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驢車得得,在官道上跑了起來,如今,三哥逃出清波門,松了口氣,倚在靠背上,迷迷糊糊睡著了。
吁,一聲吆喝,驢車停下,一杯道長道:“三哥,到地頭了。”
三哥聽得一杯道長招呼,撩開簾子一看,見驢車停在長堤上,長堤緊挨著錢塘江,天高云淡,滿目波光,岸邊有個廟,三哥問:“這是哪兒?”
一杯道長道:“這兒已是杭城東南郊,這個廟叫三郎廟,廟里有個道友,貧道想在廟里小住幾日,避避風頭,三哥可沿著長堤向東走,行約五里許,有條北去的古道,叫稻香路,可左拐向北,繞過杭城,徑奔南京,料想此去已無大礙,貧道告辭了。”
說著,將鞭子遞給三哥,跳下驢車,就此別過。
三哥趕著驢車,遵囑而行,路上行人車馬稀少,果然相安無事。
稻香路是條鄉(xiāng)間小路,兩旁除了田疇農(nóng)舍,就是樹林竹園,偶爾遇上幾個人,也是人情怡然的農(nóng)夫村婦,野老牧童,一望而知,皆是良善人家。
三哥提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車行約三個時辰,見路旁有片青翠竹林,秋風送爽,麗日高照,黃鶯啁啾,環(huán)境清幽,便將驢車趕入竹林,內(nèi)有一方池塘,池塘邊上青草綿延,野花繽紛,景色分外清麗,直如世外桃源一般,心下竊喜,便將驢子卸下,牽到池塘邊上飲水吃草,之后將驢子拴在竹子上,自己躺在竹陰草地上,做起“療傷復元接地氣”的功課來,雙眼緊閉,意聚丹田,心中默念“接地氣”口訣,吸收混元玄冥溫煦深厚之地氣,只覺一股春風從丹田蠢動,于是,心無旁騖,打通任督二脈,將這股溫厚的地氣,導入四肢百骸,只覺得心中甜甜的,說不出的受用,他將地氣在四肢百骸循環(huán)一個周天,神清氣爽,從草地上緩緩坐起,睜開眼,見丈把開外,有個中年胖大和尚,腆著個大肚,身著灰色僧衣,赤腳盤腿,坐在草地上,肩上斜挎著一只干癟的青布包袱,手中捻著串棕色佛珠,口中念念有詞,慈眉善目,笑瞇瞇的盯著自己。
三哥由不得吃了一驚,不知此人是敵是友?
和尚打個哈哈,道:“和尚見和尚,咧嘴笑哈哈。”
三哥合什一拜,道:“皆是同道人,緣來喜相逢。”
和尚道:“貧僧知道你在想啥。”
三哥道:“未必吧,除非你是神仙。”
和尚道:“貧僧不是神仙,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和尚。”
三哥笑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想啥!”
和尚道:“貧僧猜猜看,好嗎?”
“好。”
和尚道:“猜對了,你跟貧僧走一趟,猜錯了,貧僧跟你走一趟,好不好?”
三哥一愣,道:“一點都不好,小僧不想跟高僧走,也不想高僧跟小僧走,小僧自由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有啥不好,算了,不用猜了。”
和尚道:“得,隨便猜猜,可以嗎?”
三哥道:“這個可以。”
和尚道:“你在想,貧僧是敵還是友,對不對?”
三哥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和尚道:“貧僧知道,你吃了一驚,心里說,怎么猜得那么準!嘴上卻死不承認。”
三哥苦笑,道:“高僧猜得真準,小僧認了。”
和尚道:“咦,想不到你是個誠實的人,調(diào)了貧僧,說啥也不認,看你拿我怎么辦。”
三哥道:“小僧一說謊,臉先紅了,心就別別亂跳,心里堵得慌,故不敢說謊。”
和尚道:“你剛才在干啥?”
三哥道:“困了,睡覺。”
和尚道:“不對,說謊了,你頭頂三花蒸騰,面色沖淡平和,五氣朝元,鼻息綿長,別人看不出,貧僧卻看得出,這哪里是睡覺呀,分明是傳說中絕傳已久的上乘修煉功夫,叫做‘療傷復元接地氣’神功,創(chuàng)始人是昆侖劍仙巴老祖。不知貧僧說得對不對?”
三哥吶吶道:“唔,嗯,是么……”
和尚笑道:“唔,嗯,是么,是啥意思呀?我再猜猜看,‘唔’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的?‘嗯’的意思是:說得真準啊;‘是么’的意思是:對又怎樣?不對又怎樣?你說你的,我裝聾賣傻,不置可否,看你拿我怎么辦。不知貧僧索解得對不對?”
三哥噗哧一聲,樂了,道:“高僧年輕時,大約是個教書先生吧,識文斷字,別有新意,讓小僧認賬也難,賴賬也難,不知如何應對了。”
和尚道:“你這個僧友有些仙氣呀,怎么知道貧僧年輕時,當過私塾先生呢?貧僧這個私塾先生正經(jīng)有些能耐,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三墳八索、四書五經(jīng),無不精通,門下還出過一個狀元、幾十個進士呢,一時門庭若市,四鄰八鄉(xiāng)人家,皆將子弟送到我處學館求學,門檻多踏破了,小小學館,哪容得下如此之多的門生弟子,成日價嘰嘰喳喳,嘻嘻哈哈,煩死人了,貧僧是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折騰得夠嗆。”
三哥道:“人氣真旺,那可發(fā)財了。”
和尚道:“發(fā)財當然好,麻煩卻不少,煩死人啦。”
三哥道:“后來怎么出家啦?”
