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不負苦心人,金蟬子尤一天尋找西城湯老九的事,總算有了名堂啦。(全文字更新最快)
寶泉茶館不是前門大街上最豪華的茶館,卻稱得上是最大的茶館,二樓是一長溜的包廂,收費昂貴,平頭百姓花不起這個冤枉錢,是不會去的;一樓是個大廳,收費便宜,除了賣茶水點心的鋪子外,大廳正中有個戲臺,藝人白天說大鼓書,晚間就換成唱京戲了。
大廳里擺放著幾十張茶桌,從上午到子夜,來喝茶的客人極多,熙熙攘攘,人聲鼎沸,五行八作的百姓,閑來就喜歡去大廳湊個熱鬧,聽戲喝茶。
寶泉茶館是金蟬子常去的場所,他去那兒除了喝茶聽戲,最重要的是去靈市面。
揀個靠墻壁的座頭,泡一壺茉莉花茶,戴一頂帽檐兒壓得低低的帽子,象是在打盹,又象是在聽戲,其實,是在聽鄰近茶座的客人聊天呢。
聽茶客聊天,真有意思,各地方言都有,南腔北調,有的聽得懂,有的聽不懂,有聊世道人心,江湖際遇的,也有聊貪官枉法,民生艱難的,嘻笑怒罵,生動有趣,金蟬子尤一天獨身而居,一天說不了幾句話,卻喜歡聽別人說話,要不是常聽聽別人說話,說不定,哪一天自己連話都不會說了。更重要的是,在市井百姓的閑談中,也許能撈到一點有關湯老九的消息,聽說,西城湯老九也好泡茶館。
金蟬子尤一天的茶座是預訂的,為他訂座的是寶泉茶館的店伙,小白臉柱子。
在柱子的眼里,金蟬子是個猜不透的人,據說,京城是個藏龍臥虎之地,有些百萬富翁,非常吝嗇,自奉節儉,衣著寒傖,從不亂花錢,這個少言寡語的小老頭,有些來頭,若是能巴結上他,或許還能發一票橫財呢。因此,只要金蟬子來茶館喝茶,柱子便會百般小心,殷勤伺候,柱子問他怎么稱呼,小老頭只道:“我姓金。”柱子就叫他“金爺”,小老頭愛理不理地點點頭,只要金蟬子來喝茶,自然會額外塞幾貫銅板給柱子,作為犒勞,一來二去,兩人熟了,金蟬子便委托柱子幫他打聽西城湯老九,答應若是消息來源確切,找到了湯老九,自會賞柱子五十兩銀子,對這個惜話如金的茶客,柱子當然信得過,歡天喜地的答應了。
前年,柱子在寶泉茶館還真見過一回西城湯老九,那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中等偏瘦身材,背有點駝,臉色黑里透紅,一雙瞇縫細眼,手里提著黃銅煙桿,不時吸上兩口,一靠近,便聞到滿身的煙味,傳說中京城的頭牌神秘線人,就是一糟老頭,長得還真不咋的,可自從那次后,一年多過去了,湯老九就再也沒來過茶館。
聽說西城湯老九行蹤詭秘,要找到他,不是件容易的事,時間一長,柱子幾乎絕了找人的念想。
一天,他在樓上包廂伺候,見青松閣包廂的門未關嚴,留著條細縫,便上去關門,走到門口,聽見閣內兩位客人在悄聲說話,甲道:“我要見西城湯老九。”
聽到“湯老九”三個字,柱子心里一動,便在門邊站住了,側耳細聽。
乙問:“啥事?”
甲道:“為一樁案子。”
乙道:“若不是人命關天的案子,就別找老九了。”
甲道:“是大案,人命案。”
乙道:“好吧,三天后,到我家聽回音。”
甲問:“還得三天后呀?!”
乙道:“那算快啦,老九忙,沒空。”
甲道:“行,三天就三天,你住哪?”
