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花順子趕著馬車,沖出人叢,奔向香蘭客棧。
馬車內,金蟬子指指地上趴著的大嘴巴,道:“黃鼠狼,認一下,此人是否就是賭場老板。”
大嘴巴趴在馬車地板上,黑色銀邊禮帽,滾落一邊,頭發(fā)散亂,紛披臉上,看不分明。
黃鼠狼從袖中取出火折子,點著車內馬燈,頓時,車內分外亮堂。
黃鼠狼道:“爺,錯不了,他就是賭場老板大嘴巴,這付熊樣,燒成灰,我也認得出。”
黃鼠狼叫金蟬子“爺”,不叫“道長”,這也是他們事先約定的,免得露了形藏。
說是這么說,道長吩咐下來,干還得干。
他俯身使老大勁,將大嘴巴翻了個身,這回,面朝天了,大嘴巴的頭發(fā),依舊蓋著臉,黃鼠狼伸手,將頭發(fā)撥拉開,對著燈光,看個分明,口中“啊”了一聲,傻眼了,道:“他,他他……”
一時語塞。
金蟬子道:“他的嘴又不大,左額也沒有青記,莫非抓錯了!”
黃鼠狼氣得“哇”一聲哭了,從懷中拔出一把殺豬尖刀,一刀就向地上的人扎去,口中道:“老子叫你裝逼,你要代那王八羔子去死,老子成全你!
金蟬子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腕子,道:“慢,你小子殺性也太重了!
黃鼠狼哭著道:“爺,給小人作主啊,大嘴巴跑了,我的血海深仇,何年何月才能報啊!
金蟬子聽同花順子說起過黃鼠狼的遭遇,安慰道:“跑得了一時,跑不了一世,別哭,爺幫你找到大嘴巴!
黃鼠狼哭著,一頭扎進金蟬子懷中,遇著道爺,覺著特別親切,金蟬子安撫道:“聽話,爺幫你,不聽,爺不幫。”
黃鼠狼道:“我聽,我聽爺的話。”
邊擦淚,邊將尖刀收起。
金蟬子拍開假大嘴巴的啞穴,厲聲喝道:“小子,賭場老板去哪兒了?”
假大嘴巴道:“小人只是一個普通保鏢,老板跟小人換了裝,朝相反方向跑了!
黃鼠狼轉過頭,呸了一口,罵道:“你不換會死。
保鏢道:“小爺,不行啊,當時,小人只慢了一點,他就拔出匕首,抵著小人的腰,罵道:你小子不想活啦,快,不然,老子一刀捅死你。小爺,求你開恩,放小人一馬,小人家里還有八十歲的老娘呢!
黃鼠狼起身,踢了保鏢一腳,道:“怎么,臨死時,都說有八十歲的老娘呢,撒謊都不會,誰信呀!”
保鏢哭求道:“求小爺大人大量,不是小人存心騙小爺,是老板逼的呀!
金蟬子道:“別窮嚎,再嚎,老子也殺你!
保鏢立馬止哭,道;“是,是是,二位爺臺,小人不敢了!
一會兒,馬車到了香蘭客棧。平時圍聚在大門前做生意的真小販,假小販,竟然一個也不見了,攤子挑子還在,人沒了。
長街上除了昏黃搖曳的街燈,嗖嗖幽怨的陰風,沒一丁點兒生氣,死寂無聲,蕭殺凄涼,充滿了怪異死亡的氣息。
來到客棧大門前,大門敞開,竟然空無一人,從門口望進去,客棧前廳也是空無一人,既無賬房,也無店伙,這是怎么了?
金蟬子提著單刀,跳下馬車,前后察看,黃鼠狼拔出殺豬尖刀,跟在金蟬子身后。
金蟬子對同花順子道:“我進客?纯慈ァ!
同花順子道:“當心!
金蟬子一躍,飛進客棧大廳,見客棧門兩旁倒著十余具尸體,地上鮮血流淌。
黃鼠狼跟了進去,見了,倒吸一口冷氣,哇一聲,將晚上吃的全吐了出來。
金蟬子一提單刀,牽著黃鼠狼冰冷的手,道:“有爺在,別怕,咱爺兒倆退出去!
黃鼠狼緊握尖刀,道:“我不怕,有爺在,我啥都不怕!
爺兒倆今兒才遇上,相處時間不長,卻十分投緣。
客棧外,同花順子索性跳上馬車頂,四處觀望,均不見一人。
他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站在馬車頂上觀望納悶,突然,一箭銳嘯而至,他疾變身法,卻還是慢了一慢,箭中肩頭,箭勁兒遒勁,帶得他一個踉蹌,險些栽下馬車,同花順子順勢從馬車上跳下,剎時,一肩染紅。
還沒等他緩過神來,又有一箭射來,只聽得空中“叭”一聲脆響,一枚飛鏢將箭攔腰擊斷,接著,乒乓叮當連響,斷箭與飛鏢相繼墜落街上。
與此同時,又有暗器銳嘯聲起,在這死寂無人的街頭,只聞暗器響,不見人露面,不知暗器來自何處,也不知暗器何人發(fā)射,暗器聲如催命厲鬼的尖叫,越發(fā)令人心驚肉跳,毛骨悚然。
同花順子擺個劍訣,守護全身,將身子隱在馬車暗影里,睜眼四處打量,只聽得有人“啊喲”叫了一聲,街對面屋頂上,有人中了暗器,骨碌碌從屋頂滾了下來,噼里叭啦,瓦片碎落聲四起,來人即將墜地時,一條人影從暗處飛掠而至,舒臂一撈,操起受傷者,飛檐走壁而去。
只聽得丁飄蓬呼道:“快去后門!
這時,金蟬子、黃鼠狼已來到同花順子身旁,眾人知是丁飄蓬在暗中相助,心頭一寬,剛才,從屋頂滾下來的人,大約是放暗箭者,定是中了丁大俠飛鏢。
不知這夜色中,藏著多少魑魅魍魎啊。
金蟬子應道:“三哥,這就去!
他明知來人是丁飄蓬,卻偏叫三哥,用以嚇唬藏在暗中的歹徒。
金蟬子忙將同花順子拉進馬車,問:“傷得重么?”
