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竟然一下子就能夠看出自己所思所想！
被說穿心思的閻行雖然心中略感驚訝，但這個嚴(yán)師在此之前給他的驚訝也已經(jīng)不少了，他點了點頭，說道：
“然，行心中正有此‘惑’！”
看到閻行坦‘蕩’‘蕩’的樣子，中年儒士又笑了一笑，說道：
“君流落山林，雖敗不‘亂’，所行之事皆謀定而后動，如此人杰卻為山民所制，困頓不得志，如此又能不心存憤懣。人情得足，苦于放縱，快須臾之‘欲’，忘慎行之理。我久居山居，深知山民之‘性’，因勢利導(dǎo)，故人心所向，山民尊我敬我為師！”
閻行想起少‘女’說過的事，這個中年儒士總是在山民在最困‘惑’無助的時候才出手相助，山民不信他也不惱，自己自行其事，等到山民實在無路可走了，求著讓他救助的時候，他輕輕一出手問題就迎刃而解。幾番教訓(xùn)之下，山民對他的話無不俯首帖耳，上上下下視他如師如神，
這般的手段和‘胸’懷又豈是尋常人有的，閻行頓時收斂‘精’神，集中‘精’力小心應(yīng)對。
“聚落之人愿意收留我這窮途之人，行心中感‘激’不已，投桃報李，為聚落驅(qū)除‘奸’兇本就是舉手之勞、分內(nèi)之事，又怎會因為山民不聽我號令一事而心存憤懣呢？”
那中年儒士聽到閻行這般說法，搖搖頭，不置可否，轉(zhuǎn)換話題繼續(xù)說道：
“客從何處來？”
“涼州！”
“又為何流落山中？”
“護衛(wèi)商旅，路遇群賊，力有不支，逃難至此。”
閻行雖然知道這些說辭肯定瞞不過對方，但是他也不懼對方識破，反而變得更加從容，侃侃應(yīng)答起來。那中年儒士見他有意隱瞞，也不說破，只是指了指他面前的紙張后，將紙推過來閻行這邊，繼續(xù)問道：
“君可知此乃何地？”
閻行順著中年儒士的手指，低頭一看，只見在紙上畫的東西不同尋常，與平日所見的帛畫彩繪之法大不相同，筆墨，山水形狀相間，有高墻輪廓為遏，這涂鴉之作看起來隨意散‘亂’，毫無帛畫彩繪之‘精’美，但筆鋒之間卻隱隱有金戈鐵馬之氣。他心中一震，突然想到對方故意用筆墨畫的是哪里了，只是話到了嘴邊，卻愣是不開口，過了一會才緩緩說道：
“恕在下眼拙，實在不知此為何地？”
中年儒士仿佛猜到他會如此，哈哈一笑，指著高墻堅城笑道：
“此乃陳倉城，城小而堅，能遏西方之金，山高水長，最是兇險，覆軍殺將，就在此地！”
對方明顯就已經(jīng)看出自己是從何逃亡而來，臨時起意用筆墨作畫來敲打自己，閻行不以為意，也笑著說道：
“原來如此，我觀先生之畫，隱然有吞吐天下的雄渾，卻不知先生可知天下之大勢？”
“天下大勢，紛紛攘攘，豈是我這山野之人可以置喙，反觀君子眉間隱隱有殺伐之氣，‘胸’中又似有大志，何不一抒所想，大膽試言！”
閻行也不謙讓，當(dāng)下就頷首說道：
“在下正有此意，如今天下大‘亂’，兵戈四起，漢室已衰，朝綱不振。人言新天子將自西方出，拯萬民于倒懸，復(fù)天下之清濟——”
“不然，不然！”聽到這里，中年儒士立馬搖頭打斷閻行的話，他目光炯炯地看著閻行的眼睛繼續(xù)說道：
“誠如君言，如今天下已然大‘亂’，然安天下者必非西方之新天子也！”
“這是為何？”
閻行也不避開中年儒士的眼光，直接與他對視問道。
“我聽聞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如今州郡官吏貪婪殘暴，豪強貴族驕奢‘淫’逸，外戚宦官更迭專權(quán)，上有滂沛之施而難惠澤下民，下有破家喪親之痛亦難上達天聽，官吏殘民以逞，如虎如豺，餓殍不絕于道，白骨覆霜。故而民怨沸騰，盜賊不止，一夫作難，而四方畔‘亂’。羽檄飛傳，急如星火，平叛之師，奔走于道——”
中年儒士沒有正面回答閻行的問題，而是就著閻行開頭所言的天下‘亂’勢娓娓道來，他口如懸河，針砭時弊，所說之言又切中要害，閻行雖然被打斷了話頭，但聽到對方的言論也不由微微頷首，若不是對天下大勢‘洞’如觀火，又哪里能夠說得如此清楚。
只是不知，話為何沒有全部說完？
面對閻行詢問的眼神，中年儒士微微笑道：
“君以為，我方才之言然否？”
“先生高才，大局之言，實切當(dāng)世！”
面對閻行的贊譽，中年儒士沒有絲毫情緒‘波’動。他擺動了一下衣袂，繼續(xù)說道：
“所以天下已然大‘亂’，如韓遂、王國之流，絕非安世救命之主，徒興兵戈，枉費人謀罷了？”
對方終于說到重點，閻行眼中冷芒一閃，他不動聲‘色’地繼續(xù)追問道：
“先生此言何意？”
中年儒士忽地站起了身，徑直走到屋‘門’處，負手而立，身上的氣勢一下子就迸發(fā)出來，他迎風(fēng)顧視，須發(fā)飄飄，宛如仙境之人，口中一字不停大聲說道：
“你既知國以民為本，民本在農(nóng)。王國、韓遂之流，自恃涼州之良馬勁卒，入侵三輔，為禍?zhǔn)棵瘢街幙たh殘破，農(nóng)田盡毀，以驅(qū)人牛馬，取人‘婦’‘女’為樂事，黔首黎庶相攜逃難，如避仇寇，此等殘民之賊，又何談?wù)f民于倒懸，復(fù)天下之清濟！”
說道這里，那中年儒士放聲大笑，笑聲中包含著看透世事人情的滄桑和無奈。他笑到極致，又仿佛帶了哭腔，也不管閻行還在座上，旁若無人地擊節(jié)高歌起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淈，動而愈出。”
“多言數(shù)窮，不若守于中�！�
歌聲隨風(fēng)而去，有如哀嘆有如感慨，既像啜泣也像傾訴，余音在屋中梁上回‘蕩’，像細絲一樣連續(xù)不斷灌入閻行的耳中。
閻行默然，靜靜聽著對方高歌，抒發(fā)自己的情緒。看得出，對方有經(jīng)世濟民之才，卻碌碌無聞于山野之間，雖然看透了天下大勢的變幻，卻只能‘吟’風(fēng)賞月，徒嘆壯志奈何。
今夜無月，黑‘色’的夜空猶如這漢末的‘亂’世，而今晚在這黑暗的夜空之下，哀嘆高歌，翻轉(zhuǎn)難眠的又不知有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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