乙道:“西直門燈兒胡同三十三號。”
也就是說,住在燈兒胡同三十三號的那個人,知道西城湯老九在哪兒。柱子高興得幾乎蹦起來,轉身悄悄離開青松閣,把聽來的消息,告訴了尤一天。
第二天,金蟬子尤一天就去了燈兒胡同,并在三十三號的斜對面,租了一個四合院,在緊靠胡同的屋里打個小孔,用望遠鏡窺探三十三號大門的動靜。
三十三號的大門,平時幾乎沒啥動靜,住在院里的是一個長著絡腮胡子的中年漢子,每天,也就只有他進出幾次,少有人往來,偶爾有往來的,也都是些精壯漢子,從沒見有婦女兒童進出過,顯見得,這兒不是一處尋常住家,更象是西城湯老九的一個窩點。
不能驚動湯老九,要是他受了驚,你就再也找不著了,聽說,他在北京城里,有九九八十一處窩點,他要沉下去,到猴年馬月才能浮出水面呀。
窩點多,仇人也多,湯老九明白,要他命的人,多得連自己也鬧不清了,在江湖上混,保命第一,賺錢第二。
柱子向他詳細敘述過西城湯老九的模樣,金蟬子一定要會一會這位老兄,再作定奪。
夜間,金蟬子尤一天掠入三十三號院內窺探動靜,發覺偌大一個四合院,確實只住了一個微微發福,長著絡腮胡子的中年漢子,院內打掃得干凈利落,東墻根有一株大槐樹。
金蟬子尤一天潛伏觀察了十天,一天傍晚,一輛驢車停在三十三號門前,車門打開,走出一個小老頭來,中等偏瘦身材,臉色黑紅,背微駝,瞇細眼,手握一根尺把長的黃銅煙桿,沒錯,就是他,西城湯老九!尤一天一陣狂喜,就象見著久違的情人一般,心頭怦怦亂跳。
湯老九敲開門進去了,趕車的是一位彪形大漢,觀察四周動靜后,見無異常,才趕著車,離開了。
看來,趕車的也是湯老九的人,金蟬子尤一天暗自感嘆,西城湯老九活得也挺累呀,甚至,比老子還累。
天色黑盡了,金蟬子尤一天身著黑色夜行衣靠,背插寶劍,掠進了湯老九的窩點。
北屋窗口亮著燈,他潛到窗下,竊聽屋內動靜,聽得屋內兩人在喝酒聊天,切切私語,聊天內容卻聽不分明。
便來到北屋門前,微微一推,門栓插上了,推不開,便從懷里掏出匕首,將門栓撥開,推門,閃了進去,道:“西城湯老九,兄弟我找得你好苦啊。”
八仙桌上的燭光被冷風一激,搖曳不定,桌上擺著酒菜杯盞,坐在桌旁的湯老九與絡腮胡子正在喝酒,見狀,臉色突變,扔了筷子,齊地往兩旁一掠,湯老九手握煙桿,護住前胸,看來,煙桿不僅可用來抽煙,也可用來防身,是類似判官筆之類的奇門短兵器;漢子手里操起了單刀,他倆成犄角之勢,準備迎擊這位不速之客。
站在湯老九面前的,是一個黑瘦的小老頭,年齡與自己相仿,身著夜行衣靠,此人素不相識,不知是何來頭。
湯老九怒道:“來者何人,報上萬兒來。”
金蟬子將門帶上,拱手一揖,道:“在下叫金蟬子,乃無名小卒,夜訪湯爺,唐突之至,實屬事出無奈,望湯爺多多包涵。”
湯老九道:“你把背上的寶劍解下來,慢慢放在地上,咱們好說話。”
金蟬子按湯老九說的做了。
湯老九道:“把寶劍給老子踢過來。”
金蟬子又按吩咐,踢了過去,絡腮胡子撿起寶劍扔在墻角。
湯老九問:“你是來買情報的?”
金蟬子道:“不。”
湯老九又問:“你是來賣情報的?”
金蟬子道:“是。”
湯老九再問:“什么情報?價格多少?不過,老子要不要,還不好說呢。”
金蟬子眉頭一皺,那張臉本就皺紋密布,此時,額上的兩道抬頭紋,便如蚯蚓般扭曲了,使他的臉,看起來象是秋后一顆飽經風霜的核桃,他冷冷道:“看來,湯爺不要還真不行。”
“嚇,你想強賣?!告訴你,老子不吃這一套,你越是強賣,老子越是不買,再好的情報也不買,看你把老子怎么樣!”
