭很不舒服,“也許,是天氣的原因吧。”她并沒有往這幾天一直在跟衛飛鬧別扭的方面去想,因為這種事經常發生,不至于太影響到自己的情緒,況且衛飛炒掉老板已經不是一兩次了。
所長辦公室在二樓,老郭也不敲門,推開就進。辦公室里很簡陋,除了桌上的一部電話一臺電腦外,最醒目的就是掛滿了兩邊墻上的錦旗。
楊冰敬了禮,“許所長。”坐在辦公桌后面的許壯應了一聲,拿起煙盒掏出一支扔給老郭。老郭點上煙,“呵呵,我說老許啊,該換個牌子抽了。”
許壯揮揮手,“習慣了,老郭,把事情給楊冰說一遍吧。”
老郭翻開手中的筆記本,“昨晚,你沒在班,咱們轄區接到了非常正死亡的報案。死者叫縱志強,男,三十歲,單身,住在東茅街三十六號。”
“縱志強?”楊冰大吃了一驚,縱志強那是她的小學同學。
老郭并未理會楊兵,繼續說道:“今天早上,家人將其送到醫院,經醫生檢查已經死亡,目前死因不明,不過死者生前曾大量飲酒。另一名死者叫劉國與縱志強的情況一樣……”
楊冰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
“據初步調查,二個生前,也就是在昨天晚上,曾經一起在南門口大排擋里喝酒,同桌的還有衛飛、謝麗以及陳楓。當晚11點左右,五人分手;零時左右,縱志強、劉國分別到家后不久,被家人發現神志不清……”
聽到這里,楊冰的身體不禁晃了一下,她定了定神后說:“所長……政委……這幾個人……我都認識。”
老郭又點了根煙,“我們知道這個情況。除了那個謝麗以外,其他四個人都是你的同學,特別是衛飛,對吧?”他在說到“衛飛”時加重了語氣,然后看了一眼楊冰的神情,繼續說道:“按照規定你是要回避的,但是情況有些特殊。首先死者并無外傷,因此所里并未將其定為刑事案件,只是作為一般的非正常死亡來對待。再有,你也知道,最近所里人手緊,你又是那里的管片民警,所以我和許所長決定先期由你介入處理。當然,是否會轉為刑事案件,還要等法醫的鑒定報告。”
楊冰知道郭政委所說的“法醫的鑒定報告”,即意味著需要排除投毒的可能。她剛要說話,許壯沖她擺了擺手,“謝麗、衛飛、縱志強、劉國是咱們轄區內的居民,對于他們的情況所里都是有所了解的,他們是同學朋友的關系,彼此間也沒有發生過什么沖突。不過,那個陳楓……”
楊冰的心緒平靜了一些,她畢竟是警察,心理素質不是一般人可比的,“陳楓是我的小學同學,可是小學畢業后,也就是十二年前,他家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搬走了,一直沒有任何音訊。”
許壯“哦”了一聲,和老郭對望了一眼,臉色嚴肅起來,“楊冰,情況是這樣的,市西區正在規劃建設之中,常富集團承建的西城花園項目工地最近接連不斷地挖掘出了古墓。考古專家推斷認為,這一帶可能存有一個古墓群。”
其實,關于古墓群,早已經引起了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僅就西城花園工地上發掘的幾個墓穴中,便已經出土了數件價值連城堪稱國寶級的文物。考古專家們經過對墓穴的結構以及周邊環境的勘探,認為在西區后山上可能有一個龐大的古墓群存在,其考古價值無法預知。
許壯接著說道:“據市局通報,有多個文物走私團伙盯上了這個古墓群。據說其中還有幾個所謂專事盜墓的頂尖高手。不過,目前掌握的線索還不是很充分,因此所里會抽調大部分警力配合市局刑警隊上這個案子,而謝麗、衛飛和陳楓一起長大的那棟老院子,就在古墓群的范圍內,因此你在處理這起非正常死亡事件的過程中,也要多加留意。”
楊冰剛剛有些平穩的心又跳動起來,此時老郭說道:“楊冰,你是警校畢業下來的高才生,不比我和老許都是部隊上轉業來的。你到咱們所也有兩年了,所里對你的政治覺悟以及業務素質是充分肯定和信任的。在這件事的調查中,你要把握住個度數,輕易不要下結論,有什么情況要及時向我們匯報,至于其他方面……我和許所長相信你能把握的,也希望你能利用這個機會,一個小小的派出所可不是你楊冰未來的舞臺啊!”
“是!”楊冰敬了個禮剛要走出辦公室,又轉身支支吾吾地問:“那謝麗、衛飛、陳風他們呢?”
“接到報案后,便將他們‘請’到了所里,因為沒有證據證明這是一起兇殺案,而且縱志強、劉國出現情況時,他們并不在場,因此問了材料就讓他們先回家了。”
楊冰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這時,雨已經停了下來。楊冰在有些清冷的風中站了一會兒,梳理了一下思緒。剛聽到縱志強、劉國死的時候,她最先想到的可能是酒精中毒致死,因為他們都是見了酒不要命的主,特別是沒有外人參加那就絕對是一醉方休,不過剛才郭政委和許所長布置任務時,雖然看似有些例行公事,但已有兩年警齡的她還是隱約感了與以往的不同。從老郭和許壯的話中,楊冰隱隱聽出似乎是陳楓這次回來,并不止看望童年好友那么簡單,首先聚會的5個人當中,忽然莫名其妙地死了兩個,最關鍵的是他和衛飛、謝麗一起長大的那個院子,就在西山古墓群范圍內,而此時已經有文物走私團伙正準備對古墓群下手。這么看來,陳楓的回鄉似乎真有那么幾分可疑之處。“政委、所長明明知道我和衛飛的關系,那么為什么還要安排我執行這項任務呢?當時的解釋明顯的有些牽強。”楊冰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對于陳楓的返鄉,楊冰是知道的,主要是她正在與衛飛鬧別扭,如果再喝酒,不一定會出什么事呢。可是,沒成想竟出了這么大的事。那么接下來衛飛、謝麗還有陳楓會不會也有什么危險?想到這里,楊冰急忙拿出手機準備打給衛飛,還沒撥完號,她又掛掉了。如果陳楓真是為了古墓群回來的,那衛飛、謝麗、縱志強、劉國這些童年的朋友,正是最好的掩護,他又為什么要對縱志強和劉國下手,這不是反而會惹起別人的懷疑嘛?楊冰猶豫再三,不知下一步該如何進行,因為衛飛被牽扯到了里面,更是不由得亂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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