順子道:“沒啥。”
金蟬子取出匕首,將箭從順子肩頭取出,縛上金創(chuàng)藥,包扎完畢,道:“不礙事吧?”
順子道:“沒事?蜅仍趺蠢?”
金蟬子道:“客廳血泊中倒著十幾具尸體!
“沒見著活口?”
金蟬子嘆口氣,搖搖頭,道:“你在車內歇著,我趕車去!
他剛跳下馬車,便覺迎面刀風驟起,疾地往旁躥出,虧他躲避及時,嗖一聲,白刃堪堪從鼻尖旁擦過,雖未著了道兒,金風掃過,鼻端火辣辣一麻,金蟬子處危不亂,單刀一挑,名曰“挑三揀四”,端的老辣霸道,將身前利刃挑開后,旋即向上下左右,一氣劈出四刀,若是車門兩側還有鬼魅伏擊,不能將其劈翻,也能將其逼退了。
“唔,怪招!
果然,車門兩側,有兩名面目猙獰的殺手伏在那兒,一人又瘦又小,尖嘴猴腮,長著一對不停轉動的小而圓的賊眼,身著黑衣黑褲黑鞋,手握一把長劍,他是黑河九鬼之一的陰謀鬼;另一人又高又瘦,刀條臉,鷹勾鼻,一雙三角眼,布滿血絲,身著白衣白褲白鞋,手執(zhí)一柄吳鉤,他是黑河九鬼之一的抽筋鬼,剛才劈向金蟬子面門的那一鉤,就是他下的手,能一招將抽筋鬼、陰謀鬼兩人同時逼退的人,他倆還是第一次遇上,故而驚叫“怪招”,心頭一凜。
金蟬子趁熱打鐵,單刀連削帶砍,如區(qū)練般向二人卷去,瞬間,三人殺成一團。
同花順子見車外有伏擊,縱身一躍,竄出車外,這時,客棧內閃出一條高大魁梧的莽漢,他滿臉通紅,怒睜銅鈴大眼,胡須戟張,身著紅衣紅褲紅鞋,一手握刀,一手指著同花順子,喝道:“乳臭未干的娃娃,活得不耐煩啦,老子這兩天正渴得慌呢,快快上來,讓老子喝一口,只一口,就把你的血吸干羅。”
這紅臉大漢,就是黑河九鬼之首的吸血鬼。
黑河九鬼僅剩的三鬼也來湊熱鬧了,看來,陰山一窩狼的大隊人馬已到蠶桑鎮(zhèn)。
同花順子急眼了,也不答話,搶步上前,一招“無中生有”,徑取吸血鬼項上人頭,幽幽劍影,嗤嗤作聲,氣勢磅礴,神秘莫測,劍尖至少有七八個落點,像是虛的,又像是實的,虛虛實實,難以捉摸,柳三哥的劍,就是這個**味兒,看得吸血鬼膽顫心驚,他胡亂劈出一刀,招呼一聲,道:“操,邪門,快走,這娃兒是柳三哥所變,再不走就晚啦。”
去年,黑河九鬼,在柳三哥身受重傷,氣息曳曳時,與其相斗,其中六鬼,盡皆丟命,如今,千萬不可重蹈覆轍,把命全搭進去喲。
別看吸血鬼長得高大粗笨,跑起來,卻一點兒也不笨,一個轉身,逃進客棧,蹤影全無。
陰謀鬼與抽筋鬼見頭兒走了,自己哪有不走之理,兩人急攻兩招,腳下一點,飛身上房,眨眼間,也逃得無影無蹤。
一會兒,好像柳三哥藏在暗處發(fā)暗器,真人不露相;一會兒,聽說柳三哥變成一個少年郎,現身了,這讓藏在暗處的賊人,真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同花順子心道:看來,客?蛷d內橫陳的十余具尸體,全是這些惡鬼殺害的,怪不得,客棧內的客人,一個也不敢出來了,會不會全被這些惡鬼殺了呢?他真想進去看個究竟,卻時勢緊迫,由不得自己了。
不知哪來的勇氣,黃鼠狼握著殺豬尖刀,也從馬車內跳了出來。
同花順子轉身道:“進去,你出來干嘛!”
黃鼠狼道:“幫哥打架呀。”
同花順子道:“幫我打架?盡添亂,你出來,我得分心照顧你,這架根本就沒法打了。”
黃鼠狼道:“哥,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嘛!
同花順子道:“還嘴犟,有時候,多一個人,多一份亂,記住,大人打架,小孩在車里待著,不準出來!
黃鼠狼一翻白眼,低聲咕嚕道:“大人?你比我大幾歲呀!
同花順子道:“嘀咕個啥?”
黃鼠狼道:“沒啥,我是說,不出來就不出來嘛。”
他倆伴著嘴,進了馬車,砰一聲,車門關上。
金蟬子看著他倆,暗暗好笑,跳上車座,甩著鞭兒,趕著馬車,奔后門去,時不時,沿途能見到橫陳的尸體,婦孺老幼皆有,看來,是吸血鬼一伙干的,他們是在清場,準備好好與南不倒干一場,免得百姓到時候出來觀看,礙手礙腳。
如今,客棧前街,行人絕跡,百姓嚇得鎖上門,躲在家里,不敢出來。
金蟬子趕著馬車到后門,他將馬車一側的門,緊挨著后門,兩門之間只能容一人站立。
后門悄然無聲,馬車停下,同花順子打開車窗,道:“金爺,好安靜啊!
金蟬子道:“鬼多夜靜,靜無好靜。你沒覺著不對勁么?”
“哪兒不對勁?”
