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你真傻。”我輕擁著阿雪小小的腦袋,難以抑制內心的動蕩和起伏。
“我是傻啊……”阿雪貼在我的懷里,用帶著哭腔的聲音陣陣抽顫著,“哥,你腦子好,從小我就知dà
了,如果有一個人能夠給我們的家帶來希望的話,那就是哥你了。哥,你比我聰明100倍,就算你毀容了,你還是比我聰明一百倍,以后也肯定有辦法賺錢養家的。”
我閉著眼睛,幽幽地嘆了口氣,卻沒有說話。
阿雪的話語已經徹徹底底地觸動了我。
這是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阿雪的心聲。
一直以來我自認為我很了解阿雪,卻從來沒有考lǜ
過她的想法。
“哥,我知dà
的,其實你有很多事情瞞著我。包括胡仙姐姐的來歷,你和你的朋友做了一些神mì
兮兮的事,我都知dà
的……但是,我不會來責怪你,也不會問你。因為我知dà
哥你不告sù
那些,肯定是為了我好,有你的理由。”
我的心弦被阿雪細細柔柔的聲音一根又一根地牽動著。雖然我知dà
阿雪多少已經洞察到我的一些小秘密,可是當她即使知dà
我的秘密卻依舊原諒和寬容我時,我還是被深深地打動了。
“阿雪……你……哎……”我重重地嘆了口氣,緊緊捏緊的雙拳,最后卻又是無力地松懈開來。
一雙柔軟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背,從那一只小小的手心里,我卻感覺到了那一份傳遞而來的溫暖。
阿雪的聲音,一絲又一絲地傳入我的耳中:
“哥……你還記得小時候跟我和煙煙姐姐講過的‘鷹的重生’的故事嗎?我想聽那個故事,你現在講給我聽,好嗎?”
鷹的重生……
聽到這無比耳熟卻又遙遠的四個字,我的身體微微一震。
想起來,在阿雪和煙煙小的時候,我這個飽覽詩書的哥哥,的確曾經給她們講述過無數故事。
而在那浩如星海的故事中,也的確有這個故事。
“阿雪,我知dà
你的意思,可是現在說這個,不合時宜……”
“哥,我想聽。講給我聽,好嗎?”阿雪緊緊握著我的小手,聲音里卻是帶著幾分的倔強。“我最喜歡聽哥你講的故事了。小時候,最只要聽哥你一講故事,不管是什么樣的麻煩,我都能忘記的。現在,我就想聽你講故事。像過去那樣。”
再講一個故事。
這是阿雪對我的請求。
甚至是對我的要求。
我沒法拒絕。
我默然片刻,最后還是輕嘆了一聲,然后右手前探,小心翼翼地落到了阿雪的腦袋上,然后平靜下波瀾洶涌的心來,盡量讓自己的思緒紛飛到遙遠的過去。
最后,我終究開了口,開始用一種老者般的深沉語調講述起了那個關于鷹的故事。
“‘鷹的故事’,這個故事來自TCL集團總裁李東生在發表的文章《鷹的重生》。也有人說是來自基督先知賽亞的《安慰書》。真實不可考究,但是卻被很多人借用。”
我不緊不慢地講述著,意味深長:
“鷹是世界上壽命最長的鳥類,它一生的年齡可達70歲。”
“但是,極少有鷹能夠活到那樣長的壽命。想活那么久,它們在40歲時必須做出困難卻重yà
的決定。那時候的它們,喙已經變得又長又彎,幾乎碰到胸脯;它們的爪子開始老化變鈍,無法有效地捕捉獵物;它們的羽毛更是變得又濃又厚,翅膀變得十分沉重,使得飛翔十分吃力。
“此時的鷹只有兩種選擇:要么等死,要么經過一個十分痛苦的更新過程——150天漫長的蛻變。它們必須很努力地飛到山頂,在懸崖上筑巢,并停留在那里,不得飛翔。”
“鷹首先用它們的喙猛烈地擊打巖石,直到出血破碎,使其完全脫落,然后靜靜地等待新的喙長出來。鷹會用新長出的喙把爪子上老化的趾甲一根一根拔掉,鮮血一滴滴灑落。當新的趾甲長出來后,鷹便用新的趾甲把身上的羽毛一根一根拔掉。
“這樣的經lì
會一直持續5個月……5個月以后,新的羽毛長出來了,鷹就能夠重新開始飛翔天空,重新再度過30年的輝煌歲月。一直到30年后,它們老到羽毛脫落,骨肉硬化再也不能復蘇,明白自己死期將至,再也不能飛翔藍天時,就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燃盡自己最后的力量,奮力一沖,飛向藍天,然后在到達最接近藍天的地方,無力地墜落在湖底,靜靜地死去……鷹這樣執著藍天的行為,就連生物界和科學界都無法解釋……”
這無疑是一個震撼人心的勵志故事,但是故事本身的真實性卻為很多人所質疑。
當然我從來都沒有告sù
過阿雪這是一個虛構的故事。
因為我希望她能夠在絕望的時候得到一份能夠去奮斗和努力的動力。
而我也很明白阿雪選擇在這個時候讓我講這個故事的用意。
她是想借此鼓勵我,激勵我。
讓我振作起來。
即使……那是幾乎不可能的事。
“哥,你果然還記得這個故事。那你應該知dà
這個故事的道理吧,哥?!”
