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蠻喜歡吃肉,非常愛吃肉。
邊地長大的孩子多是如此,無肉不歡。
尤其,是當(dāng)偏偏不能再吃肉時,就更是如此了。
紅藕綠菠,清炒少鹽,卻被少年吃出了肉的滋味。
晚餐倒是素雅至極,磁碟俱是精致。
姬小月倒是頗為懂事,記得姜小蟲這家伙不能吃肉,所以特意多要了幾分淡雅素食,奈何桌上依舊是肉香撲鼻。
清蒸肘子,黃酥羊,熱氣騰騰。
肘子得用北涼山里散養(yǎng)的魑魅豬,取其前肘腿筋處那一小塊烹制方可。
天機(jī)樓曾立《九州珍食榜》,其上六食、六飲、六膳、百饈、百醬、八珍之齊,合共二百二十六種九州名貴食材。
其中又以八珍為最,六膳六食次之。
北涼獨(dú)有的魑魅豬雖不及八珍六膳六食,但也位列百饈之一。
興許是自幼喂以藥餌的緣故,其肉香自帶一股藥草香。
烹制時不需任何佐料,以盛過百年老酒的紅泥酒壇作鍋,施以文火慢燉,肉熟之時自有清香四溢而出。
能滋陰亦能補(bǔ)陽,尤以肘子蹄花為最,有一蹄可值千金之說。
有其珠玉在前,后上的那道黃酥羊倒是有些黯然失色了。
雖屬西域大漠名菜,食材亦是珍貴,乃是西域才有的遁山羚羊。
可比起魑魅豬來,多少有所不及。
“唔,姜小蟲,你別說,這清蒸肘子還真是香呢!”姬小月夾起一塊肥嫩相間的蹄花送入口中,沖著那埋頭苦嚼清淡菠菜的少年得意晃了晃腦袋。
還不待小姑娘有所反應(yīng),那憊懶少年便是一臉壞笑的抬起筷子,輕輕敲在了小姑娘那光潔的額頭上。
“呀!我和你拼了!”
小姑娘躲閃不及,揉了揉微微發(fā)痛的額頭,張牙舞爪撲了過來。
可奈何如今的姜小蟲修為不俗,向來疏于修煉的小姑娘哪里會是對手。
一個反手,便是將姬小月這妮子成功制服。
“喂,姬小月,你說你吃這么多也不見多長些肉呀?”姜小蠻輕輕捏著小姑娘纖細(xì)手腕,輕笑著開口。
倒不敢真用力,生怕弄疼了小姑娘。
“姜小蟲!我數(shù)三聲!你放不放開我!”小姑娘小臉不由一紅,有些色厲內(nèi)荏威脅道。
“三聲?那可不行!三聲太少了!”姜小蠻指間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小姑娘手腕上那翠綠的鐲子,憊懶一笑,道:“你姬女俠好得堂堂一代女飛賊,怎么也得數(shù)上一百聲不是?”
“我說,你們要再不吃,等飯菜涼了可就不好吃了!”姓蕭的姑娘無奈地嘆了口氣,放下筷子,搖頭笑道:“我都該吃飽了,你們兩碗里的飯都沒動幾口,浪費(fèi)可不是好習(xí)慣!
蕭穎食量小,晚上吃不了多少。
不過才一小碗白飯,便已然覺得有些撐了。
“好了,我放開你,但不許再鬧了,乖乖吃飯!”