他提高嗓門道:“說不上來,不過,鬼再多,也不怕,有三哥在,再多的鬼,出來一個,殺他一個,出來一對,殺他一雙,無妨。”
他的話,是給藏在暗處的殺手聽的,這些鬼魅,怕的就是三哥。
同花順子道:“我進后院去看看,你守著馬車。”
金蟬子道:“快去快回,接上南不倒,咱們立馬走人。”
同花順子跳下馬車,推了推后門,卻紋絲不動,門不大,可容二人出入,門板觸手冰冷,顯見得是扇鐵門,十分堅固。同花順子從門與車的夾縫中出來,腳下一點,飛身而起,躍入后院。
墻高院深,剛進入后院,便見南不倒正與謀財狼、大色狼、獨眼狼打得不可開交,三狼戰(zhàn)不倒,卻還是處處被動,捉襟見肘,同花順子索性伏在墻邊樹叢內,伺機給三條惡狼來個致命一擊,一舉把事兒擺平嘍,也好將師娘救出去。
同花順子本是個無畏蠻勇少年,跟三哥的日子長了,耳濡目染,也學會了用心計。
看看,丁大俠總算武功高強了,今兒,也玩起隱身術來了,真人不露相,全把他當成柳三哥了,好玩。
同花順子是個冰雪聰明的人,明白了道理,學起來就快,將孫子的三十六計背得滾瓜爛熟。
比起真功夫來,自己還真不行,三條惡狼中的任意一狼,自己都不是對手。只有來個突然襲擊,也許才有勝算。
三十六計沒有“突然襲擊”計,管它呢,管用的計,才是好計,孫子沒想到,爺爺我想到了,給他補充一計,有何不可呀。想到這兒,笑了。
同花順子藏在墻邊樹叢內苦思冥想,最終,決定來個“渾水摸魚”,加上“突然襲擊”計,雙計并用,必有成效。
只要撂倒了一條惡狼,其余二狼必定沒命逃竄,想到此,暗自得意。
今夜,星月時隱時現,同花順子雙眼緊盯著場中打斗,尋找可以渾水摸魚的時機:
三狼斗不倒,卻始終處于劣勢,即便身處劣勢,大色狼三句不離本行,污言穢語,依舊不絕于耳,他道:“喔喲喲,小娘子長得真水靈,只要你陪爺睡一覺,爺就放你一馬,如何?”
“怎么不說話呀,不說話就是默認,人生如夢,何必一本正經,不好意思呀,男歡女愛,天經地義,不要錯過了大好春光喲!
羞惱得南不倒臉兒緋紅,香喘咻咻,也不答話,輕咬朱唇,催動無字十三劍,劍劍向大色狼身上招呼,其中有兩三劍,將他衣襟拉開了兩條口子,差一點兒交待了,好在有謀財狼、獨眼狼從兩旁及時策應,才揀回了一條命。
南不倒死守在門窗間,進不追,退不離,劍招以守為主,以攻為輔,時時關切著房內兒子與林?捣驄D安危。
三條惡狼自然也看出來了,故而膽子忒大。
不過,陰山三狼要想攻進房內,那是癡心妄想。這么打下去,無非是在拖時間,等高手到齊時,可拿下南不倒。
惡狼的用心,南不倒自然也看出來了。
倏忽,院內梧桐樹上又飛下三條黑影,正是吸血鬼、陰謀鬼與抽筋鬼,三鬼也不吱聲,齊向窗口沖去,南不倒吃了一驚,側身上前,咻一聲,劃出一條耀眼的劍弧,其快無比,瞬間,劍尖迸出三朵劍花,直挑三人眉心印堂穴。
這一招叫“無事不登三寶殿”,南不倒學過上百變,稔熟于胸,卻從未用過,事急,情不自禁,颯然出手,也不知其有用沒用,姑妄試之,不知可否。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一招,是昆侖劍仙巴老祖研磨了三年的絕品絕招,端的犀利,南不倒只是學了個形似,還未到神似境界,不然,三鬼安有命在!
猝然,劍尖已至面門,三鬼怪叫一聲,忙不疊倒退閃避,一旁的三狼見房門無人守護,齊地向門口沖去,南不倒只得掠到門前,又是一招無事不登三寶殿,將三狼逼退。
就在此時,同花順子認為到了“渾水摸魚”的時候了,該“突然襲擊”了,不過,這個“襲擊”不是擊三條惡狼,而是擊向三個惡鬼,
三條惡狼功夫高強,未必能湊效,三個惡鬼,功夫不是略遜一籌,而是兩籌三籌了,也許能一舉將他們擺平。
這么一想,同花順子縱身而出,長劍一劃,也是一招“無事不登三寶殿”,咻一聲,劃出一條劍弧,瞬間,劍尖也復迸出三朵劍花,直挑三人后背“命門”穴。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一招,同花順子也學了有上百遍,不過,這招他怎么也學不好,一劍劃出,中途變?yōu)槿淈c刺,要順勢而為,一氣呵成,他做不到,不是慢了,就是偏了,不是偏一點點,而是偏得太多,柳三哥看了直搖頭,好在順子有股韌勁,持之以恒,勤練不輟,武功這東西,也講緣分,無緣的招式,再怎么練,也是白搭。
拜托,憑良心說,順子這招劍,練得連形似也算不上,不過,這個“渾水摸魚”的時機卻抓得恰如其分,加之又是三十七計的“突然襲擊”,效果奇佳。
三個惡鬼聞后背劍聲驟起,大驚失色,腹背受敵,如之奈何,齊地騰挪變身,卻還是慢了一慢,“啊喲媽呀”之聲疊起,同花順子的三記點刺,刺得有點亂,憑他這點兒微末功夫,三惡鬼的命門穴當然沒法刺中,卻冤枉鬼叫,歪打正著,恰好給三鬼屁股上各來了一劍,劍尖點著了盆骨,痛徹心肺,鮮血狂流,暴發(fā)出三聲慘叫,回頭一看,是變成少年郎的柳三哥,大叫一聲:“媽呀,柳三哥來了,快跑!”
