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尋到雕爺時,這老家伙在抱窩。
趴在一株參天大樹頂端,按照雕爺的說法他這是在涅槃。
我說,你老人家明明是雕,不要沒事老幻想自己是鳳凰。
雕爺抬眼瞥我,說這世上不只有鳳凰會涅槃,老子說過千百遍,老子是朱雀不是雕。
朱雀,也會要涅槃的。
雕爺說他在開創一種天功,名字都想好了,叫《涅槃功》。
我說得,你老愛怎樣就怎樣吧!
我請雕爺喝酒,說你也一把年紀,別每天不務正業,該出去四下走走看看才是,保不齊就能碰上幾個眼瞎的母雕,黃昏戀里覓雙修,共登極樂。
雕爺說算了吧,年輕時候九州倒是還有那么幾只母朱雀呢,現在應該都離開了這片天地才是。你去江湖闖蕩我就不愛說你,你怎么越活越傻逼,還談起情來了?
江湖,情愛,那都是荷爾蒙一朝迸發,沒意思。
雕爺往樹上一躺,頗有幾分看透世事的滄桑。
我說雕爺,你這樣成天幻想自己是圣獸朱雀不好,還母朱雀呢?肯定是年輕時欠下的風流債太多,你這是慫了,逃到斷崖底下,就以為從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雕爺不說話,抬手將那柄重劍丟給我。
恰好有風吹過,雕爺身上羽毛隨著大風亂跑,化作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小火球四散在林間。
我揮揮手,提著劍說走了,我的江湖路還很長,改天我帶媳婦和兄弟回來看你。
雕爺嘆了口氣,說行吧,希望你下次回來的時候,還能有這股心氣兒。
我再一次走出斷崖,但覺九州之大,都不及我家姬小仙大。
今世九州,老子偏要做那天下第一。
其實世上事都很簡單,偏偏被這江湖搞復雜了。
比方說看上個姑娘,倆人過日子簡簡單單。
如果有什么東西讓它不簡單,一劍捅穿就是了。
這江湖想要名揚天下的人有很多,如我當初一般。
可惜那會兒沒人能夠幫我,還好這次我能幫姜神農。
北域誅魔一戰,讓這座江湖知道了有一個執鐵槍的年輕俠士,竟是不輸于鐵劍獨孤。
于是,江湖里又多了一個名聲鵲起的年輕人。
姜神農也來望北城住了下來,我倆時常會聚在一起喝酒。
喝醉了,他會望著天空唏噓長嘆,說獨孤,其實我并不想要這座江湖,也不想要這座天下,我這般做只為了有一日我能有足夠的實力去救一個人,為了她,我拼命修行,卻發現人力終有限,哪怕就算是我當真能夠成為百年間九州第一個仙人,也無濟于事。所以我想著若我能為九州至尊,哪怕只是一域至尊,到那時我會不會就有能力救出她來?
我笑他說那一定是個姑娘,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沒想到你姜神農還是個情種。
他不置可否,抬著酒壇怔怔出神。
姜神農問我既然不想成為一方至尊,那這般趟入江湖又是為了什么。
我說誰他娘不想一方為尊?我指了指窗外,說這座望北城里,有許多如我當初一般向往江湖,卻又不得掙扎在溫飽之間當了刺客的少年人。
從前,有很多人跟我和項燕一樣,我們湊在一起喝酒,深夜里高聲呼喝,杯子碰在一起都是前程萬里。
那時候,我們都在對天放狂言,說無論前路風雨多大,都要劈出個朗朗乾坤。
可惜,他們如今都四散在了這座江湖,或是死在他鄉,或是死在別人劍下。
如項燕這樣年近而立,還能獨闖江湖,再沒旁人了。
所以,這做人啊,貪心不得,我有那自知之明,不是那稱王稱霸的料,若是哪一天能讓這座望北城姓我獨孤便已然心滿意足,睡覺都可以樂醒了。
姜神農看著我,沉吟少許,笑道:“會的,總有一日,不僅僅這望北城,就是這南域北地百萬河山,都會姓你獨孤。”
我喝盡最后一杯酒,笑罵他,姜神農你他娘腦子沒發燒吧?
姜神農沒有回答我,只是又遞給我一壇子酒,把自己那壇酒重重撞過來,哈哈笑著說了一聲干!
第二天,姜神農走了。
他和我說,他要去嘗百草,順帶著去其他幾域走走看看。
我知道他嘗百草是為了什么,所以我沒留他。
少年心氣兒,究竟能持續多久呢?
一年?
兩年?
還是不死不休?
從前,我以為是不死不休的。
但后來,我發現我錯了。
我的前半生總在發現自己的錯誤,又不斷盡力去彌補。
姜神農走的第二年,我接到一個任務,去殺江湖上有名的大俠。
這位大俠當年殺人全家,奪人門派基業,才有了今日氣象。
我去殺他的時候,他閉上雙眼,坦然赴死。
他說他這些年做過無數的好事,賑濟災民也好,肅清山匪也罷,夜里還是會夢到枉死的無辜前來索命。
這是我遇見的第一個求死之人。
我忽然發現不太知道他該不該殺。
這是一筆大單子,千萬兩銀子過手。
且我殺了此人,曝光此人行徑,一定能取而代之。
行俠仗義走到富貴榮華,難道這不就是我想要的嗎?
看著他,我猛然想起姬小仙的話,也明白了她和我說那番話的意思。
這世上哪里可能真的就是非黑即白,黑白之后藏著的便是如今天這般的五彩斑斕。
誰善?誰惡?
哪里那么容易分清!
