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約莫是發(fā)生在三千年前的九州。
西域,大周皇朝。
大周自太宗始,便信佛禮佛。
故而,禪宗在西域是一大教爾。
雖不說人人皆向禪,卻也有信徒無數(shù)。
適逢七月,酷暑。
熱浪滔天,著實有些難熬。
“和尚,你念禪,誦禪,究竟所求為何物?”
捕魚兒荒漠邊緣,一處綠洲中,有一間傳承頗為久遠的寺院。
說話的,竟然是一只狐貍。
狐貍是幼狐,有著一身好看的紅寶石般的皮毛。
趴在樹上,眨巴著眼睛,問樹下盤膝念佛的小和尚。
樹有百丈,上可參天。
不知道這只小狐貍是如何爬上去的,著實厲害。
小和尚年歲也不大,不過八九歲的樣子,卻是少年老成。
輕頌佛號,小和尚慢慢仰起頭,透過樹葉的縫隙,對上了狐貍的目光。
微微一笑,輕聲開口:“我是師父撿回來的,他給我起了法號作金蟬。我想,師父既然叫我金蟬,那么每日念禪,修禪總歸是沒有錯的。狐貍,你呢?叫什么?”
“沒禮貌!”狐貍眨動著黑寶石一般的眼睛,瞪了小和尚一眼,哼道:“你師父難道沒有教過你,和尚是不能隨便問姑娘名字的?不過呀,看你不討厭,告訴你也無妨,我叫月如初,好聽吧?這名字是我爹爹起的,他可是這片綠洲最強大的妖王!”
小和尚看著狐貍,微微有些發(fā)呆。
許久,才憋紅了臉,吐出幾個字來,“抱歉,我不知道你竟然是個姑娘…”
“你!你這小和尚著實可惡!”小狐貍不樂意了,沖著小和尚齜牙,揮了揮小爪子,嗔道:“怎么?我哪里不像是一個姑娘?別看本姑娘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但是我爹爹說了,等我修行有成,化作人形,一定會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那個詞怎么說來著,沒錯,傾國傾城!”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小和尚低下小光頭,懦懦道:“對不起…”
“算了,誰讓本姑娘是這沙陀州最善良大方的呢!”小狐貍很大氣的擺了擺爪子,樂呵呵道:“念在你這小和尚是個小傻瓜,我就原諒你了!”
“哦!”
小和尚點了點頭,然后,站起身向著大殿內(nèi)走去。
瞧著那光頭,當真像個呆木魚呢!
狐貍急了,見笨蛋和尚要走,連忙從樹梢上跳了下來,要去攔他。
不料,還不等近身,便被小和尚身上忽然綻出的佛光給彈了開去,撞回到樹上。
“臭和尚,你!你!你欺負人!”小狐貍快哭了,趴在樹梢上瞪著樹下茫然不知所措的小和尚,委屈極了,“我要叫我爹爹來吞了你!”
“我不是故意的!”小和尚連忙解釋道,笨手笨腳地爬上樹梢,見小狐貍沒有受傷,這才嘗嘗舒了口氣,徐徐道:“師父說,撿到我的那天,西方有佛光隱現(xiàn),金翅大鵬橫擊九霄,最后連同那道佛光一起鉆入了我身體內(nèi)。不知怎的,就成了我的護體霞光,妖怪是近不了我身前一丈的!”
“臭和尚,你才妖怪呢!”小狐貍更委屈了,放聲大哭道:“我是狐仙,不是妖怪!我爹爹是青丘國的上柱國大都督,是世上最了不起的狐仙,所以我長大了也一定是最了不起的狐仙!”
約莫是第一次見‘姑娘’傷心,小和尚更加手足無措了,懊惱地撓著小光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見小和尚一副如此呆呆的樣子,從小被父王母后寵大的小狐貍頗不能忍。
于是,趴在菩提樹上哭的更加厲害了。
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哭聲驚動了廟里的方丈。
急匆匆結(jié)束打坐,從禪房內(nèi)跑了出來,邊跑還邊心驚肉跳道:“我說小祖宗你可別哭了,你爹娘回青丘把你交給老僧照料,要是讓你那蠻不講理的爹爹回來知道你在我這小廟里受了委屈,那還得了!還不把老僧這身老骨頭拆了,那鐵定是成不了佛了!”