三惡鬼捂著屁股,四散逃竄,越墻而去。
這一叫,不要緊,三條惡狼聽了,頭皮一炸,事先,老妖狼早有關照,如遇上柳三哥千萬不可戀戰(zhàn),即刻走人。
柳三哥只可智取,不可力敵,本幫的鐵干愛將越來越少,路長著呢,悠著點,本幫主自有錦囊妙計對付他,萬不可跟柳三哥爭一時之長,柳三哥追,咱們跑,柳三哥跑,咱們跟,只要遠遠地跟著他,別跟丟了就好,自會有人找他算賬,咱們著啥急呀。
咱們只管城隍山上看火燒,看水道的那幫好手們,怎么跟他拼命。
他們拼得筋疲力盡,兩敗俱傷了,咱們再出來收拾殘局,那叫“鶴蚌相爭,漁翁得利”。
老妖狼的話,無異于至理名言,一窩狼心悅臣服。
當時,三惡狼聽說柳三哥來了,當即一聲呼嘯,齊地腳下一點,飛出后院。
南不倒定睛一看,這哪是啥柳三哥呀,明明是同花順子嘛。
同花順子低聲道:“師娘,咱們走,后門有馬車等著呢。”
南不倒道:“馬車?”
“是自己人!
南不倒問:“誰?”
同花順子低聲道:“金蟬子!
南不倒一時記不起來,道:“金蟬子?”
同花順子又道:“就是左奔。”
南不倒這才記起,額頭上有三道抬頭紋,眼睛黑亮,沉默寡言的那個小老頭。她點點頭,道:“來得正好,不過,我屋里還有點事!
她故意提高嗓門道:“三哥,你在門口守著,我去看看再說!
同花順子不明就里,笑笑道:“行。”
南不倒推門而入,順手把門帶上,屋內點著一枝紅燭,來寶睡得正香,林師母提著一把劍,守在窗口,林?笛彘L劍,對著一口打開的衣櫥發(fā)呆,衣褲全扔在兩旁地上,他眉頭打結,額上掛著汗珠,對著衣櫥后壁苦思冥想。
南不倒道:“林掌柜,暗門打不開就算啦,咱們從后門出去,又來了兩個幫手,誰若阻攔,咱們就打出去!
林?档溃骸胺蛉,且再等等,讓老朽再試試!
南不倒道:“那,那就試試!
林師母過來,悄聲道:“老頭子,別試啦,五年沒開過暗門了,也許,不是你記錯密碼,是暗門生銹,打不開啦!
林?档闪怂谎郏溃骸芭思叶叮M瞎說!
林師母哆噥著走開了。
話一出口,林福康就后悔了,南不倒也是女的呀,聽了不會生氣吧,他對南不倒道:“對不起,我不是說你!
南不倒好脾氣,只是笑笑,道:“沒關系,即便你老罵幾句,我也不在意!
林福康繼續(xù)凝視著衣櫥后壁木板上的六個疤結,這六個木頭疤結,看上去跟自然生成的木板疤痕毫無二致,并且,年份新舊,木紋走向,與木板紋路融會一體,渾然天成,且疤結大小不一,分布在衣櫥后壁木板的上下左右,疏密相間,錯落有致,有的疤痕似有若無,淡到幾近于無,有的疤痕紋路深刻,似有些微開裂,有的疤瘢極小,有的較大,非常常見,毫不醒目,任何人見了這六個木板疤結,都不會去多看一眼。
其實不然,這六個木頭疤結,是六個密碼暗鍵,若是按對了密碼,暗門便能打開,從暗門夾墻出去,通過地道,能穿過兩條街巷,進入鎮(zhèn)郊一個小院,小院里備有逃生的馬車。
暗門、夾墻、地道、小院是林?凳昵敖ㄔ斓,尤其是暗門,光這扇暗門,當時他就花了五千兩紋銀,請了南京著名的班門怪才鄭初一建造的。
秘密建造暗門夾墻地道,不是用來對付老龍頭的,他料想老龍頭不會動自己,老龍頭氣量狹小,與自己有過節(jié),不過,那過節(jié),小得連他自己都說不出口,不至于會恨得要殺自己,這一點是肯定的。
建造暗門、夾墻、地道、小院,純粹是為了以防萬一,他覺得人在世上混,保護家人安全,至關重要,沒了安全,啥都是零。
把錢用在安全防范上,是最值當的。比用在娶妾、賭博、逛窯子,值當多了。
說不上哪一天會用上暗門逃生,不敢說,自己一生都不會用上暗門逃生,若是一輩子都可以不用暗門,那是福氣、運氣。
人不能光憑運氣活著,誰能擔保自己一輩子沒有晦氣的時候呢?關公還有走麥城的時候呢。
對付晦氣,得有門道,暗門夾墻地道,就是破解晦氣的門道,邁過這個坎,往往就陽光燦爛了,不是有“否極泰來”的說道么。若是邁不過去,就只有死。
于是,他發(fā)了一個興,建造了暗門、夾墻……想不到,如今真的派上了用場。該死的是,自己把六個按鍵的先后次序忘了,暗門竟打不開了。
他記得非常明白的是第一個按鈕,那個按鈕在衣櫥左上角,是一個似有若無的木疤結,還有,就是最后一個按鈕,在衣櫥右下角,那是一個紋路深刻,似有開裂的木疤結,至于另外四個按鈕的先后次序,卻記渾了。
只要按錯一個按鈕,暗門就打不開。
若要打開暗門,必須去請班門怪才鄭初一。
請開一次暗門,紋銀三百兩,鄭初一的要價向來極高,他的活兒,憑良心說,真不賴。
鄭初一住在南京城內四牌樓,情況緊急,如今,連這個院子都出不去,更何況是去幾十里外的四牌樓了。
遠水解不了近渴,只有靠自己。
林?到g盡腦汁,額頭滾著黃汗,試了幾十遍,按得手指都麻木了,暗門依然紋絲不動。
暗門十分堅固,前面是木板,木板后緊貼著厚達兩指寬的鋼板,要想強行破門,根本就不可能。
要是能把門撬開了,那就不是班門怪才鄭初一的活計了。
門外值守的同花順子,推開門,壓低嗓門兒,道:“師娘,院墻上有惡鬼在叫器,要快呀。”
南不倒道:“再等等!
同花順子把門帶上了。
秋夜清寒,林福康卻急得汗流浹背,他說:“我再按一次,要不行,咱們這就走!
南不倒道:“不忙,恩公,你想想再按!
林?低蝗挥浧鸾烫媚翈熤v道時說的話,“只要你求,就會有!