和尚道:“貧僧年輕時是個書蠹頭,最愛靜夜讀奇書,哪管春夏與秋冬,這么一來,書也讀不成了,看看應付不過來,就干脆來個看破紅塵,割凈塵緣,逃進佛門求個清凈自在。”
三哥問:“請問,高僧在何處出家?”
“少林寺。”
三哥道:“咦……”
和尚問:“咦是啥意思?是貧僧不該去少林寺么?”
三哥道:“你是個讀書人,少林寺乃武學淵藪,文武異途,各具千秋,好像有點不對路子呀。”
和尚道:“讀書人就不能習武么?貧僧既喜歡讀書,又喜歡習武,內(nèi)外兼修,文武并舉,既可自保,也可度人,豈非天大好事耶,修煉至今,貧僧在江湖上,也頗有些個小名氣呢。”
三哥知道這個和尚不簡單,觀其相貌,并無惡意,見日色偏西,便道:“好,好極,高僧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加之身懷絕世武功,小僧欽佩之極,只是天色不早了,小僧就此別過。”
說著,三哥起身,合掌一拜,就要走人。
和尚也起身,道:“且慢。”
三哥道:“不知高僧有何指教?”
和尚道:“你怎么不問問貧僧是誰,就要走呢?”
三哥道:“萍水相逢,擦肩而過,匆匆來去,各不相干,何必問這問那,多生事端耶,況且,名乃實之賓,不問也罷。”
和尚把佛珠套在脖子上,雙手一伸,攔住去路,道:“不行,你必須問了貧僧再走,不問不能走。”
三哥道:“小僧不想知道高僧的法號,不行么?”
和尚道:“當然不行。”
三哥見和尚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不免惱道:“高僧此舉跟綠林強盜如出一轍,小僧偏不問,看你怎地!”
和尚道:“那你就別想走,咱倆就這么耗著,看誰耗得過誰。”
三哥道:“剛才高僧還談吐彬彬有禮,轉(zhuǎn)眼間,卻像變了一個人,變得跟強盜一般,小僧真看走眼啦。”
和尚道:“你莫慌,貧僧既不是綠林大盜,也不是六扇門子里的鷹犬,貧僧是為了一樁懸案來找你的,所以,務必要把事情說說清楚,既然要說清楚,就必須要搞清楚貧僧的法號身份,否則,此事沒法說清楚。”
三哥道:“小僧聽不懂高僧的話。”
和尚道:“聽不聽得懂,僧友心里最清楚,有些事,說透了反為不美,貧僧就不捅破窗戶紙了。”
三哥被和尚歪纏不過,嘆口氣,道:“高僧定要小僧動問法號么?”
“當然。”
三哥道:“既如此,小僧就唐突了,請高僧莫怪小僧多事。”
“不怪不怪,怪了才怪。”
三哥道:“請問高僧法號?”
和尚笑道:“這就對啦,阿彌陀佛,貧僧是少林寺護法,法號:赤腳大仙,想必你有所耳聞吧。”
啊,赤腳大仙?三哥早有耳聞,聽說,少林寺的赤腳大仙一年四季不穿鞋子,雙腳卻光潤如玉,即便踩在堅冰炭火刀刃玻璃之上,也毫發(fā)無損,且輕功極佳,行走如飛;赤腳大仙不僅以一雙赤腳,名揚天下,同時,他的雙掌,也十分了得,有開碑裂石之功,江湖號稱降龍伏虎金剛掌,故行走江湖,從不攜帶戒刀禪杖,大袖飄飄,來去自如。
三哥看看他的手腳,確如傳聞所言,紅潤白皙,光潔如玉。
京城講武堂在發(fā)布當今武林高手排行榜時,其中有五人因行事低調(diào),深藏不露,武功莫測高深,故無法點評排序,未列入榜單之中,赤腳大仙就是其中之一。
三哥心生敬意,雙掌合什,必恭必敬拜了三拜,道:“大仙之名如雷貫耳,小僧不勝敬仰之至,今日得以相逢,幸如何之,本應洗耳聆聽大仙教誨,奈何今有要事纏身,分身無術,只得就此別過,以待日后,再去大仙蓮花寶座下,聆聽大道。”
赤腳大仙道:“承蒙錯愛,僧友多禮了。請問,僧友在哪兒出家?”
三哥道:“峨眉山萬年寺。”
“怎么稱呼?”
三哥道:“小僧形容丑陋,背駝眼斜嘴兒歪,主持賜小僧一個雅號,叫‘十八賤’,人丑名也丑,萬勿見笑。”
赤腳大仙道:“不對,你不叫‘十八賤’,咦,這回說謊啦,怎么就臉不變色心不跳了呢?原來,你說謊說慣了,故不害臊,臉皮實厚,不動聲色,這可不好,剛才,貧僧看錯人了。”
三哥不置可否,道:“小僧的毛病不少,請大仙恕罪。”
赤腳大仙道:“能行‘療傷復元接地氣’神功者,除了昆侖劍仙巴老祖外,就只有他的高足柳三哥了,貧僧再笨,呆猜猜也猜著了,你說,貧僧猜得對不對?”
三哥道:“大仙以為這么一嚇,就將小僧嚇懵了,不對,柳三哥是柳三哥,十八賤是十八賤,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大仙這回真正猜錯了。小僧不懂啥叫‘接地氣’神功,只是打個盹解乏而已,信不信由你。”
赤腳大仙哈哈大笑,雙目清澄,明亮如鏡,看著三哥,道:“對千變?nèi)f化柳三哥來說,要變成一個奇丑無比的十八賤,只是小菜一碟,你騙得了眾人,騙不了貧僧。貧僧雖是個書蠹頭,卻不是個書呆子,頭腦一向冷靜清醒,洞察世事,絕不是個固執(zhí)偏頗犯傻幻想的書蛀蟲,要想騙過貧僧,著實不好騙。”
三哥打腫臉充胖子,笑道:“行了,該問的全問了,該說的也全說了,小僧告辭了。”
赤腳大仙,又是雙手一伸,擋住去路,道:“不行,不說真話不能走。”
三哥道:“大仙剛才是說,必須問了法號才能走,小僧問了,卻又說,不說真話不能走了,若說了真話,不知又有啥說法了?”
