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楊的說話風格，永遠像他的戰斗一樣，直接而精準，只要對話的人還愿意講道理，到最后基本上就只剩下被虐的份兒，而Matrix的程序們恰好就是遵循邏輯而生，除了和人類的立場相對外，它們是最講道理的，所以盡管被氣得三尸神暴跳，但是這樣直指本心的話還是讓史密斯無言以對，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扭曲著臉從牙齒縫中擠出來幾個字：“哼哼，人類！”

    在占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居然被對手打開了嘲諷技能，史密斯的差點兒氣瘋了，他幾乎忍不住立刻動手將王楊碎尸萬段，但是想了想還是強忍下來，現在的王楊已經虛弱到了極限，估計連神經都無力傳導痛覺，就這么簡簡單單地殺掉真是太便宜了。更重要的是他對王楊的好奇一點兒也不亞于梅羅紋加，所以無論是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還是毀滅Matrix，復制王楊才是最好的選擇。

    史密斯一臉猙獰地漫步走近王楊，嘴里的話卻詭異的平和：“如果有遺言的話，最好簡短一點，我不保證復制完成前不會順手殺掉你。”

    感受著越來越近的冰冷殺意，王楊表面上不動聲色——事實上也動不了聲色——實際上心里的焦灼也開始迅速提升，他在心中用盡一切辦法去呼喚自己的力量，但是那曾經將意識大海攪得天翻地覆、讓蓋亞知難而退、讓梅羅紋加無比震恐的超強意志卻如冰封一般全無反應，不僅如此，只要他的情緒稍微強烈一點，勉力維持的精神就是一陣恍惚，像是隨時要沉入永恒長眠一樣，那種虛弱，距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

    但王楊心中最強烈的卻不是虛弱帶來的驚慌、恐懼或者無奈，而是憤怒。

    這種無力感，在初入無限輪回時、在直面蓋亞時、在硬抗梅羅紋加時都曾經深切體會過，那種被裹脅在命運洪流中身不由己的感覺讓他無比痛恨，每一次不得不重新體會，都讓他剛烈如火的自尊被撕扯的支離破碎。

    他的憤怒正是來源于此，尤其是梅羅紋加被感染的剎那，因為留有梅羅紋加的人類力量緣故，那種無比真切的感同身受讓王楊的憤怒幾乎沖破精神大堤，將一切焚燒殆盡。

    他不怕死，但絕不愿意這樣屈辱無比地死，驕傲到極點的自尊心讓他視束手待斃為奇恥大辱。如果是剛剛進入無限世界的王楊，最大的可能就是選擇自殺，留給自己一個體面的結束，但是從無數血戰中闖過來的王楊，早已不是那個會被心外之力輕易支配的菜鳥，越是強烈的情緒，越是能夠讓他在恐懼和絕望面前堅守自己的本心，因為在真正的強者眼中，驕傲與憤怒，更應該是淬煉強者之心的鐵砧和烈火，而不是逃避和**的工具。

    “冷靜，冷靜。”王楊強行壓下心頭的暴躁，對自己說道，“一定會有辦法，我一定能解決。”

    這樣說著，王楊將注意力從眼前的危機中摘出來，放到更大更遠的范圍中去，心中那股火燒一樣的焦灼開始慢慢平息。

    當王楊的心平靜下來后，隱藏在虛弱和憤怒背后的東西就開始慢慢浮現出來，也不知道是偶然還是別的原因，在這個千鈞一發的時刻，他大半都陷入昏迷的意識反而處于一種非常玄妙的狀態中，雖然清明僅存一線，但就是這一線，卻比平時完全清醒時更加敏銳，周邊的一切都無比清晰地映照在他的意識中，每一點變化都如日升月落那樣鮮活生動，每一分波動都如臨海觀潮一樣波瀾壯闊，他的意志似乎已經徹底融入到了這里面，又似乎完全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旁觀，總之那種觀照入神的奧妙，沒有親身經歷的人是根本無法想象的。

    這一瞬間，王楊甚至完全忘記了自己兇險至極的處境，沉浸在那玄之又玄的境界之中。

    不管王楊此刻覺醒了什么，都無法阻止史密斯了，甚至這片虛空都因為史密斯越來越濃郁的殺意而出現了凝固的趨勢，在這樣恐怖的入微控制力下，只需要史密斯一個念頭，王楊就會被強行分解為原子，徹底消失。就算尼奧和梅羅紋加聯手也不可能救出他了。

    “就像梅羅紋加所說的，一切到此為止。”史密斯終于站到了王楊面前，用居高臨下的語氣說道，“人類的文明，還有機器的文明，都將由我來結束。”