“有了這情報,湯爺定會名利雙收啊。”
“別說名利雙收,就是名利百收千收萬收,老子也不要,老子天生這個牛脾氣。”
“不用你付銀子,兄弟我付銀子,湯爺。”金蟬子繼續誘導。
湯老九糊涂了,道:“喂,喂喂,小子,是老子糊涂了,還是你小子發神經了?賣情報的,還要付錢?你到底是買呢,還是賣呢?小子,這一單生意,你就虧大啦。哈哈,新鮮,真新鮮,新鮮事兒年年有,還數今年特別多,巧了,全讓我碰上了,哈哈。”
絡腮胡子見金蟬子沒了武器,膽子大了不少,提著單刀,向金蟬子步步緊逼,金蟬子象是沒見著一般,也不退讓,道:“確切的說,在下是來送情報的,不取分文不說,還要再付一筆辛苦費給湯爺,微不足道,聊表心意,給湯爺作酒資,聊表心意,萬望笑納。”
說著,從懷里掏出一條金燦燦的金項鏈,足有三兩來重,扔給湯老九。
湯老九接在手里,掂了掂份量,又在嘴里咬了咬,足金成色,沒錯,出手還真不俗呀,來者是何路數?
湯老九一笑,道:“謝啦。”
趁著湯老九說話的功夫,絡腮胡子已逼近了金蟬子,手中的刀,突然發動,快如飆風,向金蟬子攔腰砍去,金蟬子冷哼一聲,搶進一步,掌影一花,向絡腮胡子手腕上切落,絡腮胡子“啊喲”一聲尖叫,腕骨一陣劇痛,幾乎折斷,單刀脫手落地,同時,金蟬子一腿斜掃,咕咚一聲,將絡腮胡子掃倒在地,并一腳踩在他脖子上,厲聲喝道:“別動,動一動,在下腳頭一使勁,你的脖子就斷了。”
絡腮胡子躺在地上,知道厲害,不敢動彈。
湯老九急了,道:“兄弟,有話好說,何必傷了和氣。”
金蟬子道:“在下可不敢在湯爺面前動粗,只是這位兄弟太不給面子,不讓在下把話說完,就要殺了在下,做得也太過分了吧。”
湯老九道:“兄弟,有話好說,來,坐下坐下,咱們邊吃邊聊。”
金蟬子雙眼一瞪,殺氣暴熾,道:“湯爺,若是你執意不收在下的情報,腳下的這位弟兄,就沒命了。”
湯老九問:“接著呢,接著是不是要輪到老子了?”
金蟬子冷笑道:“別逼我,接著,說不定就要對不起湯爺了。”
湯老九閱人無數,眼前這個素不相識的人,是個兇險人物,不僅眼里充滿殺氣,連全身都裹挾著森森殺氣,他的雙手骨節粗壯,已攫緊了拳頭,手背上布滿了如蚯蚓般突露的青筋,充滿了野性與力量,剛才,這小子手臂一揮,便將七弟的單刀拍落了,一腿斜掃,便將七弟撂倒了,這小子若是手腳全動起來,那就更兇險了,憑自己這點微末功夫,難有勝算。
西城湯老九是個線人,他是靠販賣情報為生的線人,恪守的信條是:保命第一,賺錢第二。
沉吟片刻,嘆道:“唉,既如此,為了七弟的性命,我就收下你的情報吧。”
這也是湯老九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臺,既然武功不咋的,能不動手,還是不動手為妙。
金蟬子的腳移開絡腮胡子的脖子,彎腰伸手,一把將他提起,竟如提一個小孩般輕巧,幾步走到八仙桌旁,大刺刺坐下,端起喝剩的酒杯,一仰而盡,道:“劍南春,好酒。”
絡腮胡子撿起刀,金蟬子竟然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湯老九看在眼里,暗思,來人武功不俗,看來對自己并無惡意,若是他真要起了歹意,今兒個,看來兇多吉少。
湯老九也落了座,道:“金,金,金啥來著?剛才一亂,把你大名忘啦。”
金蟬子道:“在下叫金蟬子。”
湯老九問:“金兄,你真有情報賣給我?”
剛才他還自稱“老子”,如今變成了“我”,不敢妄自尊大了。
“是。”
“該不會是垃圾情報吧?”
“那不叫情報,叫垃圾。”
“哈哈,對,說得對,來,我來介紹一下吧,”他指指站在身后,揉著手腕的絡腮胡子,道:“這是我七弟,叫袁金鎖,不打不相識,來,金鎖,你也坐下,陪金兄喝幾杯,都是自家兄弟,剛才的誤會,誰也別往心里去。”
袁金鎖又去柜內取出一付杯筷,端起酒壺,為眾人斟上酒,舉杯敬金蟬子道:“金兄,小弟敬你一杯,剛才多有得罪,望金兄海涵。”
金蟬子道:“好說好說,你也姓金,我也姓金,五百年前是一家,彼此彼此。”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西城湯老九問:“兄弟,你手里有什么情報?”