赤腳大仙大笑道:“哈哈,這話說得好,若說了真話,還有一句話呢,叫‘說說清楚才能走’。”
三哥道:“只要大仙認為小僧沒說清楚,還是走不了。”
赤腳大仙道:“對。多半說不清楚,還是走不了,得跟貧僧去少林寺走一趟。”
三哥奇道:“想不到大仙竟如此霸道。”
赤腳大仙道:“貧僧是少林護法,若觸犯少林法規(guī),貧僧便要將觸犯者繩之以法,以儆效尤,不霸道一點,寺中法規(guī),還有人遵奉么。”
三哥惱道:“大仙以為攔得住小僧么?”
赤腳大仙道:“若僧友身體無恙,此事難說,今僧友面色蒼白,氣血兩虧,聽說,曾在半月之中,受過無盡折磨,一時體內(nèi)真氣難以恢復,看來,杭城捕快所言非虛,若動起手來,攔住僧友,諒必并不吃力,雖則,有些像趁火打劫的意思,不過,有便宜可撿,貧僧不會貪圖名聲,輕易放過。”
三哥冷嘲道:“別想得太美啦,其實,世上想當然的事極少,出人意料之事太多。真動起手來,誰勝誰負,正經(jīng)難說。江湖上的人說,平時,我的運氣不咋的,如今,更是晦氣落沉沉,若動起手來,運氣卻一直不錯,自己也覺著古怪,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大仙怎么看。”
說著,三哥僧衣一撩,右手已握住腰間劍柄。
赤腳大仙笑道:“好像江湖上確有這么一說,貧僧卻不大相信,貧僧講究的是真功夫,功夫不濟,運氣再好,動起手來,也是白搭。看樣子,說是說不動你了,那咱倆就切磋切磋吧,不過,貧僧一望而知,僧友面色蒼白,氣血兩虧,真力實在不濟,僧友,不,三哥,請先進招吧。”
說著,笑模悠兒,向后跨了一步,雙掌一翻,上下兩掌當胸合抱,如抱圓弧,瞬息之間,已將周身要穴,守護得滴水不漏,襟懷幽深,暗藏殺著,的是名家風范。
柳三哥道:“大仙是前輩,晚輩怎能占這個便宜,還是請大仙先出招吧。”
赤腳大仙道:“咦,咱倆好像是在請客吃飯,不是在切磋比武呀,如此客氣起來,這武就莫法比了。”
柳三哥譏道:“不必客氣,說到底,大仙無非是為了二十五萬兩賞銀而來,愛財之心,人皆有之,別裝啦,當今江湖,漂亮話鬼才信,動手吧,賞銀得否,還得功夫上見真章呢。”
赤腳大仙道:“僧友差矣,貧僧視富貴如浮云,此行肩負少林使命,也為主持江湖公道。”
柳三哥道:“哈哈,公道?大仙乃追捕柳三哥滾滾大潮中的一員而已,必欲置三哥于死地而后快,江湖沸騰,甚囂塵上,黑道白道官道,如今再加上僧道,各方加盟,群起而攻之,世人皆言可殺,殺之且有重賞,有何公道可言!不料眾人落空,大仙獨得,打個不倫不類的比喻,叫作‘瞎貓逮著死老鼠’,大仙撞大運啦。”
赤腳大仙道:“錯,不是貧僧交大運,而是貧僧的頭腦好使。杭城捕快兵勇,料定你急于返回南京,要去見懷孕生子的南不倒,故在通向北面的城關碼頭,布重兵設卡攔截。貧僧以為,柳三哥是個聰明人,不會去自投羅網(wǎng),繞道城東的稻香路,迂回北上要安全得多,故貧僧在此恭候多時了,若是你不做‘接地氣’神功,也許,貧僧還真認不出來,讓你從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呢,你卻偏偏做功了,合該讓貧僧逮著,不要想不通,這是劫數(shù),劫數(shù)到了,該還的總要還,逃是逃不過去的,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嘛,柳三哥,賴是賴不過門的。”
事已至此,三哥道:“對,在下正是千變?nèi)f化柳三哥,赤腳大仙,你看著看著辦吧。”
赤腳大仙道:“好,承認就好。”
三哥道:“大仙既不是為財而來,莫非是為老龍頭伸張正義來了?”
赤腳大仙道:“否。不知你是假癡不顛呢,還是故作鎮(zhèn)靜,貧僧從不染指俗世紛爭,是為了另一樁案子。”
三哥一頭霧水,道:“另一樁案子?大仙,直說吧,你越是旁敲側(cè)擊,在下就越是稀哩糊涂。”
赤腳大仙道:“你真想聽?”
三哥道:“當然。”
赤腳大仙點點頭,撤了雙掌,一撩僧衣,席地而坐,道:“說來話長,坐下談,如何?”
三哥點點頭,在他對面坐下。
赤腳大仙嘆口氣,道:“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今年夏末,少林寺兩位年輕僧侶,到黑龍江四塊石保鏢寺去拜見師父凈空法師。”
三哥笑道:“江湖人稱凈空發(fā)癡叫不醒,對吧,哈,此人有趣之極。”
赤腳大仙嘆道:“唉,再也有趣不了啦。”
三哥道:“此話怎講?”