“我說金蟬啊,你這可是要了師父老命了!”老僧算是遠近聞名的得道高僧,約莫快要修成佛了,腦后都隱隱有佛光涌現(xiàn),雙手合十作大悲狀,皺著眉,瞪著自己這個徒弟,“無量壽佛,我說你還不哄哄小姑奶奶,自己闖的禍別指望師父給你擦屁股!”
“喔!”小和尚倒是聽話,乖巧地點點頭,趴坐在狐貍身前,認真道:“對不起…”
“我才不原諒你第二回呢!”
狐貍止住了哭聲,撇過頭去,傲嬌的輕哼一聲。
老方丈長舒了一口氣,微微頷首,口誦著大悲咒轉(zhuǎn)身走回禪房繼續(xù)方才被強行終止的修行。
“那個,那個,狐貍,你能不能別叫你爹爹拆我?guī)煾傅墓穷^?”小和尚倒是老實,將狐貍的話當了真,小心翼翼商量道:“若是你爹爹真生氣,你叫他拆我的骨頭就好!”
“傻子,呆子,臭光頭!笨木魚!”狐貍氣急,小爪子胡亂的拍打著小和尚的僧衣,齜牙道:“我爹爹那么善良,才沒興趣拆你們這些大光頭小光頭的骨頭,頂多放一把火燒了你們這和尚廟!”
小和尚又呆住了,小聲道:“那…還是拆小僧的這身骨頭吧!”
“哼,知道怕了!”小狐貍傲嬌的揚了揚小下巴,大眼睛眨呀眨,沖著小和尚狡黠一笑,道:“要我原諒你也行,但你得作我的跟班!”
“跟班?”小和尚撓撓頭,尷尬道:“什么意思?”
“這都不懂,笨和尚!”抬爪子點了點小光頭,難得做一回老師,小狐貍得意的晃著腦袋道:“跟班啊,就是要聽我的話,讓你往東就不敢往西,叫你打狗,就不能殺雞!”
小和尚眉頭擰巴在一起,憂郁道:“可是,出家人是不能殺生的!”
“笨蛋和尚!你沒救了!”小狐貍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躍下樹梢,臨了,還不忘沖小和尚囑咐道:“記得啊!本姑娘叫月如初!你現(xiàn)在是我的跟班了!”
小和尚似乎被狐貍這無賴氣勢震住了,愣了半晌,等狐貍跑遠了,這才呆呆說道:“我記住了呀…”
……
夜里,終于有了幾分涼意。
小狐貍在寺里平日間用來招待香客們的廂房里滾來滾去,就是睡不著,不由想起了白天的笨蛋小和尚。
當狐貍溜進禪房時,笨蛋金蟬還沒有睡。
燈光下,捧著一本佛經(jīng)看的津津有味。
另一只手里,還捧著一杯熱茶。
四目相對,小和尚口中的茶水險些噴了出來。
小狐貍難得有些不好意思,扭捏著,抬爪子扒拉了下和尚手上的佛經(jīng),“我睡不著,平日里在家的時候,我都要母后講故事哄我睡得!你是我的小跟班,就得給我講故事!”
話音才落,小狐貍便鉆進了小和尚懷中,舒服地打了個盹,催促道:“喂!小跟班,還不給本姑娘講故事?”
講故事?
小和尚為難了。
講經(jīng)還行。
可講故事,不會啊…
皺眉苦思許久,終是想起來一個,那是小時候師父常常和自己講起的,“那小僧和你講一個三皈依的故事吧!”
“好聽不?”
“不知道,也許好聽吧!”
“什么叫也許?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笨蛋金蟬!”
“唔…那就好聽!”
“那還不快講!”
“從前,有一個老和尚,總是被賊光顧…”
燈火輕晃,夏夜飛蛾多。
不一會兒,青燈上,就掉落一層飛蛾。
“喂!笨蛋金蟬,你說這些飛蛾真傻,它們不知道這樣會死嗎?”狐貍瞇著眼睛,用爪子去摸那跳動的火苗,被小和尚攔住了。
“阿彌陀佛!”輕頌一聲佛號,小和尚將一旁的燈罩扣在了青燈上,“師父說,飛蛾是有大智慧的!飛蛾撲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往生入輪回會有大佛緣!”
