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也舍得。”
探出手從狐仙的手掌接過了靈元金丹,我細細地在手掌心打量著,靈元金丹圓潤勻滑,色澤晶瑩。
“聽說有些高僧圓寂遺體火化后會留下無骨舍利,通體烏黑,單是外形來說,這靈元金丹倒也有幾分的類似。”我笑著道,“像是近代的虛云禪師和臺灣的道證法師,火化后都有過舍利。當然,就中國來說,有舍利的高僧也不少,我聽說單是現(xiàn)代中國范圍內(nèi)就有九十七位高僧留下了舍利。”
“是么。聽來,在我被囚在井底的這些年份里,倒是有不少禪道宗師圓寂了呢。”聽到我的說法,狐仙略微感慨了幾分,聲音里無不帶著點落寞。
“不算稀奇吧。三十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變卻了多少人。”我應(yīng)和著狐仙道。
狐仙閉目,垂下花蕊般的睫毛,微微嘆氣,緩緩地搖了搖頭,最后又舉目望著天頂,黑眸里滿是清寂。
好一會兒,狐仙沒有說話,只是盯著天頂。
一吐一吸。
“靈元金丹和舍利不是一碼子事兒。”最后,狐仙還是把滑頭落回到了靈元金丹上,“真要比究,靈元金丹倒勉強近似于道家的內(nèi)丹。只是內(nèi)丹需后天修‘精、氣、神’三者方能結(jié)成。靈元金丹卻是得天獨厚,與生俱來,任你后天如何苦修勤煉,也萬難增精半分。”
“本來就不是。不過比較一下。”我把玩著手里的靈元金丹說道,“自古以來都有胖和尚瘦道士的說法,道士修liàn
的是精氣神,辟谷閉關(guān),日夜勤修,運轉(zhuǎn)周天,需耗費不小的精力內(nèi)力,所以道士大多消瘦嶙峋,得道坐化后羽化登仙,不在世間留下半點塵垢。佛修的是心性,講究的是智慧和哲思,和尚不修精氣神,攝食如常,如北禪宗的大師大多講究坐禪漸悟,盤腿不容易消化攝入體內(nèi)的養(yǎng)分,所以和尚大多體型偏胖。待到圓寂后,也能留下一副皮囊和一身的精氣神。”
“哪聽得的這些雜言?”狐仙輕瞥了我一眼,問道。
“一些沒用的雜書上看到的罷了。”我輕輕地拋著手掌心的靈元金丹說道。
“倒也勉強算是曉得幾點三教常識。雖然終究是膚淺了一些。”狐仙莞爾道。
“只是對佛學(xué)比較感興趣罷了。修道成仙,修佛成佛,這是大多人都信奉的顛撲不破的常識。甚至現(xiàn)代的中國還流行燒香拜佛祈福求安,但是在我看來這卻是最可笑的事。”我緩緩地道。
“呵?說說你對佛的看法?”狐仙挑起了一根秀眉,看著我道。
我對著狐仙笑了笑,從旁端起了狐仙喝剩下的青瓷杯,抿了一口,繼xù
說道:
“佛跟神完全不是一回事。通俗點說,佛不過是智慧的代名詞罷了,佛就是智者,就是最高的智慧,是真理的追求者和掌握者,其含義更近似于哲學(xué)或者智慧σοφο?”(希臘文:sphia),壓根不是什么神人仙人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道教是宗教,佛教卻不是宗教,大多數(shù)的人往往被‘佛教’兩字所迷惑,以為它是一種宗教意義上的教派,事實上,佛教是一種特殊的思想體系。”
“我對佛學(xué)的興趣源于佛學(xué)的完備體系。比起中國三皇五帝都有爭議的宗教神話體系,佛教思想的容納性非常強dà
,足以把全世界的宗教天神容納其內(nèi)。佛學(xué)的理論體系已經(jīng)完備到了一個極為可怕的地步。婆娑世界,三千大世界,很多人以為是三千個世界,卻不知dà
實jì
指的是世界之中藏納世界,一千個小世界為一個中世界,一千中世界為一千個大世界。真要說,三千大世界,最起碼也是十億個小世界了。佛教的世界觀是最為有意思的。”
“世界觀上的獨特性算是佛教最有意思的一個方面。佛學(xué)的思想已經(jīng)包括了人類所能夠達到的思維極限,也就是智慧的巔峰。任何一件事。小到吃飯睡覺生活小事,大到宇宙天文本體理念,佛學(xué)思想皆有涉及。可以說,只要是人能夠想到的事,都在佛學(xué)之內(nèi)。佛學(xué)的‘色’‘空’的概念近似于西方古典哲學(xué)中元素派代表恩培多克勒的四根說和阿那克薩戈拉的種子論。空就是無自我性的說法已經(jīng)比西方十六世紀才明確下來的本體論思想早了近乎兩千年。”