赤腳大仙道:“死啦。”
三哥大愕,道:“啊,會不會搞錯喲。”
赤腳大仙朝他上上下下看了看,道:“你真的不知道?”
三哥道:“從未耳聞,今兒才第一次聽說。”
赤腳大仙道:“不是死于病,而是死于他殺。”
三哥道:“這就奇了,能有人殺得了他!”
赤腳大仙道:“奇的事還在后頭呢。兩位僧侶來到四塊石山頂,找到了保鏢寺,寺廟簡陋狹小,是土坯蓋的芭房,人跡罕至,僧侶推開柴門,進入大雄寶殿,佛祖神像畫在一幅黃布上,掛在墻上,叫不醒卻趴在地上,拂塵扔在一旁,早已氣絕身亡。因寺在山頂,山上冰雪常年不化,所以,尸體保存完好,宛如生前一般,只是脖子左側(cè),有一道寸許長的劍口,身下是一灘干涸的血泊,血是從左頸傷口噴濺而出,側(cè)墻上,有噴濺狀血跡,此外,身體其它部位,均無損傷,從尸表尸斑及僵硬程度推斷,叫不醒遇難已有年把了,能一劍切斷叫不醒脖頸靜脈,送他去西天的人,當今武林,只有寥寥數(shù)人。”
柳三哥驚道:“莫非大仙懷疑是在下殺了叫不醒?”
赤腳大仙道:“你是數(shù)人之一,當然脫不了干系,不過,世事難測,難下斷論。只是叫不醒左脖子上一寸許的劍口,讓人自然而然想到了你,這是天下第一劍的絕招:一劍飄紅。其實,現(xiàn)場還有一件事,也隱隱約約指向了你。”
三哥道:“啊,不會吧。”
赤腳大仙道:“當時,兩位僧侶俯身細看,見叫不醒趴在地上,食指插入土中,不知要干啥,定睛一看,原來,他在彌留之際,用食指在地上,寫了一個字。”
柳三哥問:“啥字?”
赤腳大仙道:“寺廟簡陋,大雄寶殿內(nèi)的地為土坪,叫不醒的食指插入土中,在他頭頂右上方地面上,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木’字。”
柳三哥道:“那是啥意思?”
赤腳大仙道:“有人推測,在叫不醒彌留之際,他是想寫下殺手的名字。”
柳三哥道:“這跟我沒關系了吧?”
赤腳大仙道:“有一種說法,叫不醒是想寫一個‘柳’字,寫了一半,死了,沒寫成。這個‘柳’字,指的就是柳三哥,跟‘一劍飄紅’相映成趣,因此,有人推斷,殺手是柳三哥。”
柳三哥道:“牽強附會,大仙也信?”
赤腳大仙道:“不是信,是存疑。”
三哥道:“不,那是嫁禍于人,若在下殺了叫不醒,會留下那么多指向自己的證據(jù)嗎!除非腦子被驢踢了。”
赤腳大仙道:“此事諸多蹊蹺。當時,一位僧人留在寺中,保護現(xiàn)場,另一位僧人,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歷時半月,趕回少林寺,向主持稟報此事,主持為慎重起見,命貧僧與僧人再去現(xiàn)場檢察一番,貧僧也日夜兼程趕到了保鏢寺,親眼見到了地上的那個字,沒錯,是個‘木’字。不過,決定來找你的不是貧僧,而是少林寺方丈與四大長老,他們認為,你具有殺死叫不醒的重大嫌疑,命貧僧務必將你找到,請到少林寺,說說清楚。”
三哥道:“啊,天哪,怎么無頭無腦的冤案會接踵而來,一案未了,一案又至,在下真有些瞠目結(jié)舌,茫然不知所措了。”
赤腳大仙道:“這叫‘屋漏偏逢連陰雨,船遲又遇頂頭風’,人走霉運時,常有之事,想開點,走吧,三哥,要真動起手來,實在有失你我斯文。”
三哥道:“事情總說得清楚的,少林寺乃慈悲清明之地,相信主持不會妄斷是非,若在平時,在下會即刻跟著大仙去少林,可如今,在下實在分身無術,不能去,決不能去。”
赤腳大仙道:“是不是南不倒要生孩子了?”
三哥道:“已經(jīng)生了。”
“生了個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
赤腳大仙道:“恭喜恭喜,三哥喜得貴子,可喜可賀。”
柳三哥道:“多謝。如今南不倒母子藏身南京,龍長江傾一幫之力,四處追殺她倆,你說,我能跟大仙走嗎?”
赤腳大仙嘆口氣,道:“哎,這樣吧,咱倆去南京,將南不倒與令郎安置好了,旋即去少林如何?”
柳三哥道:“在下務必要將家人安置到一個萬全之地,方能與大仙同赴少林,其間,可能時日頗多,大費周章,大仙等得起么?”