“你師父還真會說!”狐貍打了個哈欠,快要睡著了,“先把故事和我講完,后來呢?被賊光顧的老和尚怎么樣了?”
小和尚重新翻開書,一邊看經(jīng)書,一邊徐徐說道:“后來啊,他忍無可忍了。有一天,賊又來了,他就對賊說,請你把手從門縫里伸進來,你要什么,我就給你什么…”
狐貍在小和尚的床榻上滾來滾去,聽著故事,不覺便有些昏昏欲睡。
呼吸間,全是淡淡的檀香。
沒一會兒,還不等小和尚將故事講完,狐貍便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口齒不清地說了句,“笨和尚,除了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外,還有四皈依哦,以后我講給你聽…”,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來,和尚不見了。
天色還早,狐貍迷迷糊糊走出禪房,便瞧見小和尚已經(jīng)跪在殿內(nèi)跟著眾師兄弟們一起開始了一天的早課。
恰好回身,看見睡眼朦朧的狐貍,笨蛋和尚偷偷彎起了唇角。
小和尚每天都很忙,誦經(jīng),打水,清掃庭院……
似乎,總有做不完的活。
還有,如今又多了一份活要去做,就是給狐貍講故事。
夜里,小狐貍便會溜去禪房聽小和尚講故事。
一開始,笨蛋金蟬是拒絕的。
紅著臉,語重心長,說姑娘家不能晚上來別人房間。
狐貍才不管呢,也很認真地告訴他,自己不是人,是妖,是妖仙。
后來啊,也就慢慢習慣這樣地‘打擾’了。
值得一說,狐貍最愛聽的還是那個關于‘皈依’的故事,總是聽不煩,聽不厭。
再后來,見和尚喜歡讀經(jīng)書,便又纏著要和笨蛋金蟬學寫字。
小和尚耐心是極好的,從最簡單的字開始教。
無奈的是,狐貍還沒有修成人形,只能用兩只毛茸茸的前爪,笨拙的握住筆端去學。
起初,狐貍連筆都拿不住。
到后來,已經(jīng)可以歪歪扭扭地寫許多字了。
燈火下,飛蛾四下飛舞。
狐貍今天要學的字啊,是個禪字,金蟬的蟬字。
抬爪學了許久,總是借故蟬字太難寫,非要和尚手把手來教。
誰知,當金蟬抬手捏著小狐貍爪子去寫那蟬字時,狐貍揚起腦袋,啪嘰吻了小和尚的下巴。
金蟬嚇了一跳,全身都僵住了。
低聲念了幾句佛號,好半天,才指著狐貍連連道:“你…你…”
說了半天的你字,可卻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狐貍才不怕笨蛋和尚呢!
用兩只小爪子捧過笨蛋金蟬的腦袋,在那亮閃閃的小光頭上,又啪嘰親了一口,這才滿意的如同往常一般,霸占了和尚的床榻,樂呵呵滾來滾去。
小和尚紅了臉,埋頭靠在桌角,只覺耳垂發(fā)燒。
等到小和尚終是睡著,狐貍偷偷睜開眼,躡手躡腳走到桌前,抬爪握住毛筆,蘸了墨,偷偷在和尚手腕上又寫下一個大大‘蟬’字,這才心滿意足的跳上床沉沉睡去。
……
……
春秋,秋來。
狐貍終是修成了人形,在她父王母后退隱后,成了這片綠洲最強大的妖王。
方圓數(shù)千里,管他大妖還是小妖,但凡聽到‘月如初’這三個字,都會身體本能的渾身發(fā)顫打擺子。
為啥?
被欺負慘了!