撲嗵一聲,他對著衣櫥跪下,南不倒嚇了一跳,正要上前摻扶,見林掌柜雙目低垂,雙掌合什,嘴里念叨著啥,知道他在向上帝祈禱,這才放心了。
林?档溃骸叭蚀热f能的主啊,保佑我打開暗門,阿門!
林掌柜在胸前畫完十字,慢慢起身,搜索枯腸,開始用右手食指去按木板上的疤結,他前三個按鈕,按得非常慢,慢得幾乎要停止舍棄的模樣,后三個按鈕,卻按得飛快。
按畢,木然直立,屏息凝神,呆盯著衣櫥后壁,“滋”一聲輕響,后壁木板,無聲無息,徐徐向兩旁開啟,夾墻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房中燭影搖紅,林掌柜滿面汗水的臉,綻開一個燦爛的笑,之后,跪在地上連叩三個響頭,感謝上帝。
南不倒與林師母相視而笑,林師母更是喜極而泣,笑中含淚,五味雜陳,內中況未,只有她自己知道。
南不倒打開門,遞給同花順子一把鑰匙,道:“去,打開后門,把金蟬子叫進來!
同花順子詫異之極,道:“什么?進來?”
南不倒惱道:“叫你去就去,越快越好。”
師娘有令,同花順子豈敢不從,他奔到后門,打開鎖頭,探出頭,對金蟬子道:“金爺,快,進來!
金蟬子道:“進來?馬車不要啦?”
同花順子道:“不要了,進來,越快越好。”
金蟬子跳下馬車,黃鼠狼提著殺豬刀,緊跟著打開車門,道:“哥,別忘了,還有我呢!
同花順子道:“快,跟緊點。”
黃鼠狼道:“哥,馬車內的保鏢怎么辦?”
同花順子道:“算啦,不管他啦!
黃鼠狼道:“這也太便宜他啦,我去腿上扎他一刀,讓他長個記性!
金蟬子道:“得饒人處且饒人,走吧。”
黃鼠狼這才悻悻然跟著金蟬子,進了后門,同花順子關上門,三人跑向廂房,院墻上時不時有暗器擊落,被金蟬子、同花順子用刀劍撥落。
突聽得,院墻上有人接連慘叫了兩聲,之后,“砰砰”兩聲悶響,接踵墜下兩個人來,在地上蹬了幾蹬腿,咽氣了。
院墻上有人呼道:“不好,誰發(fā)的暗器?自家人打自家人啦!
又有人道:“渾小子,是柳三哥的人,伏在咱們身后,趁機攪局,小心!”
同花順子知是丁大俠在暗中保護自己,故而,歹徒膽顫心驚,亂了方寸,否則,自己這個假柳三哥,早露餡了。
同花順子、金蟬子與黃鼠狼進了屋,將房門關上。
南不倒見了金蟬子道:“金爺,你好!
金蟬子點點頭,道:“大家好!
南不倒見他身后跟著的黃鼠狼,問:“他是誰?”
說來話長,時勢緊迫,金蟬子干脆道:“我孫子。”
黃鼠狼心里一熱,抓住金蟬子的手,低聲呼道:“爺爺。”
金蟬子朝他瞥了一眼,目光里充滿了仁慈愛憐,黃鼠狼那顆仇恨、孤冷、飄零的心,在溫暖的目光中復活了,今天,他仇人找丟了,卻找到了親人,爺爺。
林師母抱著熟睡中的來寶,同花順子走到她身旁,看看襁褓中的來寶,道:“長得像師娘,兒子像娘,金子打墻!
沒人搭理他的話,在這要緊關頭,哪有閑情逸致說這些。
南不倒指指夾墻洞口,對同花順子道:“順子,我與你帶頭進入夾墻,林掌柜與金爺斷后,咱們這就走!
南不倒點燃一枝松明,與同花順子率先進入夾墻,林師母等人尾隨在后……
最后一個走的是林?,他將地上的衣服放入衣櫥,然后,吹滅屋內的蠟燭,將衣櫥的前門合上,要關上衣櫥后壁的暗門,夾墻內也有六個按鈕,那是并列的六個金屬按鈕,也須用密碼才能關閉,林?涤浀梅置,摁了六下,就將暗門關上了。
看著暗門徐徐合上,林?岛蟊晨吭趭A墻冰冷的石壁上,抹去額上的汗水,長長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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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不倒藏身蠶桑鎮(zhèn)香蘭客棧后院,這條消息,讓龍長江興奮不已,比龍長江還興奮的是陰司鬼王算盤。
黑衣衛(wèi)名義上是龍長江創(chuàng)辦的,實際上由王算盤一手操控。
王算盤手下有兩個親信,一個就是文弱書生姚黎明。二十二三歲模樣,細挑身材,白凈面皮,眉清目秀,唇紅齒白,見了人怯怯的不敢正視,若是你與他對面走過,他總是文質彬彬的讓在一旁,讓你先過去。與人交談,彬彬有禮,從沒說過一句粗話,也沒人見到他與誰紅過臉。
這是個好脾氣的書生,卻性格孤僻,獨往獨來,不要說沒有一個說得來的朋友,連點頭朋友都沒有一個。
就是這么一個人,在江湖上卻有一個可怕的綽號,人稱文弱書生要你命,端的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不過,江湖上知道他名號的人極少,因無籍籍之名,故而更其可怕。江湖上的人,其實是無名勝有名,有名則有備,有備則無患,無名則無備,無備最兇險。不信,你老試試。
文弱書生要你命是個玩迷香的高手,世代祖?zhèn)髅运,祖籍西安,祖父姚好捋殆智竭慮,收集研制各種迷香,專拐良家閨女,買賣營利;其父姚關爾,秉承父業(yè),迷香制作術比乃父更勝一籌,不過拐賣的對象變了,專拐男童女童,以此謀利。
姚氏父子因操此惡業(yè),故而天地不容。
二姚父子均沒有活過三十一歲。姚好捋在三十一歲那年,被官府捕獲,以拐賣良家婦女罪,在南京鼓樓梟首,之后,那顆頭顱,掛在鼓樓城頭上示眾,日久變質,臭氣熏天,招引得綠頭蒼蠅群飛而至,層層疊疊,爬滿頭顱,大得如同一個馬蜂窩;其子姚關爾,死得十分怪異,在三十一歲那年臘月,一個凄冷的雪夜,被人不明不白捅死在一條暗巷里,身中三十一刀,刀刀前進后出,身上多了六十二個血洞,像是一張篩子,不成人樣,倒斃血泊而亡。
事后仵作驗尸,身上尚有十五兩銀子,還有一張匯通錢莊見票即付的銀票,價值三百兩紋銀,均沾滿黑血,紋絲未動。
顯見得殺他的人,只要他的命,不要他的錢。
據傳,這三十一刀,是三十一個被拐兒童父母捅的,滴滴血淚,刀刀仇恨,故而,力透刀尖,刀刀致命,前進后穿,血淋溚滴。
痛快!