姜小蠻輕笑著松開小姑娘手腕。
然后,身子便是往后一仰。
倒也不是防患于未然。
只是深知小姑娘脾性的少年,早已預(yù)料到姬小月這死丫頭絕對不甘心吃虧。
別看姬小月這死丫頭很多時候大方的不行。
連金葉子說送人就送人,眉頭都不帶眨一下。
但當(dāng)憊懶無賴起來時,絲毫不輸于姜小蠻分毫。
甚至,還隱隱更甚之。
所謂出門不撿錢就算丟,大致說的就是如此。
果然,如少年所料一般。
姜小蠻身子剛剛向后仰去,才掙脫魔爪的小姑娘,便再一次扭身撲了上來。
只聽得“哎呦”一聲。
兩人一個不穩(wěn),齊齊摔落在了地上。
姬小月倒還好些,兩只手緊緊抓著少年衣角。
反正有姜小蟲這臭家伙給自己當(dāng)肉墊,一點(diǎn)也不疼。
那直接就和冰涼地面來了一次親密接觸的少年,卻難免齜牙咧嘴。
姜小蠻兩只手?jǐn)堊⌒」媚镅洁斓溃骸凹≡拢氵@死丫頭可真沉!”
“呸!”姬小月被少年攬住纖細(xì)腰肢,俏臉紅如柿子,羞惱間猛然一推,就聽見“咚”的一聲,直接將姜小蟲這臭家伙再一次推倒在地面上。
可憐姜小蠻尚未回過神,便又覺得腦袋一沉。
然后,滿眼都是小星星在眨呀眨。
好在木地板比起那青石地來,要松軟一些。
姜小蠻也只是覺著頭昏腦脹,倒不至于真會有什么閃失。
自知闖了禍的姬小月倒是沒有急著跑,也顧不得這會兒還坐在少年身上多少有些旖旎,連忙伸出兩只小手來捧著姜小蟲的腦袋,急切道:“姜小蟲,你要不要緊?!”
“姬小月,你……!”姜小蠻使勁晃了晃腦袋,這才看清了近在咫尺的小姑娘被無限放大的臉龐,原本要脫口而出的死丫頭卻是到了喉嚨怎么也說不出口。
興許正是因?yàn)檎f不出口,才難免將臉都憋得通紅。
那少年顧不得后腦的隱隱作痛,連忙將腦袋撇向一邊,佯怒道:“你這樣以后怎么可能嫁得出去,還不快從我身上起來,太沉了!”
這世間管他是男子還是女子,多是這樣。
當(dāng)心里真惦著一個人時,就會如此。
急中出錯,所謂關(guān)心則亂。
而關(guān)心則亂,這四個字,最是摻不了假。
小姑娘以為姜小蟲真的生氣了,哪里還有以往的機(jī)靈勁。
手忙腳亂地從少年身上爬了起來,不由眼眸低垂,十指交錯在一起,小聲喏喏道:“我吃得也不多啊!”
“還不多?”姜小蠻魚躍而起,動作飄逸不失瀟灑。
來到小姑娘身前,兩只手指并在一起,點(diǎn)在姬小月臉頰上,輕笑道:“不過,女孩子嘛,就該多吃些才好呢!
“姜小蟲,你……你不生氣。俊毙」媚镎A苏Q劬,抬起腦袋來,露出臉頰兩側(cè)的酒窩。
少年手指點(diǎn)著的位置,恰好是小姑娘左臉頰上的酒窩。
姜小蠻不由玩心大起,掐了掐姬小月有些肉呼呼的臉蛋,嘻嘻笑道:“就當(dāng)是被小豬坐了,干嘛要生氣?”
“你才是小豬呢!”姬小月嘟起嘴,兩側(cè)的酒窩也就不見了蹤影。
雖然,小姑娘已經(jīng)很努力扮作兇相了。
可偏偏,落在那憊懶嘴角微微揚(yáng)起的少年眼中,卻是怎么看怎么瞧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兇悍味道。
反倒是此時將少女身上獨(dú)有的嬌憨味道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
姜小蠻又輕輕你捏了捏小姑娘肉嘟嘟臉蛋,收回手負(fù)于身后,神色肅然道:“姬小月,有件事我一直想要和你說!