“知dà
,生無所息,東山再起,卷土重來,涅槃重生。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誰無虎落平陽日,待我東山再起時……大概就是這些意思。”我靜靜地說道。
但是我知dà
,這些都不過是自我安慰的戲言罷了只是,在這一刻,我明白了阿雪的心意,即使我知dà
這些勵志話語背后的幼稚和虛偽,我也不會在阿雪面前表現出來。
就像全世界大多數人都知dà
海倫凱勒是盲人,是聾啞人,卻極少有人知dà
她有著一小時記住2萬個單詞的超強記憶力和她的父親是名門望族的背景或者大多數只知dà
雷鋒做好事不留名,只留照片并且把自己的好人好事寫進日記一樣,此刻的我,需yà
裝成那愚昧乖順被大眾思想貫腦的大多數人,來滿足阿雪苦口婆心一番話深處的好心。
“你看,你都知dà
啊。既然你都知dà
這些,還教會了我這些,那你就不能放qì
啊!老鷹尚且那樣呢,為什么你就要這樣自暴自棄呢?哥,答yīng
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別再做出這樣傷害自己的事情了,看到你這樣,我真的好心痛。如果你再想自殺的話,哥,我……我也會和你一起死!”
阿雪最后的一句話著實嚇到了我,我沒想到阿雪居然會用這樣的狠話來威脅我。
“阿雪,你亂說什么,別做傻事。”我牽住了阿雪的手,死死地攥緊她,卻發xiàn
她的手也在顫抖著,顯然,阿雪的情緒相當的激動而緊張。
感受著阿雪小手的顫抖和手心傳來的熾熱溫度,我內心的愧疚與不安越發的濃烈。
“那哥你就振作起來啊,哥,你比我聰明,就算你毀容了,只要有眼睛,你還是能夠成大事的。而且,你的眼睛……肯定可以恢復的!”阿雪鼻尖傳來抽泣的聲音,聽得我陣陣揪心。
阿雪握住我的小手傳來的力道越來越大,低聲嬌弱的絮語如同一陣春風拂過我的面頰,讓我如墜云霧:
“哥,只要活著,總是有希望的,對嗎?”
“……”我心弦略顫,牽著阿雪的手也是不自覺地抖了一抖。
活著?希望?
