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贏公子與柳小凡有一個相同的愛好,那就是喜飲綠蟻酒。
自打贏公子的眼睛好了之后,便成了聽雨軒的常客,隔三差五便會帶著老仆人跑來采蓮姑娘的酒肆喝上幾杯綠蟻酒。
如今,南枝城里,采蓮姑娘快要成了那些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們公敵了。
原因很簡單,方圓十里,誰不知道由采蓮姑娘執掌的聽雨軒里賴著兩個小白臉。
不說贏公子,便是先前做的一手好齋菜的柳小凡可沒被城里城外姑娘惦記。
如今,又有贏公子這個無論身份地位在南枝城里當得無雙的世子殿下在,那就更不用說了。
故而,近來聽雨軒的生意愈發的好,銀子可謂花花的往里進。
城里,管他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
但凡到了適嫁年齡仍待字閨中的小姐姐們,每天沒事了,便成群結隊的往酒肆里扎堆,想要邂逅一番贏公子,再嘗一嘗那個據說有著一雙比世間女子都還要好看桃花眼的柳小凡親手燒的齋菜。
后來,南枝城里那些個單身公子們也聞著味來了,邂逅邂逅小姐姐,再順帶著看看能不能得到贏家公子賞識,從而鯉躍龍門一步登天。
如此一來,聽雨軒的酒可真是有些不夠賣了。
雖說生意好了,可往日里最是財迷的采蓮姑娘卻高興不起來。
這些日子,總喜歡一個人窩在后院那張竹榻上打瞌睡。
說是打瞌睡,其實也就是裹著張毯子貓著,昏昏沉沉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致。
興許是睡得久了,采蓮姑娘總覺得自己記憶越來越差。
有時候,甚至都記不得柳小凡那家伙什么時候出現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才會不止一次瞧見如今儼然成了聽雨軒里‘頂梁柱’的柳小凡,每當空閑下來時,總會微微蹙著眉發呆。
采蓮姑娘知道,一定是柳小凡這個小心眼的家伙又在生自己的氣了。
氣自己每隔幾天便會問他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
隆冬季節,南枝城里卻沒有漫天雪花紛飛,整座城溫暖如春。
陽光正好,杏花桃花茂盛。
聽雨軒后邊小院里的那株老樹是一株紅豆杉,又名相思。
在北地能有這種南方喬木生長可著實不多見,聽那個一路向北而去的陌離姑娘說,這株老樹是聽雨軒前前前任老掌柜親手種下的,爾來一千八百歲,著實算是一株老古董。
雖如此,歷經一千八百個春秋,可依舊繁茂。
哪怕是在冬季,也依舊如此。
枝頭,掛有紅豆。
樹下,采蓮姑娘搖晃著椅背看著那點點紅豆有些出神。
她在想,自己還有多少時間可活?
想來,應該不會太長。
怕死么?
采蓮姑娘看著那顆顆紅豆,沒來由生出這樣的念頭。
旋即,她又輕笑著搖了搖頭。
似乎,從來沒怕過呢!
若說怕,也就是遺憾到現在都想不起自己的過往。
兩年前還不叫作采蓮的自己,究竟是誰?
可既然連死都不怕,那為何會怕將心里的話說出來,告訴那個沒心沒肺的家伙?
喧囂不再,月上枝頭。
采蓮姑娘覺著自己又有些困了,眼皮變得有些沉,意識也漸漸變得不那么清晰起來。
身前不遠處,漸有腳步聲響起。
腳步很輕,呼吸很沉。
這個時候會回來后邊小院的,也只會是忙碌了一天如今的聽雨軒‘頂梁柱’柳小凡了。
說起來,這段時間里那個總喜歡抱著一柄生了銹破劍反復擦拭的混蛋,著實有些讓采蓮姑娘刮目相看。
從前便知道柳小凡不凡,可直到如今自己病倒了,才終是明白柳小凡這混蛋比自己想的還要更為不凡一些,是個做生意的料。
這段時間,聽雨軒可謂是日進斗金。
采蓮姑娘藏在床頭暗閣里的小木箱子里,如今可謂是成了真正的‘百寶箱’。
聽見聲響,采蓮姑娘努力抬了抬腦袋,隱約間看到柳小凡似在顰眉。
女子顰眉,有著一股媚氣。
可采蓮姑娘沒有想到,柳小凡顰眉也能這般好看。
‘不愧是本姑娘的心上人,就連皺眉頭也能這般動人。’
采蓮姑娘這般想著,嘴角不由微翹,然后腦袋輕輕一歪,又是沉沉睡去。
今天的柳小凡穿著一身白衣,哪怕是忙碌了一天也依舊纖塵不染。
借著月光,柳小凡看的真切,比起前些日子來,采蓮姑娘又瘦削了不少。
本就小巧玲瓏,這般蜷縮在竹榻上,像極了一只睡著的小貓。
“姬小月……”
俯下身子,柳小凡輕聲喃喃,一雙桃花眼里盡是寵溺。
輕輕將毯子幫采蓮姑娘掖好,他轉身一躍坐在了那株老樹枝梢,仰頭望月,憑空摸出一只白玉酒壺獨飲。
好像穿白衣的青年,都理所應當的端得一副風姿毓秀的好相貌。
月下獨飲的柳小凡身上有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氣質。
恬淡而出塵,又如出鞘的長劍一般,氣勢漸盛。
飲盡一壺,柳小凡用袖子輕輕拭了拭嘴角。
站起身,向前一步踏入虛無。
旋即,消失不見。
……
彎月如勾,庭院里寒梅初綻。
興許是只住著一主一仆的緣故,偌大的贏府顯得莫名有些冷清。
石桌,竹椅,沉香爐。
爐里尚有未燒盡的紫檀香木,寸木寸金。
淡淡紫檀香氣混著梅香,最是能醒腦。
桌前,贏公子手執黑子默然頷首。
案上,是前半夜對弈未收拾的殘局。
那個向來不離左右的老仆應是不在府邸,不知去了何處。
“柳兄可真是好興致,深更半夜來我府中,不知有何見教?”忽然,贏公子耳朵微微動了動,然后笑了起來,“既然來了,不妨坐下與我對飲兩杯,手談一番,破此殘局可好?”