    這樣說著，他突然揚起手來，閃電一般刺入王楊胸口。

    徹骨的冰冷讓王楊一下子僵住了，隨著黑色水銀狀的液體向著全身蔓延，王楊意識中最后的一絲清明反而愈加通透，他驚奇地發現身處絕境的自己居然沒有一絲驚慌，反而坦然而平靜，不僅如此，他的感知開始穿透這片虛空，越過錯亂的空間和迷失的時間，越過無數規則的碎片和能量的余波，向著更為深遠廣闊的地方探尋過去。

    也許是一瞬間，也許過了很久，王楊驟然發現，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感應神奇的掙脫了所有限制，Matrix的一切存在和變化都無比真實地反應到他的意識中，轟然崩塌的山峰中每一塊巖石滑落的軌跡，呼嘯而來的海嘯里每一顆水滴的晶瑩，席卷天地的颶風中每一縷氣流的波動，還有幾十億渾渾噩噩的人類，每個驚恐萬狀的面孔，每個絕望失控的呼喊。。。。。。除了無法去觸摸和改變，這一切都如身臨其境一般，無盡浩瀚的虛擬世界仿佛就在掌心之上、一念之間。

    突然，王楊的感知閃過一副場景：一座正在劇烈顫動的山峰頂上，兩個身影正在傾聽什么，與龐大無比的山脈相比，兩個身影是如此渺小，但是與即將崩塌的山體相對應的，兩個身影又如擎天支柱般傲然堅挺。更重要的是，這兩個身影給王楊一種異常熟悉的感覺。

    意念一動，無數其他場景如潮水一般褪去，那副場景則拉近到眼前，王楊心中不由得砰然一跳：這兩個身影居然是尼奧和崔妮蒂。

    身處動蕩不安的Matrix，兩人面色都很難看，尤其是親眼看到旁邊山峰的崩塌，人類在自然威力面前的無力感油然而生，但是他們的眼神里，卻有著比震驚和恐懼更加強烈的東西——不拋棄，不放棄。那是對伙伴的牽掛，對戰友的羈絆，還有對信念最強烈的執著。

    盡管尼奧對來自王楊的危險預感糟糕到了極點，但是想要在規則崩解的無序世界里尋覓一個人類的蹤跡，難度不亞于大海撈針。更何況他還時不時地被更加慘烈的景象分神：

    當他還在Matrix中苦苦掙扎的時候，以高級程序員身份所就職的軟件公司Metacrtex大廈此刻正是搖搖欲墜，大地之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巨大裂痕從城市中央橫貫而過，從地殼深處不斷傳出的強震還在不停地將這道裂痕向著更深更遠的地方撕扯，仿佛一張長滿了獠牙利齒的血盆大口，向著蕓蕓眾生緩緩張開，Metacrtex大廈就處于這張巨口的嘴角，支撐大廈的多數水泥柱已經扭曲成了麻花，液壓油減幅器在過于強大的地震波面前紛紛崩壞，尼奧曾經就職的樓層中，主管正像一只受驚的鵪鶉躲在自己的辦公室瑟瑟發抖，往日里正義凌然的神態被涕淚交流的可憐相取代，褲襠里的尿騷味證明了這位精英的神志早已崩潰。。。。。。

    尼奧心中突然掠過一絲不忍，本能地猶豫是不是救下他，盡管這個家伙曾經讓自己無比厭惡，但尼奧在Matrix的圈子實在太小太小了，兩只手就能數的過來，厭惡也好親近也罷，在系統崩潰的絕境下還有什么恩怨放不下？畢竟血濃于水啊。

    但是還沒有等他轉過念頭，在一聲轟然巨響中，Metacrtex大廈就墜入到了無底深淵中，主管絕望的嚎叫無比凄厲。。。。。。

    還有更多的地方，更多的人。。。。。。人類在面對絕境時，總是首先關注那些自己熟悉的，尼奧也不例外，可是在這種時候，能逃過一劫的畢竟少之又少，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如果選擇讓這些同胞渾渾噩噩地繼續奴隸生涯，起碼他們還能活著，然而正是因為矢志解放他們的戰爭，反而讓他們早早地墜入死亡的深淵。。。。。

    生存和自由，究竟孰重孰輕？第一次，尼奧開始懷疑自己的信念。

    這時候，一個冰冷的手抓住了他。

    尼奧回頭一看，卻是崔妮蒂。

    崔妮蒂的俏臉沒有一絲血色，渾身上下都在微微顫抖，看上去脆弱到了隨時都會被一陣風吹倒的程度，與往日里那個強悍、冷靜、堅韌的形象完全脫鉤，尼奧嚇了一跳：“你怎么了？”

    崔妮蒂無神地看了他一眼，蠕動了幾下嘴唇，用幾不可聞的聲音慢慢說道：“全死了。。。。。。”

    尼奧立刻明白過來，崔妮蒂還留在Matrix的那些熟知的人也完了。而且因為女人的感性，她此時的心情恐怕更不好受。

    “我很抱歉。”尼奧黯然一嘆，但他隨即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頭：“崔妮蒂，你能感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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