赤腳大仙道:“等不起也得等,我佛以慈悲為本,方便為門,救人倒懸,脫離苦海,乃少林僧侶本分。”
三哥心頭一寬,道:“多謝大仙慈悲心腸,在下感恩不盡。”
三哥起身要走,赤腳大仙隨即也起身,道:“不過,從今日始,貧僧要一步不離地跟著三哥,切莫厭憎。”
三哥道:“哎呀,哪是厭憎大仙呀,只怕大仙跟著在下會有麻煩,如今,在下已成黑白兩道追殺目標,跟在下有些個瓜葛之人,皆不問情由,均在追殺之列,若大仙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在下又將背上第三樁殺人疑案啦,人在走霉運時,想啥啥不來,不想啥啥來,看看,凈空發(fā)癡叫不醒的事,就是個例子,無空白腦,相隔萬里,三不接頭,不由分說,就扣在頭上了,這種疑案,分量太重,在下著實擔待不起。”
赤腳大仙道:“貧僧不怕麻煩,真要出事,與三哥一概無關,要不要貧僧寫張字條給你,免得到時候,你有口難辯。”
三哥道:“既如此,大仙真要跟著在下,字條還是要的,到酒家用餐時,向店家借來紙筆,寫張條子給在下作憑證,到時候,也好有個說頭。”
“可以。”
三哥道:“為保大仙平安,若在下被人發(fā)現(xiàn)追殺,不管何等危險境地,大仙萬不可插手干預,以免吃了誤傷,到頭來,若在下無事,大仙卻沒了,這可如何是好。”
赤腳大仙道:“這個,這個,貧僧有些難以做到了。”
三哥道:“既做不到,大仙就不要跟著在下,可確保大仙萬無一失。”
赤腳大仙道:“你當我這么無用么?”
三哥笑道:“動起手來,在下的運氣出奇的好,連在下都有些受寵若驚了,不信,還真不行。大仙的功夫好極,運氣未必就好。”
赤腳大仙道:“唔,真有此事?”
三哥道:“大仙答應,就跟著在下,不答應就別跟,在下家事一了,定到少林寺去報到。”
赤腳大仙道:“既如此,貧僧答應便了。你若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就別在黃泉下責怪貧僧。”
三哥道:“不怪不怪,若是在下掛了,如此罪孽深重之人,合該如此,怎能埋怨大仙。”
“行,貧僧決不插手三哥之事,做到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可否?”
三哥道:“這可是在下與大仙簽訂的口頭契約,雙方應身體力行,不得違約反悔。”
赤腳大仙笑道:“哈哈,和尚也簽訂契約了,江湖真好玩。”
三哥道:“我倆同行,若遇上關卡捕快盤查,小僧必稱大仙為師傅,小僧為徒弟,法號‘十八賤’,以便應對。”
赤腳大仙哈哈一笑,道:“十八賤說得極是,貧僧有數(shù)了。不過,如徒弟遇到麻煩,貧僧卻坐視不管,別人問起來,怎么應對呀?”
三哥道:“有啥不好應對的,就說,十八賤是昨天剛收在門下的徒弟,不知他是個十惡不赦的殺人犯,要知道,決不收留。”
赤腳大仙大笑道:“哈哈,原來,柳三哥說謊一套又一套,頭頭是道,功夫好極。”
三哥道:“這不叫說謊。”
“莫非叫說真話?”
“也不叫真話。”
“那叫啥?”
三哥道:“這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鬼能說真話么?”
“哈哈,確實不能。哎呀,不對了。”
三哥道:“咋又不對啦?”
赤腳大仙道:“那你剛才騙我的話,是‘見鬼說鬼話’嘍?”
三哥道:“初次相逢,不明底細,能說真話么?”
赤腳大仙道:“不能。”
三哥道:“況且,真話是不能隨便說的,輕則麻煩纏身,重則惹禍喪生。”
大仙道:“沒那么嚴重吧。”
三哥道:“就像泄露了天機,天必定會收你一樣,說破了別人的要害機關,人必定會要你性命。若要保身,還是不說為妥,故江湖云:沉默是金。”
大仙默然,點頭道:“貧僧無言以對。不過,若全是假話,這江湖就一點也不有趣了。”
三哥大笑道:“可以說實話。”
大仙道:“實話與真話區(qū)別何在?”
三哥道:“實話只說實事,真話是將實事說得入木三分,原形畢露了。簡言之,實話淺,真話深,深得可怕。”
大仙笑道:“三哥之言,極富禪意,真乃至理名言。咦,好像三哥是師傅,貧僧竟成了徒弟。”
三哥起立,道:“見笑見笑,不敢不敢,大仙,請上車。”
三哥套上驢車,赤腳大仙腳尖一點,偌大一個胖子,竟如浮云一般,撩開車簾,無聲無息,飄入車內(nèi)。
暮靄四起,紅日西沉。
柳三哥趕著驢車,出了竹林,在稻香路上趲奔。
天黑時分,到了三堡鎮(zhèn),鎮(zhèn)上人煙稠密,店鋪林立,赤腳大仙在車里叫道:“十八賤,貧僧餓了,肚子咕咕亂叫,找一家酒店,打尖了再走。”
三哥道:“大仙吃葷的還是素的?”
赤腳大仙道:“吃葷的,最好再來兩壺酒,酒癆蟲爬到喉嚨口了,不喝難受。”
三哥笑道:“和尚偷葷,讓人見了嘖有煩言,諸多不便。”
赤腳大仙道:“管他呢,又不要他付酒錢,有他屁事,我吃我的,他說他的,兩便,顧不了那么多,若你怕人說,你吃素的吧。”
三哥道:“我倒沒啥,你是少林護法呀,怎么帶頭違禁?”
赤腳大仙道:“在少林寺,大家都吃素食,也見不著葷腥,眼不見為凈,心也死了,貧僧吃素的吃得也自在,飯量還出奇的好,如今,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一聞到酒香肉香,便食指大動,饞涎欲滴,一顆心七上八下,亂套了,想熬也熬不住,再吃素的,我傻啊。”
三哥笑道:“行,那就吃葷的吧。”
來到一家叫做“酒仙樓”酒家門口,店鋪豪華,華燈初上,酒香肉香撲鼻而來,赤腳大仙叫道:“十八賤,就挑這家酒店吧,氣派。”說著,掀開車簾,性急忙慌跳下車,三腳并作兩步,進了酒家,三哥將驢車拴在酒家旁,隨后跟了進去。
為避人耳目,謹慎起見,三哥想要個包間,問店小二:“有包廂嗎?”