我心里自嘲一笑,但是難看的臉上,卻是極力浮現出了慰藉的笑容:
“是啊。總會有希望的。阿雪,你說的……對。”
人要有多絕望,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最后我終于還是沒有動自裁的念頭,但因為顧慮我獨自一人留在ICU久了會口是心非,重新動起撒手人寰的念頭,阿雪一直留在我的身側,跟我說話,和我回憶往日一家人和樂融融在一起的日子。
“……小的時候,我們家還在南長區下來一點,永豐路曹婆橋那邊的城中村,那時候我們的家真的好小啊。城中村里到處都是握手樓、貼面樓和接吻樓,又逼仄又潮濕的環境好差啊,就連大白天都看不見太陽,哥你還叫我們住的地方為‘一線天’呢。”
阿雪講述著我們小時候的故事。那時候,我們還沒有住到城南棚戶區一帶,而是住在更加骯臟和陰暗的城中村,一直住了三年后一次偶然的機會,接管那一帶社區的一名姓劉的片警知dà
我們家的條件,出于一點同情心,給我們提供了棚戶區的信息,我們才搬了家,之后就一直住在那一帶。
阿雪的話極大地勾起了我的回憶,一幕幕童年時的故事涌上了我的心頭。
住在城中村,家里隔三岔五被偷盜一次,是再正常不過的,沒被偷盜過的人反而不正常,除了偷盜的竊賊,還有專門敲詐勒索商鋪和零售店的爛仔矮騾子,那種藏污納垢的黑暗之地,云集最多的是兩類人,一類是夾著蛇皮袋在儲藏庫里進行地下賭博的賭子,另一類是搬出凳子坐在足浴店、按摩店或者發廊店門口拉客的站街女、失足婦,整天吆喝著客人進去敲大背。
“是啊,那時候也夠苦的。城中村里的詐piàn
盜賊、流氓地痞、黑幫混子、賭子販子到處都是,假鈔、黑公話、販賣人口、打架斗毆、綁架撕票的事情也是時有發生。那時候真的夠苦的。媽能夠照顧我們,也真的不容易。”想起那一片牛皮癬滿天飛,墻面上打滿計劃生育和拔雞眼廣告宣傳語的貧民窟,我心里感慨萬千。無錫市是江蘇省內城中村最多的,也算是勢力最混亂的地方了。
“……那時候雖然苦,可是,一家人卻是能夠每天在一起,煙煙姐和我們在一起,媽媽的身體也健健康康的……還有哥你……那時候,真好。”阿雪用一種極度渴望的語氣說著,仿佛她的思緒已經倒溯回了那個遙遠而溫馨的年代。
“要是能夠回到以前,那該多好啊……”
阿雪心酸地說,幽幽的聲音如同飄風,在我的耳根輕輕地繚繞著。
手心里傳來的溫暖,純純的話語里,含揉著淡淡的清香,還有那不知不覺感染心靈的神傷。
“是啊,要是能回到以前,該多好……”
回到那個沒有悲傷的年代。
或者說,還不懂什么是悲傷的年代。
阿雪輕挨著我的肩膀,小瞌了一陣,片刻之后,我感覺到懷里傳出了輕輕的嬌鼾聲,阿雪居然在我的懷里睡著了。
我無奈地苦笑,輕輕地往后倒下身子,背靠著床頭陷入了沉思,讓阿雪枕在我鋪著床被的膝上小睡一會兒。
白天時候,民警曾經找我錄取口供,但是那時候我選擇了沉默和守口如瓶,他們沒能夠從我的嘴里得到太多的信息,最后在醫生的勸告之下,民警選擇了等我身體狀況恢復再來尋我錄供。
阿雪睡著期間,看護員進來給我拔了插針,換了一瓶葡萄糖點滴給三天沒有進食的我補充養分。她并沒有發xiàn
我曾經有過想要自殺的舉動。
看護員關門離去后,ICU病房再次變得無比安靜。
我靜靜地躺在那里,視野里一片黑暗,眼睛捕捉不到光線,我唯一能夠感受到的,就只有聲音。
隨著5%濃度葡萄糖水緩緩進入我的體內,我感到大腦里的困意也在漸漸的上涌,記憶里的一切都變得無比模糊,也不知dà
捱了多久,我終于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個夢。
一個漫長而幽深的夢。在夢里,我見到了煙煙和阿雪,也見到了穿著圍裙,面色樸素,健康無比的母親,也夢到了那個狠心甩下我們一家就此離去的男人的高大背影,同時,也有一道美得讓我窒息的絕世倩影在我的夢境中忽隱忽現,飄揚的絲絲秀發穿梭在夢境的每一個角落,那濃如墨韻的異香,即便在夢中,也縈繞我的鼻尖……
也不知dà
過了有多久,背部傳來輕輕的背推力,同時一道輕輕的聲音鉆入耳內,把我喚醒。
“哥,哥,快醒醒,快醒醒。快。”
依舊是阿雪的聲音。
只是,這一次阿雪的聲音里,卻似乎帶著幾分的急切和歡欣。
“怎么了,阿雪?”大腦漸漸清醒,我轉過身,順著阿雪聲音的來處問去。
“哥……那個……有眼角膜了!哥,我聯系到人了!是無錫紅十字會內部的人通過醫院電話聯系我說,有一位先生愿意捐獻眼角膜!”阿雪的聲音里帶著極度的興奮和喜悅。連帶著我的心臟也是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有人……愿意捐獻眼角膜?”我皺了皺眉,“是什么人?活體捐獻眼角膜的人少之又少,眼角膜一直是國內緊缺的移植器官之一。能夠提供的人……沒多少吧?”
