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八章
死地
蟲癭的嗡嗡聲,將昏死的老尕兒,從尸堆里喚醒過來,口鼻里都是凝固的血塊,一只兀鷲正在近旁,眼神不善的盯著突然活過來的食物。腥臭的長啄,隨著撲動的翅膀鼓動著,做出某種恐嚇的姿態(tài)。
達達達達,啄著皮肉下的骨頭的聲音,越來越近。
不能死在這里,還有兩個閨女的嫁妝的沒有著落,他不后悔聽了許諾,放下手中的勾當,跑這里來斷吐蕃人的后路,吐突將軍發(fā)下懸賞,只要愿意協(xié)軍的,除了軍中的賞格外,他還將從私囊里,每人先給而二十羊或是兩頭牛,憑票可以從他的部眾中領取。
于是有些鬼迷心竅的老尕,和許多人一樣再次踏上了征途,只要干過了這回,就一定辭了差事回去養(yǎng)老,老軍互助會和合作社里的份子,已經(jīng)夠他舒服的活到六十多歲,如果到那個年紀,還沒有因為傷痛或是積累的慢性病癥而死掉的話。他或許還可以抱著自己的孫子,在暖融融的日頭下笑瞇瞇的看著金燦燦的田野,自得自樂的說一些懷舊的囈語。我不能死,兒子還在襁褓里,閨女們也還小,我還沒喝他到娶媳婦的頭出茶呢,這個念頭支撐著他從已經(jīng)僵直的身體里,抽出一絲氣力,將之變成喉嚨里爆發(fā)出來的一聲呻吟,也將那只思量著從哪里下口的兀鷲,猛然嚇了一跳。
初夏的太陽已經(jīng)升的老高,空氣中燥熱的氣息隨著嗡嗡不休,尸體開始腐臭吸引而來的蚊蠅變得生動起來。那只兀鷲側(cè)過頭,像是戀戀不舍的盯著這塊正在發(fā)出聲音的食物,左思右想了片刻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嚎叫。
幾只體形碩大的兀鷲象黑色的陰云一般,嘩啦啦的落在老尕的身邊,呼呼有聲昂頭交涉了起來,好像又恢復一絲絲氣力的老尕兒,又將手背翻動了一下,那些兀鷲卻像是嘲笑一般,嘎嘎嘎嘎的對叫起來。
一只體型最碩大的呱了聲,一個躍步落在了老尕的胸口上,飽食的血肉讓它們腦滿肥腸,眼睛血紅血紅的,飽漲的禿頂像是氣囊一樣鼓動著,碩大的爪鉤扣在破破爛爛的甲衣上,只扯出幾絲殷紅的袍布條子,老尕兒卻感覺不到任何痛楚了,兀鷲卻有些不耐了,張嘴對著喉管啄了下來,卻只啄到一塊皮子,叼在嘴里囫圇吞下去,有些疑惑的擺擺頭,拍拍翅膀又換了一個位置,對準了看起來可口多汁的眼睛。真是可惜了這大好皮囊,用盡全身力氣,做出最龖后一絲努力后后,老尕在心里嘟囔道。一聲凄厲的慘叫戛然而止,最大的那只兀鷲的脖子被狠狠捏住,隨著嘎吱一聲脆響,腦袋以一個詭異的姿態(tài),軟綿綿的垂在一只血淋淋的手臂上。
隨著太陽的高起,城頭上奔走呼號變得密集起來。
吐蕃人又上來了,雖然氣洶洶披著鎧甲挺著刀劍,但是難以掩飾的疲憊、饑渴諸入此類的東西洋溢在他們的表情上。
他之所在會在這里,全部源自于他們的主將,吐突承暉突然異想天開的一次瘋狂冒險。
吐突承暉率領的特遣軍,一路尾隨著退走的吐蕃殘軍,居然追到了積石山以西,發(fā)現(xiàn)吐蕃中軍行帳已經(jīng)不知所蹤,連附近也沒有值得擊破的大股目標,決定繼續(xù)深入探察,結(jié)果這一深入就深入到吐蕃人的大后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冒充敗逃的藩部,在他們掩護下,拼死襲奪了山地重鎮(zhèn)石堡城。…,石堡城又稱振武軍,雖然號稱又是軍又是城,但其實本身不大,所容不過數(shù)千人,周長不過數(shù)里,城墻也不算高,但是地勢卻勝在奇險所在,其他三面都是號稱猿哭鳥不落的懸崖峭壁,只有西面一條山道盤旋而過,只要站在城頭上丟石頭,就可以輕易封鎖這條如盤山之蛇的要道。也是吐蕃人下高原最近的一條線路中的奇險扼要,自吐蕃立國以來,為了爭奪這個至光重要的據(jù)點要塞,大唐和吐蕃的無數(shù)健兒在這里幾乎是流盡了血,最近一次被唐人所據(jù)有,還是十多年前,總領四道節(jié)度使的名將王忠嗣,因此被下獄待罪,繼任的哥舒翰在這里死傷累累,從山路邊谷底野草叢中的銹蝕成一片紅褐色的廢棄兵器,還可以感受到當年激戰(zhàn)的痕跡,……