還好,綠洲古剎里還有個得道高僧能鎮(zhèn)得住狐貍。
不然啊,妖怪們的日子當真沒法過了。
每次,當狐貍欺負妖怪時,那個叫作金蟬的和尚總會及時出現(xiàn),然后三下五去二便制服了狐貍。
到底是一物降一物。
在和尚面前,狐貍總是輸?shù)哪莻人。
日子啊,一天天過去。
和尚,終于成了九州聞名的高僧。
據(jù)說,不出十年,西方凈土的佛陀果位必然可期。
狐貍呢,也成了九州的大妖王,更是天機樓中《九州美人榜》上今世當之無愧的魁首。
從南域大夏,到北域大秦。
從東域大商,到西域大周,再到中域大虞皇朝。
那些個巨擘,至尊,無不想娶狐貍做妻子。
可狐貍啊,似乎是誰也瞧不上一般。
管你是人族至尊,還是一方妖王。
敢來上門提親的,全都被一劍打跑!
奈何,狐貍修為是真的高。
才區(qū)區(qū)百年時間,便成為了狐族至高存在,九尾天狐。
不變的,依舊是狐貍欺負群妖,和尚便現(xiàn)身相救。
……
終于,和尚要要修成佛了。
知道這個消息時,月如初嘴角含笑,獨自飲了三壇烈酒,攜劍遠赴青丘邊荒,要去斬那禍亂狐族的大敵。
九州西域往西,隱青丘。
青丘以西,海外有大荒。
大荒浩瀚,接連四海。
其上,荒獸無數(shù)。
荒獸中的王,向來是妖族大敵。
盤踞青丘邊荒的,正是荒獸中無上存在!
和尚趕來時,恰是月如初與荒獸之王玉石俱焚之時。
“孽障!”
金蟬子渾身籠罩佛光,睚眥欲裂,如怒目金剛。
手中念珠甩出,將那荒獸之中的無上存在四分五裂。
“笨蛋和尚,你來做什么?”狡黠一笑,狐貍倒在了和尚懷里,看著那愈發(fā)俊秀的臉頰,輕輕問了一句,“我是不是要死了?”
金蟬子神色一黯,半晌,才皺著眉道:“別胡說。”
“本來就想著和魘魔獸同歸于盡的…”月如初笑的沒心沒肺,眼眶卻不知為何紅了:“佛門千年一開,笨蛋金蟬,再不去可就真來不及了。”
“已經(jīng)錯過了。”
和尚看著懷中愈來愈虛弱的女子,輕聲開口:“我?guī)慊丶遥 ?br />
聲落,不容狐貍拒絕,小心翼翼將她放在自己背上,
“看來,不管過了多久,就還是一個笨蛋和尚!”
狐貍趴在和尚背上,眼淚濕了他的衣服。
金蟬子腳步微微一頓,無奈地嘆了口氣,“師父說我這叫大智若愚!”
一步,便是百里。
傍晚時分,終是回到了寺里。
菩提樹下,和尚與狐貍并肩而坐。
“笨蛋和尚,從前總是聽你說皈依的故事。今天啊,我也想和你講個皈依的故事。”月如初將腦袋靠在和尚肩上,紅著眼睛問他,“不過,你那兒是三皈依,我這兒卻有四皈依,要不要聽啊?”
伸出手輕輕遮住狐貍的眼睛,金蟬子輕聲道:“好!”
“手伸過來。”
月如初捏住金蟬子的手,亦如那年夏天初學字一般,在他掌心一筆一畫地寫,邊寫邊念。
她念一句,和尚便跟著念一句。
“皈依佛…”
“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法。”
“皈依僧…”
“皈依僧。”
”皈依…”
念到第四個皈依時,狐貍停住了,抬起頭看著和尚,一字一頓,“皈依…月如初!”
……
……
入夜。
空中,一輪明月。
菩提樹下,被譽為九州第一法師的和尚突然雙手合十,對著明月坐了下來。
月光,密密麻麻鋪下,如錦織一般。
金蟬子口誦佛號,朗聲道:“小僧金蟬子,愿以一身佛力為引,向天道祈誓。小僧甘愿墮入六道輪回再修三千年,換青丘月如初此生無憂!”
狐貍躺在和尚懷中,蹭了蹭他的指尖,心酸道:“你又…何必?”
和尚淺笑著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心甘情愿而已。”
狐貍笑了,褪去人形,九尾搖擺,揚起腦袋看著和尚輕聲道:“三千年,好長!笨蛋和尚,我陪你一起。”
九霄之上,滾滾天雷而落。
最后一刻,金蟬子抱著狐貍,嘴唇微揚,“皈依,月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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