金蟬子瞟了一眼袁金鎖,對湯老九道:“在下只想與湯爺單獨談這筆生意。”
袁金鎖起身要走,湯老九一把拉住,道:“七弟是我最信得過的人,兄弟但說無妨。”
金蟬子道:“湯爺既如此說,那在下是多慮了。”
湯老九道:“兄弟,咱們開門見山,說說情報吧。”
金蟬子一字一頓,道:“是關于怡親王買兇,殺害前柳尚書一家十一口的情報。”
西城湯老九驚道:“是嘛,證據證人呢?”
金蟬子道:“在下便是證人,證據自然有。”
“你?”
“是。”金蟬子道:“前一陣子,聽刑部在全國范圍內,徹查匯通錢莊萬歷戊戌年間進出的巨額賬這是一著厲害招可惜,時間錯應該查萬歷戊戌年前一年的賬目才在下猜想,老狐貍怡親王一定嚇了一大跳。”
西城湯老九問:“你怎么知道?”
金蟬子道:“因為,我是當年的經辦人,從調度銀票,簽訂暗殺合同到最后支付尾款,全是在下一手落了。”
西城湯老九與袁金鎖驚得面面相覷,湯老九問:“戊戌年前一年,應該是?……”
尤一天道:“萬歷丁酉年。”
“是嘛?”
袁金鎖問:“金兄到過琉璃廠寶林字畫店?”
金蟬子道:“到過呀,怎么啦?”
袁金鎖定定地端詳著金蟬子的臉,道:“我怎么沒見過你呀?”
金蟬子訝然,道:“你是誰?你怎么可能見過我!”
袁金鎖道:“記不記得,當年,寶林字畫店有兩個小店伙?”
“記得,怎么啦?”
“我就是其中之一呀。”
金蟬子恍然,道:“是嘛。我去過八次,第一次走的是前門,其余七次均走后門,況且,時間畢竟久遠了,我又不是名人,你當然記不得了。”
袁金鎖默默點頭,道:“此話有理。”
金蟬子對湯老九道:“湯爺,在下的情報有點兒燙手吧。”
湯老九道:“豈止燙手,簡直燙心。你給我這情報干啥?是想發財吧!哈哈,對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可不能白干,要分一杯羹喲。”
西城湯老九是個線人,他既不是**的線人,也不是官府六扇門子里的線人,他手中的情報是用來做生意的,生意人就是為了逐利,不管你是白道也好,**也好,不白不黑也好,誰出的價錢高,就把情報賣給誰,他以為,人與人本質上沒有區別,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嘛。
湯老九仰脖喝干了杯中酒,仰天大笑,這情報夠料,定能賣個好價錢。
金蟬子的臉色陣青陣白,湯老九沒發覺,袁金鎖發覺了,扯扯他的衣袖,悄悄道:“老大,不對勁啊。”
金蟬子問:“你想把情報賣給誰?”
湯老九得意忘形,道:“誰出的錢多,就賣給誰。”
金蟬子冷冷道:“當然怡親王出的錢多啦,賣給他,對吧?”
袁金鎖又扯扯湯老九的衣袖,湯老九這才發覺金蟬子的臉色變青了,眼睛里閃著幽幽的寒光,連忙改口,道:“兄弟,嗯,賣給誰嘛?當然你說了算,怎么拆賬,當然,也是你說了算啦,你別急呀,嗯,對吧?”
金蟬子手一翻,手里多了柄匕首,手一揚,叭,匕首插在桌面上,道:“錢,在下一個子兒不要,情報你只能賣給一個人。”
“一個人,誰?”
“柳三哥。”
“柳三哥?!他知道你是親王府買兇經辦人,會殺了你,兄弟。”
金蟬子道:“這個跟你無關,你別管,我愿意,該!記住,賣給柳三哥。我要報仇,不要錢。”
湯老九問:“為什么?”