話音落,手中黑子落下,正入白子大龍七寸,恰是一招破敵的妙手。
拾起桌上酒盞,倒滿一杯,掌間微抬推入半空,落入那突兀而現的白袍青年手中。
柳小凡自虛無中踏步走出,輕飄飄落地,大咧咧執杯坐在贏公子身前,笑呵呵道:“不愧是大秦妙公子,燒千金一寸的紫檀香木,飲三十年方能成漿千金都換不來的‘七彩桃花飲’,當真讓兄弟羨煞的緊。”
“與《桃花泉》傳人對弈手談,怎能少的了‘妙香齋’的‘七彩桃花飲’,自當如此才不辱沒柳兄身份!”贏公子輕咳一聲,嘴角上揚,意味深長道:“柳兄對我可謂是知根知底,可我對柳兄卻是一無所知。”
柳小凡自顧自抬手抓起桌上果脯送入口中咀嚼,含糊不清道:“我不過一山野小子,贏公子沒聽說過也屬正常!”
“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贏公子舉杯與柳小凡對飲,輕聲笑道:“能得往昔桃谷蟠仙傳承,柳兄來日必將為我九州大才,想來總有一日整座九州都會因柳兄而震動,何至于以山野小子自稱!”
“咱不過是那山野小雀,怎敢以麒麟虎豹自居!”柳小凡哈哈大笑,一雙桃花眼瞇在一起,咂嘴道:“不愧是千金難換的美酒,才一杯便不覺有些醉了!”
一杯飲盡,贏公子又復飲一杯,看向柳小凡平淡說道:“柳兄勿怪,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秘密,我無意探尋柳兄根腳。只是不知為何自從在聽雨軒初見柳兄,便總覺柳兄不知哪里,像極了昔日一位故人而已。”
柳小凡掏了掏耳朵,自嘲笑道:“贏公子故人必然都是些王權富貴之人,我若當真像,也不過形似神不似罷了。”
贏公子看向天穹那輪彎月,自顧自道:“兩年前,我離開族中游歷九州,恰聽聞我朝小殺神與南邊夏朝血羅剎約戰蒼月湖,這般江湖盛事自然不能錯過,卻不想在那一夜讓一個姓姜的混蛋以烈焰灼傷了眼睛,直到前些日子才徹底恢復。”
說罷,贏公子直勾勾盯著柳小凡,悠悠道:“雖然柳兄與那混蛋不論相貌氣質都是迥然不同,偏偏我總覺得在柳兄身上似能看到那無恥混蛋的影子。”
柳小凡神色如常,撓撓頭笑問道:“贏公子的意思,是在說我也是無恥混蛋了?”
“不敢!”贏公子收回視線,低下頭,揭開沉香爐蓋,鏟了鏟爐中香料,又擲入一截新香,蓋上蓋子,執子落入棋盤,嘴角微揚,“我雖不知柳兄今夜為何尋來,但想來必是有事尋我相助。不妨先陪我手談此局,那些讓人煩心之事稍后再講如何?”
柳小凡看向棋盤,沉默稍許,拾起一子,點頭道:“好!”
棋盤之上,白子三十六,黑子四十二。
白蟒匍匐,黑蛟化龍。
不得不說,贏公子棋力不俗,正道攻伐直入,詭道順勢借勢。
正道,詭道,虛實之間。
兩個人,所行的竟然都是萬中無一的棋道。
白子柳小凡,行王道。
黑子贏公子,行霸道。
王道至霸可稱皇,霸道得王道亦可為皇。
棋道有三千,終是殊途同歸。
說到底,管他王道,霸道,皇道,皆是不離天道。
攻守間,相互不落分毫。
手談局殘,黑白縱橫牽連。
案上,棋盤玲瓏百變。
待沉香爐中新木燃盡時,終是分出了勝負。
白蟒涅槃,雄吞盤踞黑蛟。
王道驅使霸道,柳小凡贏得半子收官。
“是我輸了!”贏公子怔怔看著棋盤,旋即,呵呵一笑,起身拱手道:“素聞昔日蟠仙人最擅白蟒吞蛟屠大龍,柳兄大才,盡得桃谷真傳。今日能得幸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贏公子抬愛了,若非是殘局,此番勝負必當是個未知數。”柳小凡擺了擺手,起身作揖道:“今日所來,是想從贏公子這里借兩樣東西?”
贏公子點點頭,為二人斟滿杯中瓊漿,輕聲問道:“不知柳兄所借為何物?”
“墨門,矩子令。”
“陰陽一脈,陰陽兩相丹。”
“為何?”
柳小凡飲盡杯中酒,聲音很輕,“救人,換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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