店小二道:“樓上包廂全滿了,只有一樓大廳還有空桌,若再遲片刻,恐怕連一樓也滿座嘍。”
赤腳大仙道:“十八賤,怕啥,一樓就一樓,還省了包間費,有啥不好。”
酒仙樓大廳里,有十余張酒桌,大半酒桌,食客占了,正吃喝得熱鬧,喝酒劃拳,喧囂四起,其實,也沒人注意進來兩個和尚,即便有人見了,和尚偷葷,也是人之常情,杭人見得多了,習以為常,不以為意。
三哥挑了一角僻靜座頭,背靠墻壁,從這兒望出去,大廳一覽無余,且左右兩桌無食客,無閑雜人等打擾,較為稱便。
赤腳大仙叫來店小二,要了兩壺紹興陳年花雕黃酒,一盆西湖醋魚,一斤鹵牛肉,一大碗東坡肉,一碟油糴花生,一盆醋拌黃瓜。
赤腳大仙向三哥打個招呼,向杯里倒上酒,也不客套,說聲“請。”便管自吃喝起來,一會兒功夫,風卷殘云,西湖醋魚、東坡肉便告罄了,又招呼店小二道:“小二,西湖醋魚與東坡肉再各來一份,快點。”店小二連聲應承,一會兒,便將菜肴端了上來。
赤腳大仙食量奇大,邊吃邊道:“這菜燒得入味,妙,妙極,貧僧大快朵頤。”
一會兒,大廳內(nèi)顧客盈門,座無虛席,人聲喧騰,觥籌交錯,鬧猛之極。
此時,三哥身旁的兩桌也坐滿了吃客。
左桌像是小販聚會,喝酒行令,吵吵囔囔,喝得興高采烈。
右桌像是家宴,上橫頭坐著個白發(fā)蒼蒼的長者,年輕男女,吃喝文氣,禮數(shù)周到,十分融洽。
酒仙樓乃杭城東郊頗有名氣的酒樓,西湖醋魚與東坡肉,為該酒樓招牌菜,故而食客頗伙,生意興隆。
難怪赤腳大仙贊聲不絕了,見三哥緊鎖眉頭,不動筷子,問道:“怎么,此菜不合口味么?那你再點兩個喜歡的菜。”
三哥道:“還好,只是沒有胃口。”
赤腳大仙道:“怎能說‘還好’,此菜本應天上有,今日你我得嘗此美味,實乃三生有幸啊。”
三哥吶吶道:“味同嚼蠟。”
赤腳大仙湊在他耳邊,低聲道:“哎,十八賤啊十八賤,你心事太重啦,憂心如焚,魂牽夢縈,怎一個‘愁’字了得,自然食之不甘,難以下咽了,人是鐵,飯是鋼,貧僧見你只夾了兩筷菜,喝了一口酒,便在一旁打呆果兒了,如此心境,最傷身體,不吃點下去,身體難以康復,望十八賤,為親人計,好自為之,努力加餐,愛惜身體,該喝喝,該吃吃,身子骨養(yǎng)得棒棒的,到了南京,方能排難解紛,化險為夷啊。”
三哥道:“大仙所言極是,小僧感激之至。”便又勉力夾了兩筷菜下肚。
赤腳大仙道:“這就對了。”
兩壺紹興花雕酒,三哥連一杯都未喝完,幾乎全是赤腳大仙喝的,三哥見酒將盡,道:“再來一壺,如何?”
赤腳大仙道:“晚上還要趕路,不喝了。”
赤腳大仙酒量奇大,這點酒對他來說只是毛毛雨而已,剛才,他頭腦清醒,并未喝醉,附耳對三哥所言,聲音極輕,料想鄰桌即便側(cè)耳傾聽,也休想聽清片言只語。
人只知隔墻有耳,卻不知隔座也有耳。
人是千差萬別的,偏偏就有這么一種人,耳朵特別尖,能在嘈雜的人聲中,將他的話,聽個一清二楚。
這種人,多出于六扇門子里的鷹犬,天生異稟,加之歷練有素,偏能在喧鬧嘈雜聲中,將赤腳大仙所言聽得一清二楚。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盜賊克星李得勝,江湖上單知道李得勝有雙火眼金睛,這雙招子太毒,被他盯上的盜賊,休想從他眼皮子底下滑過去。卻沒人知道,他還有一對特別尖的耳朵,能在嘈雜人聲中竊聽他人細語。
李得勝扮作白發(fā)蒼蒼的長者,就坐在三哥右邊那張桌上。
他料定三哥不會去闖重兵把守的卡子,便帶著便衣捕快,在三堡鎮(zhèn)上設個卡子,留心來往人員,他估摸,若是柳三哥逃出杭城,有可能會走這條道。今兒,弟兄們在道口,扮作各式人等,守了一天,毫無收獲,晚間,便到酒仙樓去喝酒。
冷丁,聽得鄰桌胖大和尚這么說,吃了一驚,李得勝朝“十八賤”瞟了一眼,媽的,他去南京排啥難,解啥紛呀?這不是在跟柳三哥說話嘛,柳三哥扮成駝背和尚啦?怎么看都不像呀,是老子的火眼金睛看走眼了么?神啦!這小子,易容術確已出神入化,若胖和尚不說話,還真認他不出呀。
巧了,咱倆又碰上啦,這叫冤家路窄么?不對,應該叫燈蛾撲火,自取滅亡啊,哈哈,三哥,看你往哪兒跑!