“那個……是一位姓姚的先生,他妻子得了胃癌去世了,他妻子去世之前主動捐出了眼角膜,說是要捐獻……”阿雪抓著我的手,喜極而泣般地說道。
“騙人。”只是,聽到阿雪的話,我卻是沉下了聲來。
“什、什么?”被我這么一說,阿雪頓時一驚,有些語無倫次起來。“我怎么騙人了,是真的啊!”
“阿雪,你騙人。”我淡淡地道,“醫院和紅十字會這樣的機構是不會接受患有癌癥的人捐獻眼角膜的。所以,你在騙我。說實話吧。”
被我這么一說,阿雪頓時陷入了沉默,抓著我的小手也是變得熱了起來。
斟酌了片刻后,阿雪頓了頓,有些為難地說道:
“那個……其實是一名廣州來無錫打工的民工被人打死了,然后……尸體沒人認領,有人通過不干凈的渠道弄到了視網膜,說要十萬元賣給我……”阿雪的聲音明顯低弱了下去,顯然是因為之前的謊言被我當場揭穿了。
“還在說謊。”我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阿雪,你現在就告sù
我那名廣州打工仔的姓名?年紀?身份證號碼?具體工作地點?職業?聯系你的人的電話號碼?他是什么時候聯系你的?你和他聊了多久?你在哪里接電話?他的年齡?聲音特征?住宅地址?職業背景?順便把你和他聊天的內容全部告sù
我?說啊。”
我淡淡地道。
“……”被我一問,阿雪那邊頓時支支吾吾了起來。“這個……哥……”
“呵呵,還是在騙我?說吧,這眼角膜,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嚴厲地道。
阿雪抓著我的手,手心上卻是一片的溫熱,我甚至能夠通過阿雪手腕結合部靜脈的跳動猜測出阿雪的緊張情緒。
“那個……哥……”阿雪支支吾吾,遮遮掩掩,似乎在尋找能夠應對我的措詞。
“是我賣給她的。”就在這時,一道粗重的男子聲音在病房內響起,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心臟一震。
男子的聲音是雙唇鼻音,發音時,雙唇閉攏,軟腭下垂,氣流從鼻腔瀉出,而且氣流有堵塞現象,鼻音較重,這是急性鼻炎或者鼻竇炎的征兆,對方語言的節律和速度正常,但是說話時唇齒有漏風現象,由此可以推測出對方的門牙可能缺損。
而一般人,門牙很少會有缺損的情況。對方的門牙缺損,很有可能是被人毆打或者自己太過莽撞而丟失。由此我大概可以推測出對方的性格可能比較莽撞急躁,甚至可能是打架斗毆脾氣暴躁的人物,乃至是流氓混子等涉黑的人。
“他是誰?”我沉聲問道。
“哥……那個,他是周先生,是聯系我,賣我眼角膜的人……”阿雪有些為難地在我的身旁說道。
我嘶啞著聲音問道:“他開了什么條件?”
“45萬。”對方淡淡地說道。
“呵呵。”我笑了。總算是明白了,為什么阿雪不肯告sù
我真相。原來是被人訛詐了這么高的一筆費用。我順著男子聲音所在處轉過頭去,冷笑著道:
“價格還真是不菲啊。估計來源不怎么干凈吧?”
“這個你就不用多問了。我只是提供這個機會。來源什么的我們不方便透露,但是紅十字會的《志愿申請同意書》我都是有的。總之想不想買看你,想不想做手術也是你自己的事。價格問題,這個是沒的商量的,45萬已經算是平均價。”
“呵呵。”我笑了笑,卻沒有說什么。這的確是沒的商量的價格,畢竟和一個人一輩子的光明比起來,45萬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畢竟眼角膜這種有價無市的東西,是非法交yì
。
“哥,我知dà
這很花錢……可是,你就同意了吧……只要你眼睛能夠恢復了就好……反正,家里的錢也是你中獎得到的,對不對?”