金蟬子恨恨道:“萬歷丁酉年間,在下遵照親王府老管家的吩咐,在暗中為怡親王辦理有關買兇的具體事宜,前后長達兩年,豈料,事成之后,怡親王為了滅口,將在下一家四口活活燒死了,不,連七個月的胎兒算在一起,是五口,他以為在下也死在里頭了,其實,我命硬,沒死,活了下來,在下活著,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報仇雪恨,就是要看著怡親王與老管家,死在仇人的刀下。湯爺,如果你不按在下說的去做,就休怪在下翻臉不認人,中途若是耍滑頭,改變了主意,你即便跑到天涯海角,在下也定要取你性命。”
看著金蟬子冰冷狂野的目光,湯老九由不得打了個寒噤,道:“既如此,那,那就賣給柳三哥得了。”
袁金鎖長嘆一聲,道:“說起來,我與金兄都是此案中的受害人啊。宮小路事成之后,在離開北京前,對寶林字畫店進行了清場,原定計劃要將我與另一個店伙豆豆,全殺了,那天下午,豆豆的表弟來店里玩,我因拉肚子,去后門茅廁解手,殺手是個陌生大漢,進店后將豆豆與表弟殺了,以為干完了活兒,離店而去,我算是逃過了一劫。金兄,你的仇,就是小弟的仇,豆豆是我的發小,此仇不報,死不瞑目啊,小弟定當竭盡全力,為金兄找到柳三哥。”
說到此處,袁金鎖潸然淚下。
金蟬子起身,一把拉住袁金鎖的手,道:“好兄弟,謝啦。”
湯老九道:“人生真是難說得很啊,一會兒劍拔弩張,勢如水火;一會兒卻握手言歡,親如手足了。如今,好象我到成了局外人了。”
金蟬子道:“不,湯爺是主角,沒了湯爺,這出戲就不好唱啦。不過,要快,要盡快找到柳三哥,我等了二十五年,等不及了呀。”
湯老九道:“兄弟,現在你該放心了吧,七弟跟你已同仇敵愾,哪怕這趟生意不賺一個子兒,這個忙,我也幫定了。如今,柳三哥在長白山找七殺手的晦氣,想必不久便會回京,我自當調動手下的所有弟兄,設法與柳三哥聯系上,相信我,只要柳三哥的腳一踏進北京城,不出三天,我就能找到他。”
金蟬子道:“好,拜托了,湯爺。”
湯老九道:“行,那你就說說證據吧,說得越詳細越好。”
金蟬子靠在椅背上,目光沉入久遠的往事,說起了萬歷丁酉年間,那些見不得人的地下勾當……
***
月白風靜,喬家大院后花園廂房,鐵面神捕喬萬全與紹興師爺余文章對酌。
喬萬全稀稀拉拉的眉毛下,雙眼顯得非常無奈,他道:“師爺,我有種直覺,覺得買兇殺柳者就是怡親王。”
余文章道:“苦于沒有證據,對吧?”
喬萬全道:“不,會有的,我手下的人,不是吃素的。”
余文章道:“那就大可高枕無憂啦。”
喬萬全道:“不,此案由我來辦,不妥,誰都知道,十余年前,是怡親王提攜了我。在我心里,這是兩碼事,他的提攜推薦是一碼事,我銜恩感激;買兇犯罪是另一碼事,若真是他干的,我照樣放不過他。”
余文章心知肚明,道:“你怕別人議論,對吧?”
喬萬全摸摸鷹勾鼻,嘆道:“是呀,破不了案,有人會說,是我喬萬全弄的手腳,包庇了老狐貍怡親王;破了案,也有人會說,喬萬全是個忘恩負義,見風使舵的小人。真所謂做人難,難做人呀,煩請先生給出個良策。”
余文章道:“三十六計走為上。”
“走為上?走到哪兒去?”
余文章道:“走有各種各樣的走法,裝病,病倒了,你就與此案脫離了干系,這也叫“走”啊。裝病,是官場應付危機的最佳良藥,跌打損傷,包治百病。你可推薦一個人暫時負責此案,說是暫時,其實,此人就成了此案名符其實的負責人。注意,千萬不要再去過問此案,也拒絕聽取此案的進展情況,做到真正撒手不管啦。等到此案一破,過個把月,就說病好了,再出來混吧,免得被小人物議。”
喬萬全手背在鼻子下一搓,笑道:“是個辦法。先生,依你所見,誰負責此案合適?”