“什么?”見姜小蟲難得這般嚴(yán)肅,小姑娘也是神情微微一怔,悄悄向著不遠(yuǎn)處的蕭穎身邊靠了靠。
仿佛,這時候待在蕭穎身邊似乎更有安全感一些。
蕭姑娘淺笑不語,在她坐的這里看的最是清楚。
盡管姜公子神情嚴(yán)肅,可眼里卻盡是笑意。
姬小月這小妮子,嘴里說的多兇,怎么也不肯承認(rèn)那份喜歡。
可旁觀者清,姓蕭的姑娘看的最清。
倘若當(dāng)真不喜歡,又何必這般在意那少年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正是因?yàn)榭吹米钋宄孕囊沧钔础?br />
彼年豆蔻,奈何雌雌復(fù)雌雌。
姜小蠻兩只手搭在小姑娘肩膀,鄭重其事,語重心長道:“都說女子能吃是福氣,可為何總瞧見你吃了那么多,卻偏偏不見你再長高些呢?”
說著,還不忘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又再一次掐了掐小姑娘的臉蛋。
最后,更是不忘感嘆一聲“真矮!”
“姜!。∠x!”
這下可好,姬小月當(dāng)真如同炸了毛的貓。
氣勢洶洶,追著那憊懶少年滿屋子的跑。
房間本就不大,可勝在雅致。
桌柜上多擺著瓷器施以點(diǎn)綴,雖不是名窯名瓷,卻也價值不菲。
只聽得屋內(nèi)叮鈴哐啷一陣亂響,讓屋外候著的小廝心驚肉跳。
這時候,也就只有早已是見怪不怪的蕭姑娘,能夠穩(wěn)坐泰山一般,處變不驚悠然喝著茶了。
這個小月亮,還有姜公子。
兩個人,有時候就好像兩個沒長大的孩子一般。
每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都一樣。
愈是喜歡誰,就愈喜歡欺負(fù)誰。
似乎,都還樂在其中。
或許正是因?yàn)槿绱恕?br />
自己才會想著就這樣,三個人就這樣一路走下去,也很好。
對于九州而言,沒有憂慮的人才會長不大。
但是娘親曾經(jīng)說過,長不大的人都很單純,不會裝假。
一如當(dāng)初那個身騎白馬入蕭門的翩翩少年。
蕭姑娘猶記得,娘親直至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背靠著床沿,依舊斷斷續(xù)續(xù)和自己說著與那人白馬獨(dú)身入蕭家的風(fēng)姿。
那一年,有翟日當(dāng)空。
那一天,有白衣白馬倒提鐵槍入蕭門。
那一夜,本該攜九州重寶蒼龍珠嫁入大虞至尊姚家的蕭門嬌女,含淚攜劍刺白衣。
自此,蕭家有女一生念獨(dú)孤。
獨(dú)孤,獨(dú)孤。
反過來念,可不就是孤獨(dú)。
現(xiàn)在想來,當(dāng)初娘親未必就沒有存了南下尋‘獨(dú)孤’的心思。
隱于山谷,終于草廬。
余生,畫地為牢。
多半也是因?yàn)槟且粍Α?br />
娘親說,當(dāng)年遞出的那一劍時,便已然斬斷了許多東西。
那一如初見時一般,一襲白衣飄然的男子,抓著娘親的劍。
劍鋒入掌心三分,斑駁血跡染紅了白衣。
可他,卻依舊在笑。
笑容單純,惹人心疼。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其實(shí),那一劍之后。
傷了的人,又何止一個。
正待小姑娘得意洋洋終于拽住了少年衣角時。
廂房的門卻被人推開了。
隨之,有冷風(fēng)而入。
門前,站著一個披蓑衣的佝僂老人。
老人如枯木一般的手牽著一個小童。
那小童面色蒼白,臉頰兩側(cè)涂著兩莫腮紅,神情呆滯宛若木偶。
“姜家的朱雀?”
老人看著姜小蠻,忽然就笑了。
笑容和藹如沐春風(fēng),卻偏偏讓屋內(nèi)三人莫名覺著陰冷。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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