阿雪的話說的很小心,語氣既輕柔又委婉,但是她的意思我卻無可辯駁。
如果……我的眼睛真的能夠恢復。
那么,或許,我的勾魂術也能夠重新使用。
而如果我能夠使用勾魂術,那么,現在投入再多的錢,也絕對是值得的。
而就算是勾魂術無法恢復,起碼,我的眼睛,能夠重獲光明,無非就是價格高昂了一些而已。
理清這一點,最后,我還是點了點頭,道:
“阿雪,謝謝你替我費盡心思聯系到眼角膜。這個價錢……我接受。”
“太好了……”阿雪欣慰的呼聲傳來,似乎是如釋重負。“哥,太好了。”略帶慰藉的聲音里,不知dà
為什么,卻還帶著一絲的哭腔。
只是,從阿雪略帶哭腔的聲音里,我的內心卻是產生了一絲的不安。
“阿雪,你是不是……隱瞞了我什么沒告sù
我?”我皺眉問道。
“沒有……沒有啊。我是因為眼角膜太貴了,怕哥你不愿意所以才騙你的……”阿雪聽到我的質問,急忙矢口否認。
“阿雪,把你的手給我。”我淡淡地說著,然后伸出了右手。
“哥,你要干嘛?”阿雪憂慮而不解地問道。
“我能夠通過人脈搏的跳動來判斷一個人是否在撒謊。把你的手給我,我把脈看看。”我淡淡地道。
“哥……這是干嘛……難道你不相信我啊?”阿雪沒有把手遞給我,反而是有些憤nù
地反問我。
“對,我不相信。”我的語氣依舊保持不變。“阿雪,手給我。”
“這個……哥!”阿雪有些不滿地叫了一聲。
但是我再次重復了一遍,然后揮了揮手:
“手給我。如果不給我,我就不接受眼角膜移植。”
我不容違抗的話語似乎讓阿雪為難了。而我內心的疑惑也是越來越重。甚至,我有一種非常不祥的預感。如果阿雪真的不肯把手給我,說明她的確是在騙我。同時……也說明她給我做眼角膜移植付出的絕對不止45萬人民幣這么簡單。
就在我內心起疑時,一只冰涼玉潤的纖細小手突然落到了我的手掌心中。
是阿雪的手。
我下意識地抓住了她的手,拇指迅速地按上了手腕的靜脈部位,卻發xiàn
……脈搏的跳動居然平緩無比,絲毫沒有紊亂和激動的跡象。整整把脈了20秒,我都沒有感受到一絲因為撒謊導致血液流動加速產生的脈搏紊亂的情況。
“哥,怎么樣?我……沒有騙你吧?”
阿雪的聲音傳來,然后我感到手里冰涼纖細小手又縮了回去。
我的手依舊停在半空中,腦海里卻是不斷地回想著剛才把脈時手指尖上的冰涼觸感,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好一會兒,我才略一頓首,緩緩地道:
“知dà
了。我接受手術。”
“太好了……”阿雪欣慰的聲音傳來,而我也是略微松了口氣,我的右手捏了捏空拳頭。
我的眼睛,真的能夠因此恢復如初么?
就算恢復如初,我的勾魂術,能否照常使用?
而且,為什么,我的心里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壓抑不安和愧疚感,這……到底是為什么?