姚關爾兇殺案是個無頭案,沒人舉報,無人理會,倒在陋巷血泊里,如同死了一條賴皮狗。
官府也懶得查辦,即便上峰要督查嚴辦,以正國法,底下也是拖延搪塞,百般推委,即便弄丟了飯碗,衙役道:老子是人,不是狗,不辦,操,咋的!
罵姚關爾的百姓可多啦,罵啥的都有,連他家十八代祖宗也不放過,總而括之一句話,死有余辜,罪該萬死。
到了姚家第三代姚黎明,竟出了一個比乃祖乃父更厲害的角色,首先,姚黎明的武功頗有出處,是當代魔頭“憤世心魔朱判官”的愛徒。
師徒邂逅,純屬偶然,或許,是前世結下的孽緣。
當姚黎明五歲時,在門前與街坊小兒玩耍,有個老學究從門前經過,年約五十來歲,兩鬢花白,滿臉憤懣,青衫布鞋,風度儒雅,老學究橫眉冷對塵世,世俗的景致人物,全不入他法眼,那一臉的不屑,像是世上所有的人,都欠他多,還他少似的,說來也怪,見了乖巧可愛的姚黎明,卻停下了腳步,那張緊繃古板的臉上,總算露出了一絲笑影。
沒人見過他笑,一年之中,他的笑不會超過三次。
老學究給姚黎明吃了顆梨膏糖,摻著他手,去見姚關爾,那時,姚關爾還未死。
老學究道:“你是小孩的令尊吧?”
姚關爾道:“是,怎么啦?”
老學究道:“老夫見令郎十分聰慧,想收他為徒,十年后藝成,送他還家,不知尊意如何?”
姚關爾道:“我不認識你,你是誰?”
老學究面色一黑,冷笑道:“嘿嘿,說出來嚇死你,老夫看,還是不說為好。”
姚關爾冷笑道:“喔喲,你當老子是嚇大的呀,盡管報出字號來,老子洗耳恭聽!
老學究火了,面色鐵青,目露兇焰,道:“放肆,老子?竟敢在老夫面前稱起老子來了?老夫好言好語跟你商量,卻口出狂言,真是個抬不起的阿斗!不看在你兒子面上,老夫一掌拍死你。”
說罷,怒尤未消,瘦骨嶙峋的手掌在桌角上一切,撲托一聲,結實沉重的橡木桌,竟切下一個桌角,橡木桌的切口,竟如快刀切過一般平整。
嚇得姚關爾臉色刷白,脖子一縮,說不出話來,心道:若是這一掌切在脖子上,一定也非常平整,不會牽皮帶肉的吧?
老學究道:“江湖人稱‘憤世心魔朱判官’者,便是老夫。今兒,算你運氣,老夫得一愛徒,心情不錯,放你一馬,若是再敢亂放陣頭屁,決不寬饒。”
憤世心魔朱判官,江湖上人盡皆知,這是個性情古怪,殺人如麻的魔頭,他的兵器是鐵筆,其武功堪與昆侖劍仙巴老祖比肩。
憤世心魔朱判官說罷,也不問可否,牽著姚黎明的手,管自走了,姚關爾嚇得連一個屁都不敢放。
十年后,姚黎明學藝有成,果然,憤世心魔朱判官將他送回南京,其時,姚關爾已被殺。
臨走時,憤世心魔朱判官對姚黎明道:“徒兒,若是南京混得不如意,就回秦嶺心魔洞吧!
姚黎明點點頭。
從秦嶺心魔洞,回到花花世界的南京,姚黎明當然歡喜,不過,家道衰落,要想過燈紅酒綠的日子,得有銀子。
想掙錢發(fā)財沒那么容易,不過,讓他做人口販子,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啦。那報應不是一般般的,斷乎做不得。
可祖上傳下的迷香秘笈,越翻看,越覺得是個妙不可言的東東,加之他冰雪聰明,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比他乃祖乃父高明多啦,拍花、吹仙氣,迷魂湯,梨膏糖,確實奇幻,要是拍不著人的肩頭后腦,吹不到人的臉面鼻孔,別人不賣賬,不喝不吃你的鮮湯甜糖,這些東東根本就沒用啦。
在他看來,拍吹迷梨,簡直就是小兒科。于是,他苦心孤詣,精益求精,熬制藥草,添香加料,獨創(chuàng)出各色各樣的迷藥來,美其名曰:仙桃迷醉。
他的仙桃迷醉,香味百變,功效超強,活學活用,變化無常,融入生活,貌似尋常,投其所好,誘其上鉤,讓人眼花繚亂,防不勝防。
仙桃迷醉一封信,就是一例,柳三哥機智過人,江湖道行總算老了,也難免吃栽,險些死在姚黎明手中,要是沒有二黑的一咬,大黑的一跑,這天下第一劍就沒啦。
姚黎明絕對不會亂用其技,有價值的活兒,才會干。
他曾在南京東南鏢局當過花匠,不久,鏢局總鏢頭死在后花園,身上無創(chuàng)傷,似得暴病而亡,懷中一張價值三萬兩銀子的銀票,卻不翼而飛了。