就靠這些拼湊起來的親軍和輔助的團練,再一些臨時訓練趕鴨子上陣的吐蕃附奴,在一波*積累起來的敗逃到這里的吐蕃軍,輪番拼死攻打下,他們居然可以堅持到現(xiàn)在。簡直是一個奇跡。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唐人們的優(yōu)勢也在一點點的失去,被阻擋在山道中的吐蕃人越來越多,推下快石頭都能夠碾壓到一大片,但是吐蕃人也越來越有組織,兵甲也變得更加精銳。
城中能丟的東西都丟在差不多了,能找到的建筑都已經(jīng)被拆光了,連作為地面的碎石都被挖了出來,守軍們甚至已經(jīng)開始拆那靠懸崖的三面城墻,用大塊土坯和基石作為防御武器。各種死狀詭異的吐蕃人尸體,層層疊壓的在墻根下堆了成一座矮坡,狹窄的道路上新的進攻仍然在被組織起來,他們神色木然的從道路上推開同袍血肉狼藉的尸體,滾進深谷里,清理出空間。
然后看著城頭上丟下來的石頭,在斜坡的作用下,從自己的同伴中翻滾而過,殘端肢體混著血水,讓泥濘都變成一種奇特的醬色,近在咫尺的旁邊的人臉上,卻是無動于衷的繼續(xù)前進。
在道路的尾端,無數(shù)吐蕃軍營帳,綿延到高聳峭立的山峽后面看不見的地方。讓人絕望到無力。
被丟在傷病營地的老尕,灌幾口烈酒,就再也沒人顧得上他,因為吐蕃人再次爬上了城頭。
救他一命,并把他拖回來的,那是一個偽裝成尸體,在這尸堆中尋找可用物資的敢死之士,雖然石堡曾經(jīng)是吐蕃重要的囤積據(jù)點之一,但是連日的攻守,讓他們的物資匱乏到了極點,不得不從敵人的尸體中尋找可回收的物資,哪怕是一截殘破的刀劍,也可以插在土墻上,做成防攀爬的陷阱。但總算活了下來,哪怕是茍延殘喘,多一天就是一天,老尕躺在廢墟里做如是想,一片刺耳的喊殺聲中,昏昏睡去,……
當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可以動彈了,雖然還是滿身痛的要死,陰郁的天色中,吐突承暉將軍的大旗,雖然多了好幾個破洞,卻還是堅強的飄搖在空中,只是舉著火光巡曳在城墻上人影,明顯又少了許多,連他們這些傷患,也很久沒有人來看顧了。
有些傷患的身體已經(jīng)徹底冷了,冰冷的停留在死去的那一刻,還有一些是飽受傷痛折磨的而不想拖累別人自我了斷的。
我給你們找些吃的,老尕對著那些已經(jīng)死去或者正在等待死去的人默念道。有躺了會積聚起力氣。…,老尕卻覺得自己身體輕飄飄的已經(jīng)可以爬起來了,腹中的饑渴讓他本能的爬向最近的一個火堆,
手腳握不住,就用牙齒咬起來半個熏黑的罐頭盒子,油糊糊冷冰冰的殘羹湯,在他口中是那么的美味,一點點流經(jīng)腸胃后,他覺得氣力從身體內(nèi)部一點點的活泛起來……象野狗一樣舔了幾個罐頭地后,他靠著墻根坐下來,覺得腹中的火燒火燎已然好了許多,突然一個手掌攀在他頭上的土墻上,灑落的沙土落在他的臉上,將他機靈起來,然后他看到的是一個蹬著墻頭的靴子,那是吐蕃人最常見的毛氈束成靴子。
他猛然起身,用肩膀頂著靴子向外一推,悶聲慘叫之后,是重物墜入崖下的聲響,另一個人的半身已經(jīng)越過了墻頭。
老尕憤怒而驚恐的想大叫,卻發(fā)現(xiàn)嗓門嘶啞的喊不出聲來,就咬牙一頭撞在對方懷里,對方舉起尖利的吐蕃劍一下就洞穿了他的肩膀,卻沒有感覺到多少痛楚,就這沖力將對方擠下高崖去。
但是更多的人頭,卻是從殘破的墻根下冒了出來,眼中閃爍著嗜血的渴望,……
夏日當空,草木芳菲,我率領的大隊人馬在瘋長的草甸中踏上了回程,回紇宰相莫賀達干率領的五千名回紇騎兵,打著青色的狼頭鹿皮幡緊隨其后。