余文章道:“貓頭鷹胡大發。”
喬萬全道:“對,還是大發辦事沉穩,堪當此任。”
第二天,喬萬全果然病倒了,說是因連日來辛苦操勞,慢性風濕病急性發作,高燒不退,臥床不起,向刑部尚書告了假,并力薦貓頭鷹胡大發臨時負責捕快總堂的日常事務,當然,也包括負責買兇殺柳案的查緝工作。
英雄只怕病來磨,刑部尚書無奈,只得點了頭,胡大發上任了。
上任的第一天,胡大發去看望了喬萬全,只見喬萬全躺在病榻上,頭上搭著塊涼毛巾,臉燒得通紅,起初,胡大發以為喬萬全是裝病,及至見了,卻發覺老大竟真的生病了,病得還不輕呢。
喬萬全有氣無力地嘆道:“離買兇殺柳案的破案日期還有一個月了,心一急,竟一病不起了,關鍵時刻,倒下了,倒下得真不是時候啊,英雄只怕病來磨,將軍難免陣上亡啊,大發,委屈你啦。”
胡大發道:“哪里話,一有消息,在下會來向老大稟報。”
喬萬全急道:“不,不不,你干你的,我就是被此案害的,一聽到此案,頭就疼了,晚上就會發高燒,你若是不想我死,關于此案的任何事,不可在我面前提及一個字,憑你的能力,我知道,在一個月內破獲買兇殺柳案,根本就不是問題,所以,我在刑部尚書面前著力推薦了你。總之,破了此案,功勞是你的;破不了此案,責任由我來挑。大發,大膽干吧,依皇法辦事,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你辦事,我放心。千萬記住,別在我面前提及此案一個字,我好比是孫悟空戴上了緊箍圈,提起此案,就象是唐僧念起了緊箍咒,提一次,我的頭就痛一次,提兩次,我的燒就發兩次,要再提,我這條命就又痛又燒,燒沒了。”
胡大發道:“真有這樣的怪事?”
喬萬全道:“騙你干啥呀,真有啊。別說你覺著怪了,連我自己也覺著怪透完了呢。”
胡大發道:“那是中邪了。要不要請茅山道士來做做法場?”
喬萬全道:“不用啦,郎中說,這叫神經末梢條件反射,只要聽不到此案,頭就不痛了,燒就不發了,人就舒坦了,飯吃得下,屎拉得出,覺睡得著了,啥事也沒有了,說不定用不了多久,病還就好了呢。還有,我的外號叫啥?”
胡大發道:“鐵面神捕。”
喬萬全道:“神捕未必,鐵面勉強還當得起,就是為了避嫌,我也該回避此案呀,記住,該咋辦就咋辦,我絕不進來摻和。”
胡大發道:“老大既說到這份兒上了,行,那在下就給你頂幾天吧。”
喬萬全道:“不過,若是,我得到有關買兇殺柳案的情報,便會派管家告訴你,供你參考,千萬記住,我通給你情報可以,你通給我情報不行,這好象有點不大對等,實在也是沒辦法的事,千萬記住嘍。”
胡大發嘀咕道:“這病真怪,老大,兄弟記住了。”
臨走時,喬萬全還叮囑道:“謹記謹記,拜托拜托。”
胡大發半信半疑,心道:真有這種怪病么?沒聽說過,想擺脫與怡親王之間的嫌疑,到是一句真話呀。
***
人怕出名豬怕壯,這話一點兒也不假,西城湯老九的名聲大了,找他的人也就多了。
如今,紹興師爺余文章易容成一個頭發斑白的老先生,也愛泡起茶館來了,喝茶是假,打聽線人西城湯老九的下落才是真,常去的茶館,就是前門大街上的寶泉茶館,
對余文章來說,最放不下的便是買兇殺柳案,此案不破,不能離開北京,這是他答應過鐵面神捕喬萬全的話。
他得趕快把事情辦妥了,好抽身逃離北京,飛天俠盜丁飄蓬為了替情人小桃報仇,說不定什么時候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從今之后,自己將隱姓埋名,遠走高飛了,早知如此,當時就不該管這件事。
聽說西城湯老九是北京的老土地,消息靈通,搜集情報的觸覺無處不在,若是找到了他,也許能對買兇殺柳案有所幫助吧。
可湯老九鬼得很,難找啊,連京城的捕快都搔頭。
余文章明白,有錢能使鬼推磨,他不信就找不到湯老九了,反正,花的銀子可向喬萬全實報實銷,又不用花自己的錢,那就碰碰運氣看吧,
茶館的跑堂柱子來給他杯里添水,余文章問:“小伙子,我打聽個人。”
柱子道:“先生,盡管說,只要我知道的。”
“線人西城湯老九。”
柱子“哈”一聲笑了,搖搖頭,道:“難找啊。”
余文章奇道:“你笑啥?難找才向你打聽嘛,又不是讓你白找的。”
柱子瞧瞧余文章洗得有點發白的藍布面袍,頭上戴著頂藍布棉帽,脖子上圍著條有幾個蛀孔的黑羊毛圍巾,也是個穿著寒酸的小老頭,心想:會不會又是個土財主?不知他能給多少跑腿費呢,便順口道:“要找到了湯老九,先生給多少辛苦費呀?”
