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江湖,從來就不會少殺戮。
可就算有再大的仇,殺人不過頭點地,卻很少如姜小蠻今日所見一般觸目驚心。
如一灘爛泥一般靠坐枯木下的男子,姜小蠻記得似乎是叫作徐忠,他還有一個雙胞胎弟弟叫作徐義,就躺在不遠處,尸首分離。
幽暗的樹林里,橫七豎八倒著百多具尸體,俱都是昨日從朱仙鎮遷移而出選擇離開的居民,老幼婦孺皆有,只是全都變成了冰冷的尸體。
徐忠睜開眼,看向身前三個少年,雙目圓睜不甘道:“為……為什么?”
姜小蠻怔了征,蹲下身將手貼在他額前,以自身罡氣暫時吊住了徐忠的命,輕聲問道:“什么為什么?”
徐忠慘烈一笑,喉嚨上下滾動,聲音凄慘如厲鬼一般,旋即怒道:“為什么?為什么你昨日不答應和我們結伴北行?”
雖然只剩下一口氣,可他眼睛里卻泛著仇恨的光芒,不是對那些要了他妻兒性命的匪寇,而是對這個如今正不惜以自身罡氣幫他續命的少年,他耗盡全身力氣抬起血肉模糊的手,顫巍巍指著身前那些死狀慘烈的尸體,冷冷道:“姓姜的,他們原本都可以活的,可就是因為你,因為你昨日的鐵石心腸才讓他們都丟了性命。你記著,我徐忠就算變成了厲鬼也絕不會放過你!”
“我記著了。”姜小蠻抽回了撫在徐忠額前的手,站起身看著這個此時眼神如同毒蛇一般惡毒盯著自己的男人,點點頭,輕聲開口。
“關姜小蟲什么事,你憑什么這樣說!”小姑娘躲在姜小蠻身后,腦袋抵在少年背上,雖然不敢抬頭去看那血肉模糊有如厲鬼一般的臉,卻依舊鼓起勇氣憤憤為姜小蟲鳴不平。
可惜那個叫作徐忠的中年男人已經聽不見了,本就是油盡燈枯,方才那些話耗盡了他全部的氣力,抬手指著身前手握銀槍的少年,似乎還想要再說什么,可只是張了張嘴,手便已經無力地垂落下去。
姜小蠻輕嘆一口氣,抬手將他圓睜著的眼睛緩緩合上,他忽然就明白扈大嬸為什么先前會那般生氣了。
對于不懂得感恩的人,什么都變得理所應當起來。
徐忠只覺得是因為姜小蠻沒有答應與他們一路結伴而行,才害的這些人皆是丟了性命。
所以直至臨死不去怨恨那些殺他全家的盜匪,反而對當初曾將自己食物分給過他們每一個人的少年怨恨不已。
人性的自私被徐忠演繹的淋漓盡致。
他全然不會考慮姜小蠻又有何義務必須要與他們同行,去給這些原本就心生反感之人去做那吃力不討好的‘保鏢’。
更不會去想如果當初少年答應了與他們同行,那匪寇兇悍,會不會連累姜小蠻三人也一同丟了性命?
“姜公子無須在意,有些人就是這樣,永遠不知滿足,不懂感恩。你送他一個蘋果,他都會怪你為什么不幫他削好。”蕭姑娘站在姜小蠻身后,輕聲開口,卻一眼即中說出了少年心聲。
姜小蠻站起身,搖了搖頭輕聲道:“我并沒有在意,不過是并無太多交集的人罷了,只是覺著有些可惜。這些人全然被那突然而至的財富蒙蔽了雙眼,卻忘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般淺顯的道理。”
說著,他自語道:“他們不懂,那方老難道會不懂,可卻并無點破,所以我才會說他們會后悔的。”
蕭姑娘愣了愣,看著眼前的血腥若有所思。
姜小蠻聳了聳肩吧,沖著身后兩個女孩子道:“你們先回車里,既然遇見了就沒有讓他們橫尸荒野的道理。”
九州講的是入土為安,姜小蠻固然不喜李孝山與徐家兩兄弟這些人的作風,可死者為大,總不能當真任由他們這般埋骨山林間,最后喂了那些山狼野獸。
蕭穎搖了搖頭,輕聲道:“我留下來幫你!”
姬小月壯著膽子抬起腦袋,看向姜小蠻,聲音有些發顫道:“姜……姜小蟲,我也幫你一起。”
小姑娘明明怕的不行,可偏偏就是不愿意離開。
雖然以前在樊城時也并非沒有見過尸體,可如眼前這般慘烈的卻還是第一次,殘肢斷臂鋪散在林間,宛若修羅場。
這個時候,也唯有待在姜小蟲身邊,才能讓她心安。
姜小蠻眉頭微蹙,沉聲道:“胡鬧什么,女孩子家碰觸這些不吉利!”
他態度堅決,一步不讓。
姬小月低垂著腦袋,也顧不得姜小蟲這家伙又皺眉了,小聲懦懦道:“那……那我就在林子外站著,你別讓我回馬車里,我害怕!”