這一次會獵,殺生宰盟,加上大宴犒勞,就吃掉上萬只羊和各色牲畜,還有無數(shù)的酒水和柴炭油料,不過結(jié)果還是稍稍讓人安心的,我還是有些稍稍的遺憾,我的王八之氣,還是不如郭子儀啊,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人家在仆固懷恩同時引吐蕃、回紇兩國來犯唐的時候,單槍匹馬只身入回紇大軍中,排資論輩攀親帶故的訓了回紇人一場,睡了一晚上才給人恭恭敬敬的給送回來。然后回紇退兵,反戈西進威脅吐蕃后路,叛國的仆固懷恩聞訊憂急死于軍中,吐蕃沒有這個高級別的帶路黨,又有后路威脅,只好趕忙退兵。
而我,只能開出一纜子數(shù)目巨大的采購單子,陳年的罐頭、布帛、褐鹽和粗鐵器,重申了唐回時代盟好,這還多虧了這半年來回紇人日子也不好過。
通過留在草原上眼線回報,去年冬天的雪下的特別大,在白災和凍害的威脅下,牲畜和人口的損失遠超過預期,無論是回紇可汗,還是回紇大姓,都缺乏繼續(xù)戰(zhàn)斗下去的理由,于是僅僅是短暫的交鋒和廝殺,契必和渾部兩只氏族,就發(fā)生了內(nèi)亂,然后在一片血腥味中上位的新首領,通過與唐人關系密切的仆固部做中保,向牟羽可汗獻出出馬鞭和佩刀,就成為理所當然的事情。暫時彌合了內(nèi)部矛盾的回紇可汗,自然而然就叫目光轉(zhuǎn)向備受吐蕃入侵困擾的大唐,無論他真心想幫助昔日的宗主上國,還是來打秋風占便宜,或是別有所圖,對大唐來說,都不算是一件好事。
因此在例行的游獵競技一干競爭和相互試探的火藥味十足,沒有營養(yǎng)的前戲之后,
笑語滟滟的宴席上,是潛藏在攀親故舊親切問候下,唇槍舌劍的交涉和條款,別的都還好說,什么擴大貿(mào)易范圍,贈送書籍和派出教師宣揚推廣大唐文化……其中最大爭議的一條,就是回紇人愿意出力堵截吐蕃人北逃,希望能夠讓部眾南下進入套上草原放牧生息,修養(yǎng)元氣。…,牟羽可汗雖然沒有直接開口,但是他的臣子確實死死咬住這一條件不松口,同行主要負責細節(jié)談判的禮部侍郎蕭華力爭無果,差點就答應了,結(jié)果得到消息的我也難得一次發(fā)飆,闖到可汗的大帳里,拍桌子發(fā)酒瘋,就差沒指著人家的鼻子說,你們是浪子野心,來了就不想走了,大不了一拍兩散打一場再說,雙方劍拔弩張,刀劍相向。最龖后是回紇可敦仆固氏出來寰圓,以一個折中的邊境軍役輸入計劃所取代。
即回紇派兵出戰(zhàn)共擊吐蕃殘余,唐廷則按照出戰(zhàn)將士的人頭,向他們的族人部眾提供糧草,戰(zhàn)利品和斬獲另算。每個戰(zhàn)士可以頂三個人的口糧份,按照千人編管為一部,到上受降城下領取。
但是我還是很不爽……不由懷念起至遠征北庭,今仍未有具體消息的高適所部,一萬六名金吾軍,加上兩萬河西邊軍,這股可觀的武裝力龖量,如果能出現(xiàn)在河西北路,回紇人又算什么呢,
我也不用放棄一路高歌猛進,收復大片試圖的榮譽,而跑到塞上九原去和回紇人蘑菇上半個月。就這段日子,嚴武的率領的主力部隊,已經(jīng)追擊到了河西西部的廊州境內(nèi)。
“吐蕃人派來了密使……”
剛進入光復不久的蘭州,我就聽見這個消息
“小慕容回來了……”……
河中,撒馬爾罕城,昭武九姓的康國都城故地,無數(shù)的口音的阿拉比亞軍隊在聚集起來,外烏滸河省總督阿布,達烏德,陪同曼蘇爾哈里發(fā)的第三個王子呼羅珊大埃米爾馬赫迪,正在檢閱他的軍隊。整齊的銀新月旗和黑底繁星旗,在伊瑪目們的祝福下開向了東方。
追擊泰伯里斯坦行省叛賊的邊境軍隊,在烏滸河南岸拔那汗過的境內(nèi),遭到意想不到敵人的伏擊,近五千名呼羅珊士兵和兩千名烏羅護突厥騎兵戰(zhàn)死。這是對阿巴斯王朝在東方的統(tǒng)治,這些年以來最嚴重的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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