余文章道:“你要多少?”
柱子索性獅子大開口,難難他,道:“紋銀一百兩。”
想必要討價還價,打個對折五十兩,我又能猛賺一票了。
豈料這個老先生特別爽快,道:“成交。”
柱子腸子都悔青了,剛才,自己要報個二百兩,料想這生意也能做成了,再要改口,卻改不過來了。
余文章掏出一錠五兩紋銀,塞在柱子懷里,道:“這是定金,余下的銀子,事成之后,一并付清。”
柱子道:“要是找不到咋辦呀?”
“怕啥呀小伙子,找不到,銀子不用還了,你就留著花吧。”
柱子從頭到腳打量著這個老先生,心道:看來,人真不可貌相啊,又碰上了個裝窮的土財主,比金爺還闊氣,他問:
“先生貴姓?”
余文章道:“免貴姓章,立早章。”
柱子道:“章先生,章爺,謝啦,一有消息,我馬上告訴爺。”
五天過去了,可柱子卻再也靈不到西城湯老九的消息了,章先生天天來茶館喝茶,也不問人找著了沒有,章先生越不問,柱子越不好意思,他為章先生的茶杯續完水,就尷尬笑笑,離開了。
柱子尋思這么等下去,等到猴年馬月才能找到西城湯老九啊。
上次,他告訴那個黑瘦的小老頭金爺,西城湯老九可能去的一個地址:西直門燈兒胡同三十三號。
十天后,金爺來茶館喝茶,笑著將沉甸甸的一封五十兩紋銀,塞進他懷里。
平時,金爺的臉繃得鐵緊,看起來有點嚇人,哪怕說書的把滿堂客人全說樂了,也不見他臉上有個笑影,可那天金爺笑了,滿臉的皺紋舒展開來,額上深深的抬頭紋也不見了,想不到他的笑容竟異常燦爛,顯得既可親又可愛,柱子真想上前親他兩口,臨走時,金爺只說了兩個字:“謝啦。”說完,拍拍柱子的肩頭,走了,從此,再沒來過寶泉茶館。
嚇,真是個講信用的人啊,如今,人心不古,世風日下,講信用的人不大有了,能賴則賴,要真賴不過去,那就耍無賴,還是個老賴。
看來,金爺根據我告訴他的地址,找到了湯老九。
西直門燈兒胡同三十三號,就一個地址,我賺了五十兩銀子,腦袋真不開竅,只要湯老九的那個聯絡人沒搬家,我再把這個地址賣給章爺,說不定,還能賺個一百兩銀子呢,要是聯絡人搬家了,找不到湯老九,就算這筆生意泡湯了,也沒啥大不了的呀,一念及此,他就興沖沖地提著茶壺,向章爺的茶座走去。
章爺見他走來,道:“有消息了?”
“咦,你怎么知道?”
章爺道:“看你高興的樣子,估摸著有消息了。”
“章爺,啥都逃不過你的法眼啊。”
“哈哈,碰巧猜的,啥法眼不法眼呀。”
柱子俯身,悄悄道:“剛才,小的在樓上包廂伺候,聽到兩個生意人在聊天,偶而聽到,他倆也在談湯老九,……”
于是,柱子把十五天前聽到地址的事,說成了剛才聽到的,然后,將“西直門燈兒胡同三十三號”告訴了章爺。
章爺道:“老朽去核實一下,若找到了湯老九,還有九十五兩銀子,斷乎少不了你。”
柱子點頭哈腰道:“爺,不忙不忙,好說好說。”
柱子提著茶壺要走,章爺把他喊住了,道:“慢,小伙子,這地址我可買下了,若是再有人來找湯老九,你可不能提地址的事了。”
柱子道:“這個自然。”
章爺臉色一板,道:“若是提了,老夫就不客氣了,老夫寫一張兩指寬的紙條,就能把你送進班房了,信不信?!”