就這樣,我的眼角膜移植手術就此定下。
眼角膜移植手術,是目前器官移植手術中成功率最高的手術,因此對于手術能否成功,我并沒有多少的擔憂。
甚至,在我同意了接受眼角膜移植手術之后,阿雪第一時間就替我填寫了《手術同意書》,因為我的毀容事件算是無錫三院近幾天來最為嚴重的事件,因此醫院對于我的眼角膜手術也是開了方便之門,在遞交了手術費,甚至主動給眼科的主任送了一只小紅包后,醫院方面第一時間就給我安排了手術時間。因為阿雪告sù
我說那名姓周的先生已經提供了醫院眼角膜,所以我不需yà
等待手術就可以直接進行眼角膜修復手術。
一個上午的時間,醫院眼科的手術醫生對我的眼睛做了OCT檢查,對下瞼結膜、下穹隆部、上瞼結膜、上穹隆部檢查確定我沒有出血動情況,符合手術條件后,迅速定下了手術方案。
手術的時間則是定在下午的三點。
因為眼角膜的移植手術,往往是越早越好。如果拖延的時間太久,我受損的眼部神經扎結一團,自動愈合堵塞的話,手術的難度就會加大。所以對我的手術刻不容緩。
下午兩點四十分,負責我眼角膜移植的眼科主任醫生張義軍到了ICU病房,讓阿雪連同幾名手術人員一路把我抬到了手術車上,一路推進了手術室。
我的手術是穿透性角膜移植術,也就是以全層透明的角膜代替全層混濁角膜的方法。先用EPI-LASIT激光切割技術切除我原先眼角膜上被硫酸腐蝕的病變角膜組織部分,然后再貼上全新的眼角膜,使得新舊眼角膜重合為一體,讓我的視力得以恢復。
手術時,一路推著我的手術車的阿雪等在了手術室外,而過程也非常的快,手術醫生先以0.5%愛爾卡因眼液對我進行表面麻醉,然后就直接用手術儀器撐開我的眼皮動手。
整個過程,還不到15分鐘。
但是那短短的15分鐘里,我的思想卻是在地獄與天堂之間來回了無數次。
尤其是,我無數次地想到能夠重新看到阿雪那雙澄澈透明的眼睛,我就有種莫名的慰藉和期待,這種感覺,沒有任何來由,或許,純粹只是因為我在黑暗中沉浸太久,想要看到一些光明而純凈的東西吧。
阿雪說的是對的,如果我的手術能夠成功,就算我注定成為一個遭人唾棄的丑八怪,但是至少……我還能夠為她付出我剩下的生命,讓她過得更快樂,不要再讓她受苦了。
也許,只有當最宏偉的夢想志向化為了泡影后,人才會發xiàn
最渺小的幸福的彌足珍貴吧。
“好了。手術很成功。問題不大。好在硫酸沒有進的更深。”負責我手術的醫生在一旁長吁了一口氣。聽到他的話語,我也在心頭暗自松了口氣。
又等了三分鐘后,我被戴上了眼罩,送出了手術室,門打開的那一剎,我就聽到了阿雪在我耳邊叫著:
“哥……我哥怎么樣?他能不能看見?”聲音是那么焦慮,又是那么的緊張。
“放心吧,手術很成功。只要保養沒問題,恢復是妥妥的。”醫生用沉悶的語氣回答阿雪道。
“真的嗎……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阿雪帶著哭腔的聲音再次響起,接著我就感覺到了一只溫潤的小手輕輕地覆在了我的左臉頰上。
“阿雪……”
“哥,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那樣我們就能像以前一樣了……”阿雪哭訴著,嬌滴滴的聲音,顯得那么的羸弱。
如果此刻我能夠流淚,我一定會淚流滿面的。
因為一天的調養和急救讓我的傷勢好轉,所以我已經從ICU重癥監護室退到了普通病房,而阿雪也一路抓著我的手術車,跟著我進了普通病房。
我重新躺回到了床上,因為麻醉劑效果沒有過去,我的口齒發音尚不清楚。
而在這期間阿雪則是一直坐在我的病床邊上,兩只手搭在我的身上,輕輕地撫摸著我的手背,不斷地問我“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好些了”之類的話。還自言自語地自我安慰著反復說我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諸如此類的傻話。
不知dà
為什么,在我動了手術之后,阿雪的不安感反而愈發強烈了,她開始變得神神叨叨起來,甚至聲音都在不斷地顫抖。我曾經幾次問她是冷還是怎么的,可是阿雪卻是堅持著說沒事,連續數個小時,阿雪都一直坐在我的身旁,寸步不移,就像生了根似的。
阿雪這樣的舉動,我的心情反而越發沉重。
一個有些憂心的念頭開始在我的腦海里徘徊:
難不成,阿雪……把她的眼角膜給了我?
這樣可怕而瘋狂的念頭在我的腦海里一閃而過,連帶著,我也是忍不住開了口:
“阿雪,給我打杯水。”我試探著道。
“噢……好的,等一下。”阿雪虛弱地回答道。接著我就聽到了阿雪起身和走步的聲音,沒有一會兒,我就聽到了倒水的水聲,再接著,冰涼的玻璃杯口邊緣貼在了我的手上,是阿雪送給我的涼水。
感覺到手上的涼意,我的心卻是放松了不少。
看來還是我想多了……阿雪怎么可能把眼角膜給我。如果給了我,她怎么可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給我端茶倒水呢?
我自嘲一笑,甩甩頭,接過了阿雪手里的茶杯,然后抿了一口,權當潤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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