姜小蠻想了想,點頭道:“也好,你和蕭姑娘就在林外面等著,我把這些人埋葬了,咱們就走。”
少年回頭看著,等確定姬小月與蕭穎兩人走遠了,才不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色漸漸發白。
過了許久,姜小蠻才緩緩吐出一口氣,站起身擇了一處寬敞的地方,用手中銀槍在地上砸出一個十多丈的深坑來。
等將那百多具尸體全部移入深坑,他只覺胃里翻江倒海,索性從昨天夜里到現在什么都沒有吃,不然真的怕忍不住會吐出來。
才入這座江湖,雖也曾在錦城借那白顯之手殺過兩個該殺之人,也曾在那不知是夢境還是幻象的戰場上如修羅一般衣袍染血殺至瘋狂。
可當真在現實當中面對這般慘烈景象時,難免心里會多有不適。
站在偌大的土堆前,姜小蠻穩了穩心神,從腰上解下那只洛姨送給自己的酒壺,揭開蓋子仰頭灌了一大口,然后傾斜酒壺將那淡紅色的酒水澆在了地面上,又將剩下的酒淋在自己手上,沖刷掉方才沾染上的血水,這才握起身旁長槍緩緩走出幽暗無光的林間。
兩個女孩相顧無言地站在林子外,見到姜小蠻走出來皆是面色一喜,連忙迎了上去。
姜小蠻沒有將手中銀槍收回到背后紫檀槍匣中而是緊緊握在手里,他面色平靜地看著姬小月和蕭穎,輕聲開口:“我要去南陵渡口,殺幾個人。”
聲音雖輕,可卻有些冰冷,藏著凜冽的殺意。
姬小月看著氣質忽然變得有些陌生的姜小蠻,緊緊握著蕭穎的手,倔強道:“我也要去,你要去殺人,那我就幫你提劍。”
小姑娘覺著只要是少年認定的事,那就一定不會有錯。
所以姬小月不會去問姜小蠻為什么要去殺人,只會在意自己能不能陪在他的身邊。
蕭穎拉著姬小月的手,她能感覺到小姑娘手心傳來的冰涼,她抬頭看著姜小蠻,淺淺一笑問道:“需要我們陪你去么?”
不用刻意去猜蕭穎也知道一定是剛才在林間姜小蠻發現了什么,知道了那屠戮了朱仙鎮一干百姓的匪寇如今就在南陵渡口,所以也不去多問。
姜小蠻笑了,這一次并沒有拒絕,只是輕輕點頭道:“也好!”
三人走回馬車,解下韁繩,姜小蠻當先翻身騎在了的盧馬小白的背上。
蕭姑娘騎術不錯,足尖輕輕一點地面便也翻身平穩地坐在了其中一匹‘莽荒飛沙’矯健的馬背上,輕踩馬鐙,頗有些女俠的味道。
姬小月個子小,折騰了半天也沒能做到馬背上,不由站在那兒嘟著嘴生悶氣。
姜小蠻嘴角維揚,牽起小白的韁繩走到小姑娘身前,俯下身沖著姬小月抬起手,輕笑道:“手給我。”
小姑娘臉漲得通紅,只覺心跳的很快,不由偏過腦袋嘟嘴道:“登徒子,誰要和你騎一匹馬!”
兩人僵持間,一頭毛色灰白相間的小毛驢邁著輕快的步伐,踢踏踏從馬車后慢悠悠來到小姑娘身前,拿腦袋輕輕摩擦小姑娘胳膊,然后微微弓下背,示意讓姬小月上來。
“呀!小灰灰!”姬小月眼睛一亮,樂呵呵摸了摸小毛驢的腦袋,笑道:“你這兩天跑哪去了,我都擔心死了!”
一邊說著,一邊沖著姜小蟲得意道:“看見沒,我才不騎馬呢!我有小灰灰!”
姜小蠻嘴角微微一抽,瞪了這頭和他八字不對路的小毛驢一眼,悻悻地掉轉馬頭。
小毛驢得意地晃了晃腦袋,沖著少年不停搖動尾巴,像是在示威一般。
“小灰灰我們走!跟著姜小蟲去殺人!”姬小月樂呵呵翻身坐在小灰灰背上,發出一串銀鈴一般的笑聲。
姜小蠻坐在馬背上不由一個趔趄,這丫頭莫不是真的神經大條,殺人有什么可高興的……
蕭穎走在兩人中間,掩嘴偷笑,她是真有些羨慕姬小月這妮子的性格。
三人三騎,一路馳聘沿江而去。
南陵渡口,位于瀾滄江中游,已經荒廢了許久。
雖已廢棄不用,可昔日卻也曾繁華過。
巔峰時期,有近萬靠水吃水的百姓居住于此,酒館客棧一應俱全,一日能有千多艘往來南北兩域的百丈樓船停靠。
若非后來大夏五代鎮邊軍候一槍裂穿蒼月山,使得瀾滄大江受到波及,致使江水改道,想來這里必然會漸漸發展成為一座規模不小的城鎮。
隔著兩里多地,姜小蠻也依舊能看到渡口前,那已然漸成規模卻又被曾經主人不得不廢棄高矮不一頗具北地特色的房屋街道,破敗而沉舊。
縱使荒廢許久,也難以掩蓋過去輝煌。
鎮子口,豎著一桿杏黃大旗,迎風招展,上書‘替天行道’四個大字。
顯然,在原來居民們離開以后,這里如今又有了新的主人。
“替天行道?”
姜小蠻策馬而立,嘴里輕念了一遍,笑了起來。
他翻身下馬,輕握龍膽銀槍。
另一只手自腰間抽出那柄劍鋒泛著妖異血色的長劍,眼神冷冽至極。
槍與劍,從來都不會是一個光會做著大俠夢孩子的玩具。
對姜小蠻來說,握在手里的龍膽銀槍與誅仙劍便是最好的刻刀。
而江湖的故事,也需要以血為墨來去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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