因為這個世上,哪怕是如這名聲顯赫于世的大俠,都會有那般不堪回首的過去。
如他一般的,又有多少?
一一殺過去,便能名利雙收?
那我這樣殺人,究竟又算不算行俠仗義?
我劍下的大俠看出了我的猶豫。
他笑了一下,眼角憂國憂民的皺紋擠在一起,仿佛什么都了然于胸。
他說,罷了,臨死不能誤了你。
于是,他一頭撞死在我的劍下。
此人不是我殺的,當時我長出一口氣,狼狽逃離了現場。
我也沒有去交任務,中間人問過是不是我,我沒有回答,或者說連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去回答。
后來,又有不少中間人找我,請我去出手幫忙。
我的劍越來越慢,每遞出一劍都開始害怕。
鐵劍獨孤從來不怕殺人。
但我怕殺錯人。
如果我殺人不是為了行俠仗義,而是為了富貴榮華。
那么我只要殺錯一個人,就將萬劫不復。
我開始懷疑自己,江湖這么復雜,我或許本就不是混江湖的料兒?
假如我能輕易說服自己,我大可像那些個千里不留行的大刺客一樣。
天下何人不無辜,都可殺得。
假如真能視金錢為糞土,我大可以不在意世人譏諷或崇敬,瀟瀟灑灑打馬江山。
可惜,這些我都做不到。
所以我接到的任務越來越少。
慕名而來拜訪我的人也越來越少。
姜神農回來了,他修為愈發精深,聲名愈發顯赫。
九州五域,俱是知道了有那么一個年輕俠士,為救所愛之人甘愿嘗盡世間百草。
有傳言說他曾在海外遇見過仙人,仙人感念他為救心上之人執念,賜下數枚丹藥,以期能救得心上之人。
江湖都說傳言是假,可我卻知道這是真的。
姜神農這小子許久不見,瘦了不少黑了不少,修為也是精進不少。
他送我了兩粒丹藥,說是服下能贈一甲子修為,是那海外仙人所贈。全九州,也就只有這么兩顆。
我說你都給我了,不救你媳婦兒了?
他偏過腦袋,不讓我去看他紅了的眼眶,哽咽說就算是那仙人都說只能續命,不能痊愈,我把她封于冰棺之中,等有朝一日我打下了這座天下,傾全天下之力,我就不信救不了她!
我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他,只能拍拍他的肩,告訴他有朝一日你真要逐鹿天下,兄弟我手中這柄玄鐵重劍,自當助你一臂之力!
……
姬小仙有時也會說起,世道不太平,如望北城一般的大城如今房價都在瘋漲,咱買完房子,估計一點錢都不剩了,好窮的。
我躺在床上,雙手交叉枕在腦后正在發呆思考人生。
聽見這句話總會心里一突。
我笑了笑,說不會窮的,有夫君呢。
有時候姬小仙也會告訴我,說她家夫君是世上最厲害的人,鐵劍橫空,有劍氣縱橫九萬里,可滌蕩九州,沒有什么能夠阻擋。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劍更慢了。
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我會變得不會出劍。
我不知道這是因為漸入而立之年厭倦了江湖,亦或者還是因為別的什么。
總之,我心里很煩。
提著兩壇酒去朱雀城尋姜神農。
姜神農當真闊綽了,如那土財主一般,竟是豪擲千金買下了一座城。
朱雀城可謂是兵強馬壯,在南域諸多勢力中都是有了赫赫威名。
現如今這座江湖,人人都想成為姜神農。
這么多年,他終于有了結果,成了割據一方的霸主。
那天,姜神農看著我,說你的眼里都是沉沉暮氣,獨孤,你老了。
我的心一抖,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攫住。
我今年不過才剛入而立。
三十歲,正值鼎盛,怎么會老?
姜神農問我說“當年那個一劍當空的鐵劍獨孤泰迪哪去了?你說等哪一天老子要逐鹿天下了,你會幫我的。莫不是想逃?”
誰他媽想逃?
我也激動起來,我說生怕我是真的老了。
我說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我做不到從前那樣肆無忌憚了。
姜神農定定的看著我。
許久,嘆了口氣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以為這句話你早就知道。
我說江湖上恩恩怨怨那么多,誰能想得通透?
他和我說:“有些事,想不通就不要去想,哪怕你真的想了也請你去忘,否則這座江湖注定容不下你。”
我望著目光灼灼的姜神農,燈火搖曳。
在他身上,確確實實有了一股子霸氣。
或者說,應該叫做帝王氣象?
我嘆了口氣,說我也想忘,卻怎么也忘不掉。
我說我就不信了,憑什么殺人放火金腰帶,行俠仗義就得提心吊膽,就不能富貴榮華?
那時候酒勁上涌,我似乎又找到少年意氣風發的感覺,說姜神農你這王八蛋才他娘老了,當年你喊著打穿這個江湖的時候,也沒見你說什么人在江湖不由己。
酒過三巡,兩個三十歲的中年人互捅幾刀,開始吹胡子瞪眼,恨不得當場就干上一架。
不可否認,現在的姜神農修為確實已然在我之上。
他說,獨孤,你變弱了,現在跟你打那是欺負你。
我說你他娘放屁,我會變弱?這九州只有我獨孤泰迪愿不愿意殺的人,還沒有我殺不了的人!我說你等著,聽說你朱雀城在北域不是有一個對頭么?老子當初答應你的,這就去替你把那對頭殺了!
姜神農沒有說話,坐在那里只是笑,
月色如水,水又如紗。
這一夜,我提劍再入北域。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