“在因果論方面,我也對佛學(xué)的凈業(yè)、善業(yè)和惡業(yè)的業(yè)力劃分感興趣。慧能一句‘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幾乎顛覆了中國儒教幾千年下來的良心本心的道德觀。如果足夠的時間,我倒也想研究研究佛學(xué)。佛,是人類智力的極限。學(xué)道學(xué)法,不過修liàn
體力qì
力而學(xué)佛,卻是修liàn
人的腦力智力。‘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這句話實jì
上就分別代表了釋、儒、道三家的極致。但是歸根結(jié)底,最上層的,還是‘智’。全知即全能,勇者孫行者永遠斗不過智者毗濕奴。”
我看著狐仙,最后一笑,道:
“佛修心,道修身。說起來,你這靈元金丹修妖術(shù)的法子,倒更像是佛法和道法的結(jié)合。明明有著道家的筑基、開光的境界劃分形式,卻還要渡劫修心,真是有意思。”
“那么,你認為,妖術(shù)到底是修心,還是修身呢?”狐仙饒有興致地看著我,媚眼如絲地道。
“二律背反,難定是非。或者說,修心和修身兩者本來就是不矛盾的一體。就像經(jīng)典力學(xué)體系足以解釋世間絕大多數(shù)大質(zhì)量物體的運動方式,在某個程度上,近乎真理。但是你也無法否定量子力學(xué)和廣義相對論的體系。狐仙,自從得到了你給我的勾魂術(shù)后,一方面我通過渡劫提高了心性可以控zhì
他人,另一方面,我的身體素質(zhì)也的確有了一定的提高。之前我遭受的幾次小傷都能夠很快愈合,這多少算是修身的表現(xiàn)。”
“真矛盾。”狐仙淡淡地道。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矛盾的。一輛失控只能向左或者向右的卡車,左邊是三個兒童,右邊是四個老者,你會選擇,還是向右?選擇駛向右邊,是理性對社會未來勞動力成長值和無限創(chuàng)造力可能性的評估,選擇左邊,則是理性對人口數(shù)量的分析。不論駛向哪一邊都是理性的選擇,但是,你都是殺人犯,都違反了內(nèi)心的德行。理性和德行,誰能說誰是真理呢?”
語畢,我把手里的苦丁茶一飲而盡,只剩下狐仙在一旁定定地看著我,嘴唇一開一合。
“可品出什么味來?”狐仙端凝著我手里的青瓷杯,膩聲問道。
“苦中帶澀,這大葉冬青還是比較純的。”我放下瓷杯說道。
哪知dà
聽到這么說,狐仙唇角卻越發(fā)牽扯起了一絲十足的玩味笑容,她一手托腮,一指指著我,道:
“所以呢……王一生,不是我說你,你……究竟還是嫩了些。”狐仙嘴角掛著那一絲的清雅微笑,“口口聲聲佛法禪理,卻終究礙于六根。說不至而立之年不近異性女色,卻因為一個金娜而影響你的心境。還未悟得‘簾密眼看花并蒂,樓高怕見燕雙棲。’的無眼法的你,顯然把自己定的太勉強了。至于談?wù)摲饘W(xué)時說著苦澀茶香,便更是天大的笑話。須知破除六根之無鼻法‘蘭草不沾王者氣萱花不沾女兒香’乃是參悟三昧的門徑。”
“所以,你終究只知其意,不知其理。只知其有,不知其用。”狐仙緩緩地說道。
狐仙的話再一次在我的心海里投下了一枚石子,掀起了一層不大不小的清波。握著瓷杯柄的我的手,也因為狐仙的這番話,而有些顫抖。
“呵,倒也是。佛法講究破除六根,卻在講究佛法時體悟六根,這本就是六根不凈。落了下乘了。不過真要鉆研佛法,對我來說現(xiàn)在也不是時候。至少我親人上在,到不了悟空的境界。《華嚴經(jīng)》里慧根之語明說了:‘只為有情成小劫,卻因無礙到靈臺。’心系于情,終究是無法參悟三昧的。”
我笑得和大葉冬青一樣苦,終究把手里的瓷杯擱在一旁,正視著狐仙,道:
“總之,言盡于此,今日的座談?wù)摲ㄒ簿徒Y(jié)點在這里吧,阿雪還在等我去吃晚飯。你也差不多該告sù
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把我體內(nèi)的靈元金丹取出來?”
【此為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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