姚黎明也曾在金陵大酒家當過跑堂,大酒家的掌柜叫金胖子,是個潑辣精明的婦人,據說,姚黎明與金胖子有一腿,一個月后,金胖子赤身裸體,死在自家床上,她珍藏珠寶銀票的百寶箱百尋不著,離奇失蹤。
還發(fā)生過兩起富豪暴斃侵財大案,毫無例外,姚黎明都曾在富翁暴斃前后,在其府上當過差。捕快們也曾懷疑過姚黎明,不過,姚黎明手段高明,竟都有發(fā)案時不在現場的證人,捕快們沒法將一個不在現場的人,認定為兇犯,除非世上真有分身術。
事后,姚黎明總能輕松過關。
江湖混沌時,十分混沌,清明時,無比清明。
凡在江湖上混過幾天的人都認定,這些大案要案,就是姚黎明干的,不僅因為他出身于一個犯罪世家,血液里騷動著兇險的離奇古怪的沖動,更重要的是,他具有犯罪的潛能:文弱可欺的外表、迷藥與武功。像他這樣的人,要不動聲色擺平一個人,然后,取走財物,溜之大吉,不要太容易喲。
因之,江湖上給了他一個外號,叫作“文弱書生要你命”。
盡管名頭不響,云山霧罩,知之者,僅局限于南京城北的一角區(qū)塊,卻也入木三分。
要你命實在有點兒看不起他的父祖,那種小打小鬧的生意,既下賤又缺德,生意太小,代價太大,根本就不屑一顧。
要你命還有一個絕活,卻更是知者寥寥,那就是易容。他輾轉多師,求師訪友,虛心學習,各取所長,自創(chuàng)新法,推陳出新,三年后,易容術竟也出神入化,妙不可言。
有人說,他的易容術僅次于柳三哥,聽后,姚黎明道:“豈敢豈敢,雕蟲小技,何足掛齒,怎敢與三哥比肩!北砻嫔,他總是這么自謙禮讓,心里卻極不服氣,道:“哼,你懂啥呀,老子的易容術,與柳三哥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似弱實強,面善心奸,誰被他纏上,一只腳算是跨進棺材里了。
要你命并不是毛遂自薦,成為陰司鬼王算盤親信的,他的伯樂,當仁不讓是無所不知萬事通。
得知有這么一個人后,王算盤跟著萬事通,來到姚黎明府上,登門造訪,重金聘用。
這么一來,文弱書生要你命搖身一變,成了水道軍師王算盤的親信了,能傍著天下首富這棵參天大樹,要你命算是跟對了人,從此,捕快們再也不會為了金胖子及東南鏢局的案子,來找自己問這問那了。
要你命明白,自己在軍師心中非常重要,是一著暗棋,一把尖刀,一個不可多得的秘密殺手。不過,與無所不知萬事通相比,卻自嘆勿如了。
萬事通是軍師王算盤的首要親信,要你命至多只能排在其次。
身邊能有一個明智、干練、精明、消息靈通的謀士,比刀、劍、迷香、毒藥更有殺傷力。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此理自古而然,無庸謷言,放之四海而皆準。
萬事通四十余歲,中等身材,額頭微禿,圓臉淡眉,面色紅潤,雙唇肥厚,說話慢條斯理,節(jié)奏舒緩,津津樂道美酒佳肴,看上去是一個喜歡美食的庸碌男子,當然也有點好色,酒色聯文嘛,給人的印象,是一個胸無大志,貪圖享樂的俗人。
若是你這么認為,那就大錯特錯了。
萬事通最大的本事是會交朋友,更大的本事是,能跟討厭自己,看不起自己的人交朋友,而且,還能沒完沒了、厚皮搭臉,滔滔不絕的窮擺乎呢,這幾乎讓看不起他的人,要看不起自己了。
只要你有用,他就會纏著你不放,罵他幾句,損他幾句,萬事通會當補藥吃,脾氣好得驚人,你會看不起這種人,卻也會忘了禍從口出的古訓,你會討厭他,卻不會將危險人物與他畫上等號。
錯,大錯特錯,財破了,命丟了,卻不知道栽在誰的手里,弄不好,還會對他千恩萬謝呢。
萬事通干起缺德事來,不露山,不露水,臉不紅,心不跳,說話依舊慢條斯理,節(jié)奏舒緩,別有一功。
這到可與軍師爺好有一拼,簡直一個德性。
若是要讓對手消失,萬事通自有手下人為他把人擺平羅,這么一個角色,加上手下又豢養(yǎng)著七八個十來個奸細與殺手,還豢養(yǎng)著幾十尾傳遞情報的信鴿,你說,這號人物,可不可怕?!