胖和尚是一杯道長所扮么?不可能,那老頭瘦骨骨的,不像,胖和尚是真胖,那個雙下巴,肥嘟嘟的,還有那雙肥嘟嘟的又大又白的手,靠易容術是無論如何扮不出不來的,別說柳三哥扮不出,就是柳大哥也扮不出,怎么辦?管他呢,一堆兒拿下,要真拿錯了,再放人,沒啥大不了的。
盜賊克星李得勝咳嗽一聲,目光一掃,跟同桌弟兄們打個招呼,左手拇指向鄰桌一翹,意謂:準備動手,拿人。皆是配合默契多年的捕快,自然明白,各人雖則還在說笑吃喝,卻已暗中將手探入懷中,去摸家伙。
殊不知,柳三哥右邊那桌貌似小販的吃客,也是李得勝手下的捕快,接著,李得勝向?qū)︻櫜犊祛^目丟個眼色,向柳三哥那桌,微一呶嘴,捕快頭目起立舉杯,佯裝對同桌好友道:“今日相聚,盛情難卻,在下領情了,這杯酒祝各位生意興隆,財源滾滾。”其實意謂:頭兒,我有數(shù)了。捕快頭目的右手拇指在酒杯下向鄰桌一翹,丟個眼色,意謂:準備拿人。
同桌捕快皆是人精,無不會意。眾人起立致謝,突然,兩個酒醉小販爭執(zhí)扭打起來,一時桌翻凳飛,杯盤狼藉,三哥道:“大仙,差不多了,咱們走吧。”
三哥心在南不倒身上,恍惚間,似覺蹊蹺,只是留意兩個扭打的小販,卻未顧及另一桌的吃客。
話音未了,火眼金睛李得勝一個箭步竄到柳三哥身后,左手緊揪衣領,右手將一柄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喝道:“不許動,動一動,要你命。”
即刻,嗆啷啷,兩名捕快將鐐銬鐵鏈銬住三哥臂膀。
三哥一愣,此時武功再高,也不好使,動作再快,哪有刀子快,稍稍一動,脖子就會開一道口子,鮮血狂噴,倒地而亡。
多怪自己,牽掛家人,心生旁鶩,方使賊人乘隙得逞。若在平時,匕首根本就近不了身,倒下的定是偷襲者。
三哥道:“不動,不動,有話好好說。”
李得勝道:“哼,有你說話的時候。”
三哥端坐椅上,靜待其變。
只覺著脖子上刀子冰涼,便沒了下文,當即松了一口氣,若賊人一招得手,二話不說,一刀抹了脖子,那就正經(jīng)沒戲了。看樣子,不像陰山一窩狼的作派,也不像水道的作派。一窩狼的狠,水道的快,那在江湖上都是有名的。
三哥問:“你是誰?”
“李得勝。”
“啊?你也易容!”
李得勝冷嘲道:“不行嗎,跟你學的呀。”
三哥道:“真行。”
對了,怪不得聽聲音耳熟呢,原來是火眼金睛李得勝啊。
三哥笑了,笑李得勝失算了,得手后,卻未下手,呵呵,之后的事,誰勝誰負就不好說啦。
李得勝道:“笑啥,有你哭的時候。”
幾乎同時,一聲暴喝,小販們?nèi)琊I狼撲食般撲向赤腳大仙,有抱腿抱腰勒脖子的,也有掰臂扣腕掐腰子的,更有鐐銬鐵鏈鎖脖子的,赤腳大仙卻手舉酒杯,囔囔道:“干啥干啥?且等貧僧喝了這杯再說嘛。”
邊囔邊喝酒,渾不當一回事,捕快惱了,咣當一聲,掀翻餐桌,桌上杯盤佳肴,四散狼籍,蜂擁而上,去奪他手中杯子,卻奪不下來,一捕快急了,舉起鐐銬,砸向酒杯,咣當一聲,酒杯砸得粉渣末碎,赤腳大仙那只肥手,竟毫發(fā)無損,場中混亂,一時無人察覺,又撲上幾條大漢,團團揪住大仙,六七條漢子,如螞蟻嗡鲞頭一般,要將大仙撲翻,大仙卻穩(wěn)坐椅上,撼之不動,那椅子咯吱咯吱亂叫,像要散架模樣。
酒樓大廳內(nèi)的吃客,見有人打架,呼叱暴喝,亮出刀劍,弄不好要出人命,膽小的怕吃誤傷,呼兒喚女,奪門而逃,膽大的,則站在門口看白戲,若苗頭不對,拔腳再逃未遲。
此時,脖子上的鎖鏈勒得大仙有些氣急,大仙惱了,雙臂一發(fā)力,掙脫捕快,騰出手來,抓緊脖頸鎖鏈,使勁一掰,猛喝一聲:“開。”格嘣嘩啦,一連聲響,鎖鏈斷成兩截,兩旁抓肩擒臂的兩名捕快,受其臂力一帶,如紙鳶般倒飛出去,一人撞在墻上,昏倒在地,另一人撞在一張餐桌上,將餐桌撞得稀巴爛,眾捕快一時傻眼,看熱鬧的人,卻齊地一聲喝彩:“哇,贊極。”
杭諺“贊”為“好”意。
近在跟前的李得勝見了,目瞪口呆,“咦”了一聲。
機會來了,三哥等著了,在打斗時,幸運之神總站在他一邊,看來這真不是吹的。
眨眼間,三哥以“縮骨游蟮功”從鐐銬中脫出一只手,反手在李得勝腰上點了兩指,李得勝又“咦”了一聲,卻已僵立當堂,動彈不得,握匕首的手,像是別人的,根本不聽使喚了,難動分毫,他想叫人,卻叫不出聲,而銬住三哥雙手的兩名捕快,當發(fā)覺鐐銬中只有三哥一只手時,剛要咋呼,已經(jīng)晚了,兩捕快胸腹各中一指,也如泥塑木雕一般,侍立兩旁,口不能言。
其余的捕快已悉數(shù)撲向赤腳大仙,那一頭扭打得分外激烈,吸引了所有圍觀者的目光。
三哥從鐐銬中滑出另一只手,掰開李得勝揪住衣領的手指,一低頭,繞開匕首,彎腰從李得勝臂下鉆出,對李得勝道:“謝謝捕頭不殺之恩。”氣得李得勝直瞪眼睛,卻又無可奈何。
三哥趁亂疾步向門口走去,李得勝竭力運氣沖穴,卻哪里沖得開,也許三哥內(nèi)力不濟,點穴時,未將啞穴完全鎖閉,李得勝氣勁一逼,沖開啞穴,發(fā)聲大喊道:“抓住他,抓住柳三哥,別讓柳三哥跑啦!”