柱子打了個寒噤,心里直打鼓,看來,章爺有些來頭啊,弄不好是吃衙門飯的,以后,還是敬而遠之為妙,忙道:“信,信信,章爺就放心吧,柱子哪敢啊。”
當晚,紹興師爺余文章將地址告訴了喬萬全,喬萬全派管家將地址通給了貓頭鷹胡大發。
胡大發將瘦猴找來,命其暗中密切關注西直門燈兒胡同三十三號,找到西城湯老九,把他帶來,向他索要買兇殺柳的相關情報。
***
夜晚,北京天壇粉廠胡同三百五十六號四合院內北屋,錢胖子與郎七正在喝酒,桌上杯盤狼藉,兩人都有了幾分醉意。
郎七道:“錢兄,算咱倆有緣分,有事盡管吱聲,小弟水里火里,甘愿為錢兄賣命。”
錢胖子冷哼一聲,道:“老哥可不敢當呀,你是捕頭,我是嫌犯,咱可不敢跟你稱兄道弟喲。”
郎七給錢胖子斟上酒,道:“錢兄見外啦,只要錢兄不跑,錢兄想干啥都行。”
錢胖子道:“此話當真?”
“當真。”
“我要出去一趟,你別跟著,行嗎?”
郎七道:“只要錢兄答應不跑,你愛去哪去哪。”
錢胖子道:“我想去妓院,怎樣?”
郎七笑道:“行呀,錢兄總不能把兄弟撂下,自個兒吃獨食吧,相幫攜帶攜帶兄弟,也去嘗嘗腥。”
錢胖子道:“是不是,說到底,你是來監視我的。”
郎七道:“理是這么個理,可我總覺得,錢兄是無辜的,對錢兄大可不必盯得這么緊,給我這個差使,其實是個美差,看,每天啥事兒也沒有,成天吃吃喝喝,盡花錢兄的銀子,世上哪有這等美事。要換了幾年前,小弟要想高攀錢兄,錢兄連看都不會看一眼,門兒都沒有。誰都知道怡親王府,有兩個親王最得寵的心腹,一個是鐵血忠勇管統丁,分管親王府所有內務;另一個,就是心腹特使錢富漢,分管親王府外所有的外務。錢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有錢有勢有背景,誰惹得起呀,對不對。”
錢胖子道:“郎七,你只說對了光鮮的一面,卻不知道光鮮的背后,有多黑多臟,更不知道,怡親王有多難伺候,一個不當心,他便起了疑心,動了殺機,末了,老兄我,成了被追殺的目標,幸虧遇上了柳三哥,才活到了今天。”
郎七問:“怡親王為啥要殺你?”
錢胖子把手一攤,編道:“大概老兄我知道的事太多了吧,我還真搞不清,老狐貍為何要殺我呢。”
郎七當然不信,道:“我就不信,象你這樣的親信,連怡親王買兇殺柳的事,連一點兒都沒聽說過!”
“沒聽說過呀,真沒聽說過,在親王府你要談論此事,那是活得不耐煩了,想找死啊,要知道,到處有親王的耳目。親王府外,到是有所耳聞,只是道聽途說而已,作不了數。”
郎七道:“你跟老管家關系好嗎?”
“好。”
郎七問:“老管家莫非連片言只語都沒提起過?”
錢胖子道:“還片言只語呢?簡直連一個字都沒提過!老管家的嘴緊著呢,他干的事,我不能過問;我干的事,他也不能過問,各自干好自己的事,不要多嘴多舌,這是親王府的規矩,誰壞了規矩,輕則逐出門墻,重則人間蒸發。怡親王還養著幾個武功高強的殺手,由他本人親自調度,專干些殺人滅口的勾當,前幾個月,追殺我的就是這些殺手,至于這些人具體干了些啥,連老管家也不會知道。”
郎七道:“看來,親王府內機關重重,不是人呆的地方呀。”
錢胖子道:“還好,老兄我干的是外場的活兒,在親王府,一年只呆了一兩個月,要在府內呆久了,不把人憋出病來才怪。兄弟,我問你,瘦猴會將抓住我的事,稟報喬萬全嗎?”
郎七道:“不會吧,猴哥可精了,他知道啥該說,啥不該說,你放心,他不會說。再說,喬爺與怡親王也沒多大關系呀,喬爺鐵面無私,是出了名的,絕不會枉法徇情去庇護親王,就是瘦猴稟報了你的事,喬爺也不會通給怡親王。這個,小弟心中有數。”
錢胖子道:“呸,鬼才信。反正,老子豁出去了,哪一天,老子的命沒了,就是喬萬全使的壞水兒。”
郎七拍拍腰間的單刀,道:“哪能呢,有小弟在,誰敢動錢兄,我郎七就跟誰拼,就是喬爺,也休想動錢兄一根汗毛。”
郎七吹得興起,便胡說開了,反正吹牛又不用負責任,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管他呢。
兩人談得投機,吃吃喝喝,貪杯的郎七,竟喝得酩酊大醉了……
2013/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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