對南京城內城外,江湖典故,奇人異事,諸工百作,三教九流,皆有涉足,無所不通,無所不知,且手下有一班豢養(yǎng)的包打聽,專門為其搜羅地下消息,故而情報可靠,足資利用,當然,王算盤十分器重。
王算盤將萬事通倚為臂膀,倚為南京城的耳目,足不出戶,便能知一城之事,又何樂而不為呢。
能讓萬事通俯首稱臣,除了代價不菲外,還得有手腕,萬事通還真不敢跟陰司鬼耍心眼,跟這位紹興師爺耍心眼,心眼兒還真不夠用,無異于玩兒命。
命是不能玩的,咱還真玩不過他。
大嘴巴來水道告密后的當天上午,陰司鬼王算盤離開水道大院,便去附近的湯源茶館喝茶了。
陰司鬼王算盤愛喝茶,卻未成癖,除了對權與錢成癖外,他對啥都不會有過多的興趣。
湯源茶館二樓有二十余間包廂,其中的烏氈帽閣,門面一般,內里精致,是陰司鬼常年包下的雅座,這是他與無所不知萬事通碰頭理事的密室。
烏氈帽閣四壁的隔音極好,他包下后,請工匠重新裝修了一番,隔墻有耳這個成語,在這個包廂是不適用的,即便有十只耳朵,緊貼在墻上,也聽不到烏氈帽閣內有人在聊天。
平時,王算盤不去烏氈帽閣,閣外掛著把鎖,即便是茶館老板,也無權進入,還得為其保守秘密。
烏氈帽閣的門鎖,有兩把鑰匙,一把鑰匙他帶著,另一把鑰匙歸萬事通。
極少有人知曉他與萬事通的關系,柳三哥是王算盤日夜提防的人,當然不可能知道;水道總瓢把子龍長江,僅只知情報來自萬事通,費用極貴,且極可靠,卻不問情報是怎么來的。
一個日理萬機的總瓢把子,哪有功夫去問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事,只要情報可靠管用就行。況且,問多了,便沒人為你出死力辦事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是他的用人之道。
知道這層關系的人,僅有王算盤的貼身保鏢紹興佬,那是他的堂弟,是個天生守口如瓶的明白人。
紹興佬明白,若是露了口風,就只有卷起鋪蓋,回紹興鄉(xiāng)下種田去了。
種田苦,掙不了幾個錢,青黃不接時,還得吃糠咽菜,有時還挨餓。能不去種田,還是不去為好。
即便如此,紹興佬到了茶館,也只能在樓梯口的茶座上喝茶等候,沒有傳喚,嚴禁上樓。這是規(guī)矩,不懂規(guī)矩的人,沒法在道上混,更當不了王算盤的貼身保鏢。
王算盤在烏氈帽閣內坐定,剛品了兩口茶,無所不知萬事通便匆匆趕來了,隨手將門關上,抱拳深深一揖,道:“軍師,有何事要辦,盡管吩咐。”
茶幾上擺著兩杯茶,還冒著裊裊熱氣,一杯是王算盤的,另一杯顯然是萬事通的。不過,沒有王算盤的示意,萬事通是不敢貿然落座的,直到王算盤朝著茶幾旁的空座,抬了抬下巴,萬事通方始走上前,一撩衣衫,恭恭敬敬坐下。
王算盤用修長手指上修長的指甲,捻著下巴下幾綹焦黃的胡須,道:“我要你去查一下南郊的一個客棧!
“客棧?”
王算盤道:“南郊蠶桑鎮(zhèn)香蘭客棧,聽說過么?”
萬事通道:“未曾聽說。”
王算盤冷笑道:“嘿嘿,無所不知萬事通,看來是浪得虛名!
萬事通道:“可以去查嘛!
王算盤蒼白寡瘦的馬臉一沉,道:“要多長時間?”
“五個時辰。”
王算盤道:“你當是小腳老太婆走路啊,太慢,不行,要快!
萬事通面有難色,道:“那,那就四個時辰吧!
王算盤道:“你當王某人是在跟你做生意,討價還價呀,不行,最慢三個時辰。”
萬事通道:“軍師要查些啥?”
王算盤道:“王某人要客棧的簡圖,最重要是,要查明客棧內是否有夾墻、暗室、地道,入口在哪兒?出口在哪兒?有幾個出入口?”
萬事通沉吟道:“有點難。”
王算盤道:“不難,王某人要你干啥,你干得了,也得干,干不了,也得干。若是出了差子,你就惦量著辦吧!
說著,枯瘦的手掌在茶幾上一拍,杯子一側,茶水溢出了少許,起身就要往外走。
萬事通忙起身攔住王算盤,陪笑道:“軍師息怒,小人這就去辦,這就去辦,請軍師放心,小人定在規(guī)定時間,將此事查個明白。”
之后,萬事通匆匆離去,隔了片刻,王算盤整了整衣冠,也踱出了烏氈帽閣,并將包廂鎖上。
三個時辰后,他倆又在烏氈帽閣碰頭了。
萬事通交出一張畫得十分清晰的簡圖,并標出了暗門、夾墻、地道及通向鎮(zhèn)北郊外的那個農家院落。
陰司鬼王算翻著那雙白多黑少的死魚眼睛,笑著問:“這圖是你畫的?”
陰司鬼的笑比哭還難看,而且,越看越陰,看得人脊梁骨發(fā)寒。
萬事通忙移開目光,裝著看圖,道:“哪里喲,是班門怪才鄭初一畫的!
王算盤奇道:“班門怪才為你畫圖?”
萬事通道:“鄭初一造的暗門,不找他,還能找誰呀。”
王算盤道:“聽說,班門怪才心氣極高,即便皇親國戚都不肯屈就,他能為你畫圖?”
萬事通嘆口氣道:“軍師催得急,小人情急,打聽到班門怪才鄭初一曾在十年前,給客棧掌柜林?捣ㄟ^客房,于是,想個法子把他騙到一個偏僻宅院,逼他供出了客棧的暗門地道!
王算盤道:“聽說他骨頭極硬,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家伙。”
萬事通道:“軍師爺,這話不對啊,班門怪才鄭初一,是個軟硬不吃的怪胎。當時,鄭初一道,香蘭客棧是老子的客戶,你去打聽打聽,老子幾時泄露過客戶的秘密?!即便給再多的銀子,也不干,要了老子的老命,決不干,這不是矯情,這是干咱們這行的規(guī)矩。小人道,鄭初一,你是個明白人,我不要你的命,命沒了,我找誰去!我只要你痛,只要你開口,不要你命,要殺你,太容易了,咔嚓一刀,一命歸陰。熬得住痛,就不易嘍,老爺子,要真熬不住,就吱一聲,那不丟人,乖乖兒把香蘭客棧的底細供出來,啥事兒沒有,若是藏著掖著,你是給我好看,也是給自己難看,千萬別做這種傻事兒。只要你和盤托出,我保證不會對外張揚,免得砸了你老飯碗。起初,鄭初一執(zhí)意不從,于是,四個弟兄扒光了他的衣褲,變著法子折磨他,折騰得他死去活來,呼天搶地,最后,終于打熬不住了,嚎叫道;我說我說,小祖宗,求求你們,快快住手,我全他媽的如實交待還不行么。我道:好,好,住手,全他媽的給老子住手。弟兄們將鄭初一擦洗干凈,敷上傷藥,穿上衣褲,我遞給鄭初一筆和紙,于是,他低著頭,流著淚,畫了這張簡圖,并將暗門地道等交待得清清楚楚,這老爺子的記憶力真好,連暗門的密碼都如實供述了!
陰司鬼王算盤微笑著,仔細折疊好簡圖,收入懷中,向無所不知萬事通一豎拇指,表示贊許,頭也不回的走出閣去……
2016/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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