他手握匕首,卻絲毫不能動彈,臉對著正在打斗的赤腳大仙嘶聲喊叫,人們以為他喊的柳三哥就是赤腳大仙,連捕快也錯以為,赤腳大仙是柳三哥,怪不得這個赤腳和尚功夫如此了得,將筷子指粗的鐵鏈一扯就斷,若不是柳三哥才怪呢,不過,柳三哥的易容術也太匪夷所思了,竟能扮成一個胖大和尚啦,這叫人怎么認呀,就是他老婆南不倒來了,也認錯。
圍觀的看客齊聲叫喚:“哇,柳三哥扮成胖和尚啦,胖和尚就是柳三哥呀!”也有人交頭接耳道:“三哥成仙了,那一身肥膘是怎么弄的?是豬膘貼上去的呢,還是自己吹氣吹的?貼膘太麻煩,是人沒法弄,除非是仙。”有人道:“當然是仙啦,柳三哥就是活神仙,要不,怎么就整不死呢?換做你,弄不好,栽個跟斗,嘎嘣死了。”“去去去,上來就噴糞,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才嘎嘣死呢。”
柳三哥裝作慌張,小跑到門口圍觀者之中,朝大廳張了一張,轉(zhuǎn)身就走,眾人已將駝背眼斜嘴兒歪的僧人丟一邊啦,沒人在意。
其間,樓上包廂內(nèi)的吃客,自然也驚動了,多數(shù)吃客怕事,奪門逃跑了,其中有五六個人,夾在門口人叢中觀望,酒樓老板與幾個伙計在門口嘶叫:“別打啦,別打啦,要出人命啦”,叫得兇,卻不敢上前勸,生怕刀劍不長眼,砍在自己身上,又心疼桌椅板凳砸爛了,這可虧大啦。
門口圍觀者,目光全集中在赤腳大仙與捕快的打斗上,打斗越來越火爆,對多數(shù)圍觀者來說,是平生頭一遭親眼目睹這種場景,簡直太刺激太帶勁啦,誰還記得駝背僧人啊。
此時,勒大仙脖子的捕快,吃了一記大仙的肘撞,撞翻在地,斷了三根肋骨,小子是個愣頭青,忍著劇痛,咬緊牙關,一骨碌躍起,急眼了,拔出單刀,向大仙的后脖根砍去,大仙左手抓起抱腿捕快,扔出兩丈開外,右手抓起抱腰捕快,也脫手飛出,忽覺腦后生風,知有偷襲者,哈哈一笑,右掌向后腦一撩,掌緣與刀刃相磕,當,一聲清響,火花直冒,捕快虎口一麻,刀柄脫手飛出,咻一聲,刀尖插進房梁,刀柄上的紅綢子,一個勁兒在空中顫悠。
哇,贊極!
這和尚的手,莫非是精鋼打制,竟能刀槍不入呀。至此,眾人驚聳,目瞪口呆。
赤腳大仙袍袖飄飄,腆著個大肚,旁若無人,大步向門口走去,七八名捕快拔出刀劍鐵尺,暴喝一聲,鼓勇而上,赤腳大仙,面帶微笑,游斗其間,袍袖揮舞,拳掌精妙,腳踢鋼刀,刀口卷刃,手抓利劍,劍身彎折,手腳赤裸,刀槍不入,竟如精鋼打造一般,好在大仙手下留情,只將捕快們打得紛紛趴下,卻也無性命之憂。
酒樓大廳桌傾椅翻,杯盤狼藉,菜肴汁水灑得滿地,十余名捕快躺在地上呻吟,另有六七名捕快,握著刀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也不敢上前。
火眼金睛李得勝畢竟見多識廣,喊道:“他不是柳三哥,柳三哥是個駝背和尚,搞錯啦,他是少林寺的赤腳大仙,讓他走,快去抓駝背和尚。”
眾人這才記起駝背和尚,對呀,人呢,去哪兒啦?
赤腳大仙大袖飄飄向門口走去,眾人知其厲害,無論是捕快還是圍觀者,忙向兩旁讓出一條道來,再也沒人敢去找碴了。
這時,柳三哥逃出了酒樓,來到驢車旁,正在解拴在樹上的驢繩,赤腳大仙腳下一點,飛到跟前,道:“你定想趁亂甩了貧僧吧?”
三哥道:“哪里,小僧在等師傅。”
大仙道:“要是師傅再不來,大約你就走了。”
“豈敢豈敢。”
大仙道:“要想甩脫貧僧,有點難。”
三哥只是一笑。
李得勝的穴道,已被捕快拍開,帶著五名負傷的捕快,手執(zhí)兵器,沖出酒樓,大喊道:“駝背和尚就是柳三哥,別讓他跑了!”
柳三哥懶懶一笑,將驢繩丟給赤腳大仙,撩開僧袍,右手握住了劍柄……
2017、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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